李子酬躺在床榻上,面色发青,嘴唇却呈现出不详的深紫色。昏迷中的她,眉头紧锁,呈现出梦魇缠身一般的痛苦神色。
这位太医院的肄业生显露出与年龄不符的稳重与老气,她将银针搽干净之后,才拿打湿了的棉帕清理掉李子酬嘴边的血迹。
“老头子见过的毒不多,这毒又有潜伏期,所以才没被看出来。”少女解释道,“这是来自草原的狼毒。”
“狼毒?”谢贽说话了,“可是杭小医官,狼毒猛烈,不是几乎见血封喉吗?”
女皇中了狼毒怎么可能还活的下来呢?
姓杭的小医官摇头,对几人说道:“此狼毒非彼狼毒。
“谢大人说的狼毒,是由狼毒花制成,那种毒物生长在南方的一些高山上,乃是真正的见血封喉。
“而我说的狼毒,取材于狼茄草,是生长在北方草原,一种毒性较弱的植株。”
白清扬:“毒性较弱,那她会没事的,对吗?”
杭小医官又是沉重地摇摇头:“毒性较弱只是相对于狼毒花而言。这种毒,草原人一般用来训狼或训鹰,以此筛选出体格强壮的猛兽。但野兽飞禽能扛得住,人可不一定扛得住。”
“毒素刚侵入外伤时,会给伤口带来强烈的烧灼感,产生剧痛。
“几个时辰过去,血液携带毒素流经全身,进入潜伏期,狼茄草的镇痛功效发挥,中毒者表现为感痛削弱,精神亢奋,不知疲累。
“而毒素一旦流遍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就会进入毒发阶段,表现为精神恍惚,食欲不振,气血上涌并伴有全身阵痛。看陛下这样子,应该是忍了很久吧。”
白清扬听罢,回想起之前李子酬的反常:
在躲避追杀的那个夜晚,李子酬无数次被痛晕,又无数次被痛醒。
在杭太医取出箭头之后,却说伤口一点不痛,还看上去尤为精神。
在邀月阁内,她频繁走神,明明脸色不对劲,却硬说没事。
原来如此,她不止瞒了阿耶的事情,还对自己隐瞒了病况,为了让计划顺利进行下去,为了给自己所谓的惊喜,忍受着全身疼痛,还装作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白清扬又红了眼睛,紧握着李子酬的手,把脸埋在她手心里。
白清扬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周怀衿也看不下去了:“杭小医官,这毒究竟要怎么解,你就直接说了吧!”
杭小医官:“很简单,还是狼茄草,制毒用的是叶,解毒则用的是根茎。只要以狼茄草根为药引,辅以其他药材内服,就可以解毒。”
周怀衿:“太好了!那我这就去找狼茄草。”
“请稍等,首辅大臣。”杭小医官却在这时叫住他,“这种草,中原的医馆药房鲜有。而这个时节,草原上估计也很难再找到狼茄草了。”
周怀衿一听:“那怎么办?!”
一直阴沉着脸的杨得瑾突然转身离开,气势汹汹的,像是要去打人。
谢贽一愣,赶紧拦住她:“你干什么去?”
“去找季追鹿。”
“你找他也没用的,他要是有解药我早就问出来了。”
李子酬晕倒得突然,早在那几个御前太医都诊不出个所以然的时候,谢贽就又提审了季追鹿,结果别说解药,季追鹿甚至都不知道那箭上到底淬了什么毒。
“那你要我怎么办?!”杨得瑾急得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面对杨得瑾激动的反问,谢贽只是按住了她的肩,用她一贯沉稳的声音说:“冷静下来,你忘了大理寺还关着几个朔北人吗?”
杨得瑾闻言,瞬间有了希望:“那我……”
谢贽知道她想说什么:“交给裴煜,他不行的话还有我。”
“可是……”
“二位争论得还太早了,”杭小医官突然介入二人的对话,“若是真有解药还好说,若是没有,二位恐怕得另想法子了。”
狼茄草是朔北人专门用来驯服猛兽和猛禽的工具,反正她行医四方,还从没听说过有人特地去制作解毒的药,估计还得她自己来配。
周怀衿:“那若是朔北人没有解药该怎么办?”
杭小医官沉思一阵:“嗯……那就只能去胡商那里碰碰运气了,再不然,恐怕就只能问草原人要了。”
杨得瑾:“我认识几个胡商,我去找他们。” 说完也不等大家反应,便自己跑了出去,谢贽这次倒是没拦着她,而是朝几位欠了欠身,也去做自己能做的事情去了。
白清扬:“医官,她这幅样子能坚持多久?”
李子酬已经进入毒发阶段,健康状态会日益恶化,杭小医官只能保守地说:“如果没有药引子,光凭常规药物调理,最多能撑三个月,不过也只能是吊着一口气。”
就算狼茄草是慢性毒,可它的毒性依然很强烈,不如说,比起那些见效迅猛的剧毒,狼茄草带给中毒者的,是更加漫长而沉重的痛苦。
“天气日益冷了,女皇陛下能不能挺过寒冬,还是个未知数。”
白清扬握着李子酬微凉的手,曾经在名利场叱咤风云的她,却只能看着心上人被病痛折磨,又是这种……无力感。
“杭小医官,你对毒物颇有研究,本宫恳请你,一定要救救她。”
这是候补医官进入太医院以来,第一次被人予以重托,少女点了点头,庄重地拱手:“臣自当尽心竭力,陛下的诊疗,就先由臣全权接手吧。
“在找到药引之前,臣会用药压制住陛下体内的狼毒。
“她免不了要睡上一阵了。”
周怀衿也说:“我就是掘遍草原,也一定把药引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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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子酬的周密部署下,季追鹿被抓,反叛阴谋破产。
在中秋夜当天,女帝的几位心腹紧密配合,调配来的禁军控制住了邀月阁内所有官员,杀进皇宫的巡防营叛军纷纷缴械。
想要从上林苑驰援回来的那部分城防营官兵就比较惨了,被白清扬的部下杀得死伤殆尽,没有一个赶回来的。
大理寺也有自己的武装,不仅没让季追鹿的部下救走关押的朔北人,还生擒了不少死侍。听说他们的下巴都被打脱臼了,自然没法再咬破后槽牙藏的毒。
听上去就很痛。
只是季追鹿这一个大反派被搞掉了,朝廷中还潜伏着不少追随他的小反派,为了将这些势力连根拔出,李子酬原本的计划是,参照先帝的手段如法炮制,对朝廷进行大清洗。
季追鹿的罪愆是板上钉钉,且项项都是重罪,没有人能为他辩驳,也没有人敢为他辩驳,清白之人避之不及,而在树倒猢狲散的现状下,朝中余党根本成不了气候,所以清洗起来远不如景帝做的那么麻烦。
女帝的旨意一下,御史台会重点关注某些官员,对他们严格审查,该降罪的降罪,该抄家的抄家。李子酬是想趁着这机会,把景帝用来帮他控制朝廷的那些庸碌傀儡一并刷掉,恢复应有的官场生态。
不过因为李子酬逞强,把自己给弄病倒了,以上的重担全部交给首辅大臣和几位阁臣,周怀衿终于履行了一次他中书舍人知制诰的职责,根据女帝之前的授意,接连起草了好几道诏令。
除此之外,对于景昌年间白相的死,刑部翻案重审,将真相大白于天下,白丞相的旧部和门生们终于能够坦荡磊落地现身于众人面前。
丞相府的封条被撕下,周怀衿派了人对宅邸进行修葺。
谢贽将这个消息带回侍郎府之后,白夫人喜极而泣,几个原丞相府的家仆抱头痛哭。
至于白巽谥号的给定,内阁似乎不敢轻易决断,而且现在李子酬还躺着呢,众人一致决定,等到他们的女皇苏醒之后再议。
季追鹿现在依旧被关在刑部死牢,由守卫重重看守,谢贽还要从他口中撬出些东西来,所以在叛党被清理完之前,他暂时死不了。
不过相比起程序复杂但进展顺利的平冤和查究工作,为女帝寻药解毒这件事显然更加棘手。
那几个朔北人虽然很清楚狼茄草毒的毒效,但是正如杭小医官所说,他们没有解药,也不会制作解药。
杨得瑾找遍了京城的胡商,甚至还联络上了蒯刚那个情报贩子,但仍然没什么收获。
太医院的人也是一片焦灼,几个御医老头的毒理学造诣居然还没一个刚及笄的候补女医官高,这事儿让全院上下都觉得心情复杂,有对她不屑一顾的,等着看她笑话;也有对她刮目相看的,盼着她千万得把人治好了。
不过杭小医官被皇后委以重任,她做了女皇的主治,老家伙们也只能帮着打下手,属实是百年难得一见。
李子酬沉睡期间,白清扬作为摄政皇后,既要处理朝中政务,还要跟内阁对接工作,也是手忙脚乱的。
更糟糕的是,朔北人最近不太安分,总是在边境三州搞出一些小动作,大概是听说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杭小医官:好人牌,勿cue。
第124章 无语
刑部死牢。
季追鹿穿着死囚的衣服,蓬头垢面的,失去了他作为原皇室成员的风度。牢门被打开,狱卒让开身子,年轻的刑部侍郎跟他对视。
“谢侍郎,又来审我啊,我没什么可说的了,真的。”
谢贽没有理会他话中的不配合,冷漠的声音响起,是对狱官说的:“把他给我架出来。”
“是,谢大人。”
这已经是季追鹿第三次被架到刑房了,他看上去十分不情愿,不过他现在是阶下囚,由不得他反抗。
被绑上椅子的时候,季追鹿看向坐在自己面前的谢贽:“秋猎和白巽的案子,中秋节那天不都破了嘛?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谢贽闻言,只觉好笑:“放过你?季校尉,现在还没到做白日梦的时候。”
季追鹿嘁了一声。
“季校尉干得好事不少啊,从今年开春起就没消停过呢。”谢贽开始了她的审讯,“今天时间很充足,咱们两个人慢慢捋。”
季追鹿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跟谢贽的每一次接触,都能让他对对方的不测之智产生新的认识。所以他才会如此忌惮谢贽,这个人,实在是太聪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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