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之间没听见虞洲的回答,也看不见虞洲探向自己的目光,戚棠枕着自顾自已然睡了过去。 虞洲剔透的眼瞳只看了一眼,小阁主睡颜安静柔软,眼睫扑朔若蝶。 现在的感觉,和昨晚一样。昨夜她拖昏迷的戚棠上岸时就觉得,安静起来的姑娘可比平日里吵吵闹闹、叽叽喳喳招人疼多了。 *** 沿途一路无话,野花无人采摘,耳边只有虫鸣鸟鸣和踩草的声音。 那朵攥在戚棠手心的漂亮的小野花轻轻掉在了地上。 虞洲余光里看到了。 那是路边常见的小野花,虞洲捡起的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到了扶春,迎上来的是酒酒。 酒酒一脸诧异,诧异于二者如此狼狈,忙上去扶灰奴背上的小阁主。 她语气担忧:“怎么回事呀小姐?” 戚棠一动没动,她没有回应酒酒,眼皮沉沉垂着,枕着乌黑的绒毛睡得十分安心的模样。 酒酒开始没放在心上,只当小姐睡得熟透了。 可无论她怎么叫都叫不醒自家小姐,酒酒开始慌乱:“小姐,你醒醒!” 醒不来。 昨夜雾霭重重,戚棠嗅着睡了一晚,到此刻才有弊端。 浓雾中的毒素在体内蓄积发酵。 困歇在灰奴背上的戚棠彻底唤不醒了。酒酒惊诧的看向虞洲,问她:“怎么回事?” 虞洲也察觉不对,已然沉了面色,去摸戚棠的脉搏。 脉搏颦促。 “小姐到底怎么了?” 虞洲冷然的瞥了一眼酒酒,没回话。 酒酒只好托虞洲暂时照顾一下自家小姐,也不管她答不答应,就跑着去找衡中君。 灰奴背着戚棠停在院落之外,怎么样都迈不进一步。 虞洲探好脉息之后将面色惨白的小阁主扶下来,然后抄膝抱入房中。 小阁主年龄还小,抱在怀里小小的一团,面色白、唇色淡,乌黑的眼睫垂得很沉,连轻微的颤抖都不曾有。 原先温温的小阁主浑身发凉,话那么多的人安静的不像话。 虞洲放下戚棠,给她盖好被褥,听见门外渐进的脚步。 先进来的是晏池,他只用了片刻功夫就到了这里。晏池并不如戚棠预想的那样多虞洲嘘寒问暖只是看了虞洲一眼,而后目光很快转到小阁主身上,他用手背试探戚棠额上的温度。 他抓着戚棠的肩晃她:“阿棠?” 叫了好几声,也没反应。 晏池转身问虞洲,态度并不多狠,一如既往清清淡淡:“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 他收到了“已从悔过涯脱身”的小鹤,来的路上酒酒又语句颠倒说了好多,大概意思就是小阁主一夜未归,今日却与新来没多久的虞洲一同出现,而虞洲无大碍,小阁主却陷入昏迷。 虞洲安静退至一旁,不看晏池一眼:“昨夜,小阁主坠入悔过涯。” 她只字无关自己。 “什么?”没追上晏池的酒酒才*踏入门槛,“什么坠入了悔过涯?” 她脸上是惊恐、是难以置信,她质问虞洲:“小姐好端端的,怎么会大半夜去那种地方?” 悔过涯顾名思义,悔思过错。 其内核却绝不仅是面涯思过而已。 去过的人知道多恐怖。 双手沾染血腥的人最知道多恐怖。 虞洲没说话。 晏池知道,他在探戚棠的脉息,没介入二者对话。 酒酒一顿,眸光闪烁望向衡中君,而后艰涩开口:“只有……小姐一个人摔下去?” “不是。”虞洲说,如预料中一样,一心在自家师妹上的晏池缓缓看了过来。 他们都心知答案,却偏偏还要虞洲说出来。 虞洲慢慢补充道:“……还有我。” 酒酒明显不信,大声质问:“那你怎么没事?”她一字一句狠狠问道,“为什么,只有我家小姐出事了!” 虞洲漠然抬眸,眸光冷漠,如冰似霜。 *** 没有保护好戚棠到底是虞洲的错。 后来进来的几人都没怎么看虞洲,所有人的目光都只有戚棠。 只有唐书气急叫虞洲出去跪着,虞洲便听话地跪在戚棠院落外。 临出门前再看了一眼小阁主。 她面无表情跪下,其实很狼狈,原先花里胡哨的衣裳都脏,沾了泥和血,发丝也乱,却清清冷冷,看着又疏离又矜贵,自带一身风骨。 事已至此,哪里还猜不出来。 虞洲记着那人说的“忍心”,含笑的口吻,做事真是不留情。 灰奴等在门口。 最后是阁主领着医修进了戚棠小院的门。 戚烈叫随行而来的医修胡凭先进屋,而后他停步在虞洲身前,看跪着的虞洲,目光在大片血迹上流连,问:“阿棠受伤,可与你有关?” 由于跪着,虞洲裙裾摊开,露出大片殷红血迹干在裤腿上。 她受的伤远比戚棠重。荡在悔过涯下时,一下一下挨在峭壁岩石上,也是她做垫,硬生生扛着一声未吭。 落下清潭时,也是她闷声砸在了水底的礁石上垫住了闭着眼睛不敢乱看的戚棠。 虞洲伏首,额心磕在手背上:“是虞洲之过。” 她认错了,如此简单。 戚烈欲言又止,落在虞洲那张脸上最终没说话,转身进了房门。 虞洲没看他走,只是在脚步声渐远之后,漫不经心支起身,神色莫辨的看着房门,摩挲掌心,而后一点一点摸向腕骨,再往上。 她指尖冰冷,远比躯体的温度更低。 她想,戚棠大概无碍。 *** 迈着大步走进来的胡凭看了一眼床榻上的戚棠,推开了碍事的几个人。 晏池拱手道:“胡凭师伯。” 胡凭挥了挥手,叫准备行礼的几人免了。 他捋捋白胡须,看着平日里上课最没心思的学生如今死气沉沉的,面色如雪,问唐书:“这丫头怎么回事?” 唐书语气里的担忧怎么掩都掩不住:“掉下悔过涯了。” “悔过涯,荒唐!那是她可以掉下去的地方吗!” 胡凭气得胡须一抖一抖,忙上前摸脉,戚棠浑身冰冰凉凉的,平日里张牙舞爪表情那么多,眼下连眼皮都不会颤。 胡凭长长叹了口气:“早叫你们……罢了罢了,我先给她施针。” 【作者有话说】 脆皮小阁主:被扎成刺猬…… 感觉又忽然回到那个码字冻手的季节了!是冬天!是我最开始写作的季节!啊!感慨! 16
第16章 戚棠藕段似的胳膊发着淤青,和头顶都扎了好几针,乌黑的长发、灰棕的针端,整张脸青白交错,头上缠着厚重的纱布。 小阁主身体不太好,幼时也算胡凭的常客。平时该痛的跳脚、怕的往角落里躲死活不出来的姑娘如今这样。 每每上课见她都头疼的胡凭也心生不忍,收回手,阖好针灸包:“都说了,叫你们封住后山,别让她去,就是不听!是,从前是罚她去过,可那时与如今怎能一样,何况又是夜里,那清潭底下埋了多少尸骨、有多少怨气,你们不明吗?即使从前没出事,又怎么能担保以后不会出事呢?” 唐书一脸心疼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她昏迷着,脸色惨白,平素翘盈盈的眼睫与瞳孔都无力垂闭着:“她能去的地方已经不多了,师弟。” 她叫胡凭师弟,字字泣泪:“我能怎么办,难道真将她锁在房内,以此保她平安吗?” 那太苦了。 扶春多殿房,尽是些无趣的地方。他们又都有各自操持的事情,没法时时刻刻陪在戚棠身边。 戚棠是这样爱热闹的性子,几次三番想随师兄下山,却被他们拘在扶春,只有后山可以玩玩逛逛。 就那么一点点欢喜了。 唐书怎么忍心? 胡凭记起这小阁主颇叫人头疼的性子,忽然觉得心疼。他们这老一辈的,基本上都是眼见着戚棠从那么一点小团子长到如今的,话都不会说就会笑着揪他胡须,揪得他疼极了凶她也不哭。 很难有人忍心拘束她。 “近日外面不太平,应该有消息传出去了。”戚烈才从外界回来,沿途遭遇几次袭击,来者路数多,属不同派别,招招杀意,一直逼问。 唐书惊了一下:“这!” 戚烈安抚道:“他们应当不知道。” 他看着胡凭,不同于唐书的几欲落泪,冷静道:“而且昨夜应是有人将阿棠引至悔过涯。” 胡凭说:“何人?” 戚烈目光扫至昨夜钉下一抹黑魂的窗棂,尽管那里已经毫无痕迹了。他道:“鬼魅,要吃了阿棠的鬼魅。” 胡凭又气得抖胡子:“鬼魅!扶春结界是摆着看的吗!怎能叫鬼魅趁虚而入?” 戚烈垂着眼,神思很重,看向坐在床沿,温柔抚拭戚棠的自家夫人:“结界未破。只怕,他原本便藏匿在扶春中,而如今仍在扶春。” 这话可了不得,代表扶春一脉根基不稳,早有祸心之人包藏其中。 唐书手心一顿。 胡凭道:“那怎么办?我扶春大派,岂能容忍鬼族宵小如此肆无忌惮!” 戚烈看着自己夫人。 唐书低低看着自家女儿,而后抬头,眼眸闪烁狠厉的光,一字一顿道:“查,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翻出来,挫骨扬灰。” *** 而此刻,灰奴耳朵动了动。 跪在外面的虞洲听见了由远至近的脚步声。 迈步而来的少年面容精致,束着高马尾。他收到飞鸽传信,毫不停歇赶了回来,所幸早已启程,才能在此刻到达扶春。 他看了眼跪在院落中虞洲,心知这大抵就是师尊信中所说新收的小师妹。 夏景酷热,她却跪成清秋。裙裾间露出的鲜血实在骇人。 林琅道:“你受伤了?” 虞洲低低垂着眼,极静极冷的面孔往上抬,对上少年倨傲关切的眼。 戚烈所收弟子不多。 那是戚棠的小师兄,林琅,字不归,称长明君,是后起的新秀,持不少鬼族、妖族闻风丧胆的霜雪剑。 她淡漠道:“不曾。” 她顺从跪着,似乎毫不怨怼。 林琅看了眼新来的小师妹极出众的脸,想,好吧。 他说:“待师尊师娘消气了,会让你起来的。我先去看看小师妹怎么样了。” 他叫小师妹叫的顺嘴,脱口了才记得眼前这位才是真的小师妹,显然虞洲不太介意。 他一时也来不及纠正,抬步就往屋里迈。 角落里的灰奴往后缩了缩。 林琅和戚棠是一起打架、从小打到大的交情。二者每次见面都少不了一通鸡飞蛋打,从年幼时第一次约战起,他们二人就未心平气和相处过,不过多是林琅让着戚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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