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安静一瞬,萧存玉是京官,日常在长安行走,见过她的人不再少数,此前没有这个想头,众人也只以为她是男生女相,况且她官威甚重,等闲也无人敢怀疑揣测她。 可现在,有人禁不住咽了咽口水。 “哎呀呀。”一道略带紧张的声音打破僵局,“这位仁兄你可是糊涂了,莫非世间所有男子都得长得胡虬才好吗,哪能因为他长得好看就判他是女人呢。” “是呀是呀,此言有理。”众人忙迎合,仿佛生怕自己知道了什么似的。 这些听了一两嘴风声的百姓尚且如此,何况他人呢? “大人,又有信来了。”赵参军从门外进来,手里是一沓信。 “谁的?”存玉正在练字,头也不抬。 “金吾卫刘大将军,兵部张侍郎,户部王侍郎,工部田尚书,。”赵参军的声音越念越小,“还有不少大人的门生。” “放下吧。”存玉仍没有抬头,“除了王安澈的单拿出来我一会看,其他的都不必理会。” “也不用回信吗?” “不必回。” “是。”赵参军放下信件,拱手离去。 盛夏的太阳炽热又明亮,赵参军摸了摸自己的手,发现它冰冷至极。 “没办法啊......”他喃喃着,“陛下怎么不杀了薛将军呢?” 他不敢多想,在大日头下慢慢走远。 知云从帷幕后走出来,她神情复杂,陛下此举,看似处处维护萧存玉,可何尝不是起了疑心呢,若当真对萧存玉深信不疑,就该立刻处死薛尉,而不是下狱待办,闹得满城风雨。 存玉洋洋洒洒写完一篇字,吸满了墨的毛笔被搁在一侧,她叹口气,“薛尉没死,流言却起来了,也就证明陛下,他并不愿意任用一个女人。” 知云拿起桌上的字,动作一顿,字迹龙飞凤舞,纵使她不懂赏字,也知道写字之人落笔时一定不平静。 她放下字,她思绪纷纷扰扰,在心里拧成一团,她叹了口气,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存玉随手拆来一封信看,满纸都是试探和浮于表面的关怀,她把信纸揉成团,抛进了纸篓里。 “你别担心我,其实做官也没有什么好的,日后朝廷也未必需要我。”她淡淡的,“一辈子拘在长安也无聊,出去看看挺好的。” 知云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好安慰道:“事情不会那么差的,长安不留你,那我们去别的地方,我比陛下可有钱多了。” “届时我们去江南,何家的根基在江南,去了那里,也没有这么多的俗世纷扰了。”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存玉抬眸浅笑,“那我要先去姑苏,看看你长大的地方长什么样子。” 赵参军心绪满怀地在路上走,时不时唉声叹气,午间的阳光残酷地落下,又闷又热,没有给人丝毫喘息的余地。 一处树荫下挤着三五个人,一边纳凉一边窃窃私语。 “唉......你说......真的假的......” “长那个样子,一定就是......错不了。” “啊......” 赵参军眉心跳了跳,径直走过去呵斥道:“你们是那个将军手下的,不待着营帐里,跑出来做什么?” 这些人都认识赵参军,登时吓得不敢说话,领头之人讪笑几声,低声下气:“大人,我们不过出来讨个凉,顺便说些闲话。” “我们这就回去,这就回去。” 说罢,几个人一溜烟地跑了。 赵参军拧了拧眉心,又叹了口气。 ——这都是些什么事? 盛夏燥热,人心也像天气一样燥热浮动,萧存玉站在窗口朝外看,一棵高大的榆木挡住了视线,为房间落下一片绿影。 这样的军心和现状,才是毕力格突袭前想要造就的吧,只是可惜薛尉太不中用了,不过,毕力格竟当真想扶持阿史那仵上位,这倒是意料之外了。 下午,捷报从前线传来,刘景周收复太原,将雁门关的突厥驻兵打退,左贤王已逃到了草原。 “刘将军果然英勇。” “是呀是呀,不知她何时归营?” 存玉合住手里的信纸,眼珠转了一转,“刘将军暂时不回来,她要留在雁门关清扫突厥留下的残兵。” 刘景周在密信中说,漠北现在兵力虚弱,群龙无首,正是进攻的好时机,但消息不能泄露,她要打突厥一个措手不及,于是请求她先隐瞒此事,只说她在雁门关一带。 存玉自然应允。 只是这之后过了半月,刘景周仍没有消息传来,也不知情况如何了。 陛下倒是送来一封信。 陛下请她即刻回京。 存玉看完,冷笑一声,便扔到一边了。 烛火明灭,映照出她晦暗的双眼,知云问:“你要回去吗?” “当然不。”存玉轻声道,“至少要等刘景周回来后。” 她上了封折子告罪,借口自己身上旧伤未愈,暂时不得归京,请陛下恕罪。 皇帝没有再来信催她,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五天之后,刘景周还是一直没有消息,军中的疑心和不安再也压不下去了。 “大人,刘将军到底在哪里,情况如何,你给个准话啊。” “她待着十万大军离开,怎么能一点消息都不传回来呢?” “刘将军自然在雁门关。”存玉冷着脸,看着面前几乎要把口水吐到她脸上的人,“邢将军是不是有些逾矩了?” 邢将军像没有听到一样,劈头盖脸地喷出一大堆质问:“大人,你莫非到现在还要瞒着我们,雁门关的守将是陈敛,驻兵也只有五万,刘将军根本不在那里。” 存玉冷漠地笑,“邢云,一来你无权过问刘将军的去向,二来你私自查探雁门关兵力部署是犯了军法,我倒要问问你,有什么居心。” 邢云一滞,脸上浮现心虚的神色,又很快掩饰住。 “大人说哪里的话,我不过是关心刘将军罢了。”他气不服,自己就算想盯着刘景周抓她的错处,那也是人之常情,何必扯到军法的高度呢。 更何况—— 他两眼瞥着萧存玉,意有所指,“若说犯了军法律法,我这点小事又算什么呢?” 他声音虽小,但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听见,一时之间,房中寂若无人。 萧存玉莫名厌烦起来,“既是关心,那邢将军不如亲去雁门关看看,也好过整日在这没头没尾地问。” 这样的场景,不知出现了多少回。 一张张充满算计的脸,心思和欲望赤裸裸地呈现,像是戏台上最浓墨重彩的戏子,面皮之上是令人作呕的粉末。 立身不正便难以服众,他们现在知道了她这个可笑的把柄,自然不会听从于她了。 自从薛尉在众人面前道破秘密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己无法在朝廷上久待了,让薛尉活着上京,她也存了顺水推舟的意思,若陛下信她,愿意用她,她自然竭尽所能,可若陛下不但不相助于她,反而任由她深陷险境,那她也不会非要辅佐一个糊涂的君主。 君既无情我便休。 冷嘲两句后,她不顾邢云难看的脸色,起身走了。 没过多久,刘景周孤军深入漠北草原,直打到突厥王帐的战绩就传了回来。 据说她从西北处进入草原,一直绕到突厥后方,打了突厥人一个措手不及。左贤王尚且在酒水里醉生梦死,头颅便被一刀砍下来了。 刘景周此行活虏了突厥贵族三百余人,包括老汗王。 说来可笑,这老汗王当日将小儿子和毕力格一同送去阿史那孛帐下,也是打着有朝一日毕力格能扶持阿史那仵回来的心思,毕竟阿史那仵中不中用对他来说不重要,他一把年纪被亲子囚禁,是一定咽不下这口气的。 自毕力格走后,他一个人在王帐,行动又不便,阿史那孛怠慢他,活得比草原上的牛羊还不如,因而心心念念的就是阿史那仵能回来了。 虽然说,他很清楚自己小儿子的德行,骨头比秋草软,性子比绵羊还不如,兔子急了尚且会咬几口人,阿史那仵却不,别人还没做什么,他便被吓得抖擞不止了,别人要坐些什么,他就要跪下求饶了。 老汗王敢如此行事,不过是因为有毕力格在罢了,阿史那孛不知道毕力格的本事,他可是知道,当年得知毕力格双腿被废之后他着实惋惜了好一阵子,这样好的谋臣,也不知以后会不会再有了。 而阿史那仵,到底是他最喜欢的孩子,虽愚蠢,无能,弱不禁风,但他也当条狗儿似的养了这么多年,对自己又是一片濡沫之心,让他当个傀儡汗王,也算对得起他了。 他在王帐日也思,夜也思,可没想到等来的既不是毕力格老迈的脚步声,也不是阿史那孛昂扬的马蹄声,而是—— 刘景周的屠戮之举。 满地的血,比阿史那孛夺位那天还红,还鲜艳,老汗王第二次知道,汉人的马也可以这么强健,汉人的士兵也可以以一当十,汉人的刀剑也可以如此锋利。 甚至,汉人女子,也可以亲手砍下他的头颅。 老汗王的身体早已衰弱得不成样子,刀剑落下时,他才刚刚抬起沉重的头颅,黯淡的双眼才落到刘景周身上一秒,便天旋地转,他那颗活了七十三年的脑袋,终于是掉下来了。 这只久久不愿死去的老狼王,也终于和他整个族群一起消逝在刀锋之下了,他干瘪的身体被刘景周从金塌上推下去,顷刻间便染上了大片大片的灰尘和飞絮。 刘景周深呼吸一口,高高举起老汗王的头颅,高声道:“突厥汗王已死,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副将迅速用突厥话将这句话高喊出来。 一炷香后,左贤王的人头也被割下来,和老汗王的摆在一起,它们会同时被送到虞朝的都城——长安。 刘景周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两颗人头,久久不语,她手里的双刀尚且滴着血,粘腻的落在她的衣袍上,在黑色的袍尾晕开一团湿痕,模糊的难以辨别。 她额前几缕发丝凌乱,脸颊上是方才杀老汗王时溅上的血,吵嚷与喜悦的欢笑之中,她缓缓抬起手中的刀,刀刃已有了缺口,她顺着繁复刀纹从刀背上摸过去,触手凹凸不平,角落是她的名字,摸上去冷冰冰的。 她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拿刀的时候,那天满演武场的兵器,刀枪剑戟、长鞭重锤,她偏偏一眼就看上了重刀。 父亲笑她贪多,明明还没练几年武,不先学软剑飞刃,却要练刀,练刀便罢了,还要练双刀,练双刀也尚可,又选了重刀,父亲劝她先练短刀。 刘景周偏不,她说,“短刀有什么用,我要学就要学最厉害的,这双刀这样威武,只要有了它,我就谁都不怕了。” 父亲哈哈大笑,夸她有志气。 时隔多年,刘景周再低首看手中的刀,恍然惊觉这两把她曾以为的神兵利器,竟是这样的轻盈,这样的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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