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侍从对陆寅道:“大人,楚州最近新上任一位郡守,名叫江守君。” “郡守?”陆寅皱着眉思索半晌。“也对,楚州这不毛之地虽被称为‘州’,实则一郡大小而已,位任个郡守也不甚稀奇。” 楚州郡守府衙后院。 夕色浅金透过书房外零星竹枝,竹影被斜阳拓于窗前,一痕深一痕浅,错落有致,惹旧墙斑驳。 顾淮音自今日转醒来便附在这侍女身上,如今适应过这副身子来闲不住,便端了茶汤到后院书房去。 恰碰上散值的张齐。 顾淮音从容施礼:“张主簿。” 张齐皱着眉对她道:“顾姑娘,府衙后院是江郡守休憩的地方,你一个姑娘家怎能擅闯呢?” “我本是府衙里的侍女,为江大人端茶侍水是我该当做的,何为擅闯?”顾淮音依旧从容,连语气也不紧不慢。 张齐仍不肯认她的解释:“府衙里一众女婢已经退还给秦府,现在哪里还有什么侍女。” 顾淮音忽然笑了,眼尾上扬看着张齐,倒将他心里看地发毛。 “啊,我是今日江大人在秦府里亲自点名要的。” “你……”张齐被她塞得嘴里说不出话,转身甩袖走了。 仅仅隔着扇薄纸糊的窗,江守君正端坐书房里默看书籍,二人对话一字不落的传入她耳中。 她心里无声反驳道:“我什么时候点名要她了。” 旋即敲门声响起,随后虚掩着的门被人打开。 江守君回过神来盯着自己手里紧捏着的书本——《临淮旧闻》。 “……”默默把书合上,塞到书案角落里。 恍惚间手腕上的珠子又开始发烫,是那人离她越来越近了。江守君埋下头去掩盖神色慌张,慌张在纸上胡乱写些什么。 蓦然书案上入眼一盏碧色茶汤,抬头见顾淮音欠下身子与她平视。 “大人用功这般辛苦,快先歇歇喝口热茶吧。” 江守君不动声色蜷了蜷手指,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愣是从这句话里听出戏谑之意。 珠子更烫了。 见她半晌不动,顾淮音把茶盏往她面前移了些,“这茶安神的,怎么不喝?” 江守君无奈只好当着她的面把茶囫囵吞了,脑子乱哄哄地对她道:“下次进来之前先敲门。” “我敲门了,是江大人读书太入迷了没听见。”顾淮音手撑着下巴靠在书案上眯着眼笑,“恰好我识得几个字,给我瞧瞧读的是什么书。” 江守君来不及拦她,顾淮音已经从犄角旮旯里抽出那本书来。 她潦草翻了几页,在折痕最重那处顿了手。 “《临淮旧闻》,江大人不愧为楚州郡守,连看杂书都事关民生。” 顾淮音轻笑出声。“原来是有关淮水水神,我倒对此事略知一二,不如就由我讲给大人听,必定会比书上详尽。” 江守君下意识端起茶盏想抿一口,送到嘴边才发觉茶盏已经空了。 干巴巴道:“不必了。” 顾淮音自然接过茶盏帮她斟了满杯。 “今日在淮水畔江大人却不是这样说的,那小侍女不知道,淮水水神既无名也无姓。” 江守君愕然看她:“你怎么知道……” 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在淮水神祠与那侍女对话的? “还是说,江大人是想借水神之名来打探我的消息?” 莫约是那安神茶起了效果又或者说是她在茶里加了什么东西,加之自己一连几日没有休息妥当,在这种时刻眼皮竟变得沉重起来。 “……司主。”江守君最后吐出这两个字来,双眼涣散昏了过去。 “是我。” 顾淮音伸手过去接着她,手撑着她的脸以防江守君砸在书案上,再动作轻缓将她放下。 暮色四合,窗外已然暗下,方才竹影也由浅金转作墨浓。 顾淮音掀开她一角衣袖,那支手绳被暴露出来。她心中默道:“淮水琴弦……” 固魄解不开,也只好任由戴在江守君身上。也罢,这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 江守君静默趴在案上睡着,呼吸均匀。书房里没有可以遮盖的物件,夜里冷气太重。 顾淮音算是有良心的,食指蘸了剩下的茶水在案上画了决来隔开寒湿气,可惜画出的决不给力,空中闪烁几下便熄灭了,且一连几次都是这样。 顾淮音:水的问题,与我无关啊。 没办法,毕竟现在作为楚州府衙内侍女,吃穿用度还要靠着她。索性将江守君横抱起送到卧房床上。 今夜比以往多了虫鸣声,时节气温宜人,但夜里还是渗透出来丝丝凉意。 江守君睡得很沉,卧房半掩着窗,清风时不时吹进来拨乱她散落在枕上的发丝。只有这会才看出来她身上有些女气。 顾淮音将被子往她身上胡乱一裹就出门去。平日里胡说八道惯了也就罢了,心里也莫名崩出“寄人篱下,我真真命苦。”这样的字句。 全然忘记是自己端来的安神茶。 昼夜交替时气温骤降,零星光亮照见野处漫漫白雾。天公奏雷,惊起半山烟雨。 淅淅沥沥的小雨闯进依依墟里。 人间芳菲未尽,这细雨来得突兀,贸然打湿楚州小巷长街,绵绵水汽更是将淮水渲染的氤氲模糊。 天色惺忪,雨势渐大。街上行人稀少,迷迷蒙蒙浸润着楚州水墨画一般的古镇。 昨夜震惊之余,江守君其实还有许多事想要问她,只是不敢。自己又忽然昏厥过去,再醒来时正是现在衣衫凌乱躺在床上的模样。 头晕脑胀地想:“昨天我做了什么?不对,她对我做了什么?” 最后实在想不出所以然来也就放过自己了。 今日刚是新上任,手头事务逐渐多起来,要熟悉楚州民生,得先从案头堆积如山的公文看起。 江守君全神贯注,手下笔力不停,张齐在旁边打着哈欠顺道帮她研墨。 外面侍从冒着雨跨过庭院小跑到堂前,伸手掸落身上雨珠。恭恭敬敬把捂在怀里没沾上水痕的帖子递给江守君。 “大人,府外朔州刺史派人送来的请帖。” 江守君心中并没有起太大的波澜。这比预计的时间快一点,倒也无妨。 她伸手接过打开瞧,无非是邀临近的各地官员聚酒。 这在官场上并不鲜见。但江守君心里知道,以陆寅的性子,此时并不是只针对她一人,不过想借此机会打压各个官员。 江守君一向不是争强好胜的性子,但这宴会要真去了,就与鸿门宴无异。 “送帖的人还在么?” “在门外候着呢。” “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一下,我不去。” 侍从有些难为情,嚅嗫道:“那人还说刺史知道大人任上日理万机,让这宴席的日子由大人来定。” 意料之中。 江守君头也不抬继续理公文。“那好,让那人回禀陆刺史,五日后我得空。” 侍从应了一声出去了。 江守君将笔抬手置于笔搁上,侧目轻声问张齐:“我昨日写给阖江司马的信,你送去了吗?” “大人放心,我办事靠谱,已经遣人送到柳大人手上了,没同别人说过这信的来处。” 江守君颔首。 案上一侧沉甸甸的文书已经处理完了,张齐将这摞书抱开打算换新的来。 张齐没空腾出手,用下巴尖指了指刚从外面走进来的顾淮音。 “那谁,你来服侍大人笔墨。” “好啊。”顾淮音正闲没事情做,昨夜江守君既已知晓自己身份,倒也好奇她现下对自己又会是什么态度。 “我做事不精细,还望二位大人莫见怪。” 张齐冷哼一声没搭理,径直走出堂前。 张齐走后,江守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轻声回答道:“倒也不用,我这墨水够用得了。” “江大人还是这般勤政,今日见大人脸上气色红润与昨夜大有不同,相必是那碗安神茶果真起了效果,今夜我再送一碗来吧。”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今夜什么时候?” “雨停时。” 骤雨初歇,冷气从青石地砖里冒出来,萦绕身周,让人腿脚生寒。 后院吉祥缸里几尾锦鲤跃时不时起水面,搅动层层涟漪。旁侧一条小道,藏在葱荣草木间。 有曲径通幽的禅意。 而曲径之后的门特意只虚掩着。 今夜无月。
第14章 流年山隅佐淮水音 素手推门而进,江守君身着白衫,随意将尾发束起。点了烛火坐在窗边案前,手里拿的是白日里没看完的公文。 烛光明灭间,她第一次认真看清江守君的相貌。 与在睐山里狼狈模样不同。 身上没有多余的颜色,灯影落黄,俨然古书中的水墨丹青画。额间留白,眉眼处落笔却很浓重,又由浓转淡勾勒脸廓柔和。 剔去本该女子的温婉,眼里还藏决绝。 “在等我?” 顾淮音抱着臂倚在门口噙笑看她。 见江守君点点头,顺手斟了水给她,顾淮音微微颔首,走到她身前坐下。 江守君手上摩挲着书页。“我有句话想问,但可能对司主不敬。” “你想问的应该不止一句,要问便问吧。” 顾淮音一面答她的话,一面蘸了杯中水在桌上画。她对昨夜画不成符语的事耿耿于怀,且越发觉得不对劲。 “司主栖身于这姑娘,那她会不会也像睐山庙里那些人一样……”后面的话她没再说下去。 顾淮音明白她的意思,从容回答道:“不会,我又不是食人精魄的女鬼。” 她眼底泛涩,“睐山上那些白骨,都是绝食断水死的。” 她昏睡在睐山里八百年,被栖身的人与她一样不得动弹,只能在梦中成饿殍。 可若不是三年一次的活人命吊着,她恐怕早就散尽神魂,更不必谈召出空圮。 江守君见杯中水被她画空,虽不理解她在做什么,还是为她续了满杯。 “我记得在望月谷里司主身旁还有一位男子,现如今为何不在司主身旁?” 不大的卧房内好一遭寂静。 “攸里附身剑中,他的种种动作都要靠我的法力支撑,如今我为召出空圮法力尽失,他自然也没力气出来。” “原来如此……”江守君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吐出这四个字。 顾淮音抬眼看她:“你还想问什么,一并说了吧。” “你到底是谁?”她其实想问这人在自己身边目的是什么,终究还是忌惮她没敢说出口。 不料顾淮音已经会了她的意。 “你不用担心我会对你不利做出什么出格事来,我说过,我醒来的机缘全凭你手上固魄,寻得机会我自会离开。
耽美小说 www[.]fushutxt[.]cc 福书 网
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79 首页 上一页 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