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我是谁,无论是睐山山神、北海司主,又或者说是楚州府中侍女,你想我是谁我便可以是谁。” 顾淮音收敛手上画符动作,垂眸喃喃自语:“按理说人间古录史书这么多,不应该啊?” 江守君听见她的话,认真回答:“确实不曾记载过,书上叙述各路神仙来历事迹,唯独没有关于‘北海司主’的。” 她说得不错,不仅仅是府衙书房里那几百册,自她识字来就没有听过有“司主”这号人物。 “从前功业昭彰不过一粟没之洪流,八百年过去了,史书上无我也不甚稀奇。” 室外霭霭停云。 风卷暮云墨色,徒生悄怆幽邃之意。 顾淮音知道自己压抑八百年如观棋烂柯,也不晓得今夕时局如何变换动荡。 “这水是哪里来的?”顾淮音出口打断江守君思绪深深,指着刚才斟满的水问道。 “楚州近淮水,城中用水都是自淮水来的。” “淮水……”顾淮音低声念了一遍。 “明日我要出门一趟。” “去哪?”江守君刚才问出口,就觉自己问得太过突兀,旋即闭了嘴。 “在我面前拘谨什么。”顾淮音倒不甚介意,随口回答:“我去淮水神祠。” 府衙前已经褪去昨日阴雨,透过薄云的浮光笼盖整座府邸。 门前车马渐多,开始有了人气。 江守君做事效率奇高,昨日又一刻不歇,公务处理差不多了。今日便闲下来,连案上墨水还没开始研。 她很有耐心,三日之期未到。她沉得住气。 手上拈了一张薄纸看,正是谢晋所著的《泯州赋》。 看至入神处不禁念出声来。“后土例划三百里,不若湮入北海长安宁。” 顾淮音从外款步走来。“这句写得大胆,不知是出自哪位才子之手啊?” “是朔州的一位师儒,名叫谢晋。” 她眉头紧蹙,接着问:“我在望月谷里听你说朔州刺史陆寅与商如娴也有些渊源,想必是个为官不仁的,这么狂的文章,陆刺史容得下么?” 江守君摇头不语。 “也罢,人间之事繁冗复杂我就不掺和了。”顾淮音上前一步往她身前凑,“我有个不情之请想与江大人说。” “顾姑娘但说无妨。” “过两日我要去徽州,那地远在江南,所以想向大人借马。” “好,我回头让人给你备车。” “用不着车,一匹马就够了。” 顾淮音没多留,顺手拿了她书上水盏便出了府衙。 江守君无奈望着她离去背影,心想这人去了江南也好,自己每日在这府衙里忙得焦头烂额,实在没心思去应付这些神神鬼鬼。 她长叹一口气,将薄纸放在一旁。 恰张齐进来见江守君一脸愁苦相。 于是关心问她:“大人怎么了?” “没事,我见楚州经年民生疾苦,我或许找到治理之法了……” “什么方法?” “修路。” “修,修路?”战战巍巍,语气迟疑着说:“楚州恐怕拿不出什么钱去修路啊。” “修水路,建渡口比修车马走的官道成本小得多。我考据历年有关淮水史料,虽然时常大小洪涝,但修水路也并非天马行空。” 这话让张齐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啊……” 江守君猛然站起身来,急促对张齐道:“我去淮水畔再观察观察,等有了方法再整理出具体来与你细细商议。” 说罢便理了理久坐发皱的衣裳往外面走,独留张齐一人守着。 看着空荡荡的堂前,张齐不禁摇头,“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临近清明,楚州远山处总是升腾起袅袅青烟,纵横山间,像丝绸般滑入天际。 两千年后重回故里,心中百感交集却无人可相语。 淮水泠泠如泛琴音,千年颂声,不绝如缕。 淮水神祠里,两个负责洒扫的侍女躲懒跑到梨花树后面小憩,飘落的梨花雨细细密密盖在熟睡的二人身上。 顾淮音脚步放轻,缓步进了水神祠下。 神像上白纱飞扬,像是萦绕周身的浮光游云。 尘封两千年的记忆似乎就此唤醒,她记得白绫鱼妖相貌姣好,不过在顾淮音的记忆里却变得很模糊。 倒也正常,顾淮音与她一面之缘而已。 白绫鱼妖没有名字,舍身殉于淮水,死后封淮水水神。 手上抱着的五弦古琴,恍惚琴音跨过千年岁月随着淮水缓缓激荡入耳。 顾淮音垂目看向地上散落的梨花瓣。 耳畔风声簌簌,又掀起一阵梨花白雨。 她跨过脚边蒲团径直走过去,将从江守君桌上端来的茶碗放在供桌上。 然后伸手去掀神像面上白纱。 “宵小放肆!” 红光如刃,劈向顾淮音伸出去的手,却被她险险躲过。 狂风乍起,搅动花雨如旋。水神祠大门猛然被关上,发出闷声巨响。 几缕青烟幻化成苍鬓老者,立于神像前。 顾淮音从容理了理光刃擦破的袖口,回问道:“如何放肆?” “此处立的乃是司主罔悬亲封的淮水水神像,岂容尔辈冒犯!” 顾淮音神色淡然,娓娓而谈。“两千年前水神就已身陨淮水,如今不过空庙一间。我只欲观其容貌而已,并无冒犯意。” 老者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祠下妄言神明生死,汝太猖狂!” 掌中光气凝结,举手便要向她身上打去。 “这是要做什么,青岐蛇君?” 他手愣在原地,光色蓦地暗淡下去。 “毋厘。” 老者面露惊色,哑然向后退几步。 “你为什么会知晓我名讳?” “海神嬴鲛与褚源妖族缔结的契约竟然也在你身上起效了么?”顾淮音上前几步走到供台前。 褚源自上古就为妖族历代居处,位于楚州与朔州交界以北处。原始林木多,荒原少人迹。因缔结契约而受北海海神嬴鲛荫蔽,外界生人不可随意入内。 “毋厘,你模样为什么变得如此苍老?” 毋厘唇齿间发涩,心中莫名惶恐。“你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她好像已经回答过别人了,如今怎么又来问一道。 “我名罔悬。” “胡说,司主身在褚源。” “是在褚源,现在立于你眼前的,是虚相幻生。” 顾淮音余光扫视身旁水神像上白纱蹁跹,“两千年不见,这淮水神祠连布局都一如往昔,相必是青岐蛇君照看的很好。” 毋厘没理会她后面这句,失声问:“司主是怎么逃出褚源的?” “用‘逃’这个字多难听啊。” 顾淮音啧了一声,虽然确实是这样。 “我本来魂魄寄托于一块玉珏上,后来不知怎么入了睐山,用活人献祭的阵法将这口命吊了八百年。” “司主不记得了?” 毋厘神情错愕,在那张老态的脸上更是显得恍惚。 顾淮音不解他的意思,反问道:“我该记得什么?” “八百年前司主在睐山杀了百余条人性命,后遭天罚以至于司主散尽修为只留存一魄……连同那个活祭的阵法也是司主亲自布下的。”
第15章 旧里拾遗问当年事 朝霞醉云,竹影独立。 阖江柳府。 从朔州到阖江路程不远,但昨夜雨疏风骤免不了路途泥泞,故而耽搁了脚程。 柳子介拽着谢晋手腕,强行把他拉下马车。 谢晋被他拉得踉跄,但又不敢说什么,只能任由他拉着自己走。 二人一前一后走入堂前,遣散堂中仆从后,柳子介用脚猛然把门踹关上,堂内暗下来只留几盏烛火。 他神色狰狞,心中忍不住气血翻涌。 谢晋无奈:“大人,这样于礼不合吧。” 柳子介失控吼道:“我他娘又不是要与你行苟且事,你说的又是哪门子礼?” “柳大人,你我身份悬殊,草民地位卑贱,恐玷污大人府邸清净。” “谢晋!你再敢多说一句话,信不信我让人绞了你的舌头!” 谢晋适时闭了嘴。 柳子介怒气并没有消下去。“我问你,你左手上藏着什么,拿出来!” 谢晋低着头不肯,既不言语也不动作。 柳子介伸手去夺,动作粗暴地从他袖子底下拽出一把匕首。 谢晋闭着眼睛不说话。 柳子介怒极反笑。 “怎么,你是打算‘布衣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么?这匕首面前的要是皇帝也就罢了,后人少不得给你冠个侠士的美名。可你不顾性命去杀区区一个陆寅,就为朔州百姓对你感恩戴德吗?” “子介,不可胡言!”这话从谢晋嘴里脱口而出,他后知后觉自己直呼了柳子介名讳。 “草民失言,请大人责罚。” 这话无疑火上浇油,偏偏他自己还不自知。 “句句‘草民草民’,你很喜欢跪伏在他人脚下吗?那我倒不如成全你让你入贱籍,你大可回你的朔州行乞去。” 谢晋知道他现在在气头上,说的都是气话。 柳子介说出这话以后也后悔了,缓了好一会,强咽下心里那口气。 “这几日先住我这里,五日后要么你回朔州继续当你的教书先生,要么我同你一起下朔州衙狱。” “对不住,是我连累你了。” 柳子介冷哼一声拂袖走了。“呵,觉得对不住我,但心里没后悔过。” 偌大堂前,仅留谢晋一人立于其中,目光送着柳子介出了门。 林上雀啼清,云色慢拢。 朔州府署,门外来信策马加急。 马蹄踏地笃立石阶上,上面人翻身下马急匆匆往府里赶。 陆寅立在堂前,他懒散一手托腮,一手用一杆精致小巧的木杵逗弄鸟笼中红嘴蓝鹊。 开口不急不躁:“何事慌张?” “大人,朝中来消息,阖江司马请旨让陛下调查朔州赈灾银……” 陆寅头也不抬。“怕什么,我爹是当朝左丞相,届时自会有人为我兜底,几百两白银而已,难道还填不上么?” “是,但据传言说左丞大人在朝堂上并没有其他动作,小的怕……怕丞相不知此事啊。” 陆寅把手上鸟食杵扔在一旁。 “那便即刻书信与我父亲,你来代笔。” 淮水神祠。 顾淮音立在供台一侧,曲着手指轻叩桌案。 毋厘面色肃然立于她身侧,虔诚道:“八百年前司主误入褚源,被亶渊器收没周身术法,后在人间再无踪迹。众人忌惮海神嬴鲛,不敢擅闯其中,也不知司主去向。” 亶渊器可容纳世间众物,为海神嬴鲛神陨后鳞片与白骨所化。 “说我在睐山上杀百人,遭天罚又是哪里传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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