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是我考虑不周送了俗礼过去。江郡守这般不同流俗之人,若真是收了,只怕别人说我贿赂巴结,更怕江郡守刚上任就被扣上贪污腐败的帽子。” “江某并非此意……” 秦启仁笑着打断她:“哎,只在屋子里说说笑笑而已,江大人不必当真。” 江守君松口气,不大自在地抿了一口杯中已经见底的茶水。 身旁侍女眼力极好为她斟了满杯茶水。 但斟茶的手却是有意使然,将茶水满得溢出来。 四下极静,偌大堂内恍惚能听清潺潺斟水声。 秦启仁看到后不怒自威,肃声对她身旁侍女道:“你是跟谁学的礼?这般没规没矩。” 身旁只顾着吃饭的秦驹骇得一愣,忙正色端坐。 那侍女连忙跪伏在地上噤若寒蝉,抖若筛糠。 秦启仁面沉如水:“今日倒让她丢尽了我秦府的脸面,拖下去打三十鞭罢。” 房外家仆闻言赶忙进来拽她胳膊往外拖。 三十鞭,这如芦苇般细瘦的侍女哪里熬得住,若不死也只剩一口气在了。 江守君于心不忍,开口劝道:“秦先生息怒,斟茶事小,若因此事见红,恐招晦气啊。江某恳请从先生处讨个面子,放这侍女一马吧。” 秦启仁从座椅上起身,慢慢行至那侍女面前。 “听见没,江郡守要保你。” 侍女声色惶恐。“奴婢,奴婢听见,谢江大人救命之恩,奴婢舍身难忘,愿为大人做牛做马。” “做事虽不伶俐,却是个忠义的。”秦启仁转头对江守君道,“见笑了,可惜这奴婢我府上难用,不知江郡守肯不肯要?” 江守君抿着唇没说话。 “既然大人不要,那你留着也没什么用了。”门口立着的家仆得他的令,就要将这侍女往外头拽。 “且慢。“江守君站起身来,低头看向那侍女。 ”我要。” 秦启仁皮笑肉不笑对那侍女道:“你今天遇到个心软的主,命是真好啊。” 府外杜宇啼声凄厉,隐隐传来。 江守君知道自己不便久留,恭恭敬敬向秦启仁辞别道:“时候不早了,江某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多在府上打扰先行告退了。” 秦启仁不着痕迹地猛踢了身边一直不言语只顾吃饭的秦驹。 低声对其骂道:“还愣着做什么,就知道吃。” 秦驹:“嗯?哦哦,那个江大人呐,我来送送你。” “我自己能走得,不敢劳烦前辈。” “小事小事……” 二人声音渐行渐远,屋内银烛冷屏后款款走出一位女子,莫约十八九岁,正是秦启仁之孙秦安筠。 秦启仁气还没消下去,指着秦驹的背影对她道:“你爹这般没出息,我看着就来气。” 秦安筠奉秦启仁之命,在屏风后面听得大差不差。做手势对他道:“祖父息怒。” “罢了。”秦启仁摆摆手。“那人是楚州新任郡守,名字叫……叫江守君,你看怎么样。” 秦安筠自知身体缺陷,她是个哑女,内心自卑恐遭人嫌弃,所以听闻此话并无动作。 秦启仁知道她在想什么:“你不用担心,有祖父在这里,没人敢让你受折辱。你青眼于他,是他求不来的福分。” 秦安筠摇摇头,做手势回到:“江大人举止谈吐不俗,如此高风亮节之人,是孙女不敢肖想的。况且他心地善良连无名婢女都……” 秦启仁冷哼一声打断她。 “心地善良?那婢女是我强迫他收的,他只是不蠢,与善不善良有何关系。” 秦安筠垂眸比划:“祖父送婢女给他是为了监视他?” “是。” 府衙堂前,堂内清晨送来的礼物几乎全被还回去了,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堆积,显得干净又空旷。 江守君前脚先到,那婢女后脚就被送过来了。 婢女跪在堂前啜泣,哭得楚楚可怜叫人心生怜爱。 江守君无奈叹口气。“姑娘先起来吧。” 语气还是一贯温和。“府衙里不缺侍女仆从,我这里还有十几两银子,姑娘不嫌弃就先拿去,出府后可自寻安身立命之所。” 那婢女刚才站起来,听闻她说这话又诚惶诚恐地跪下去,边哭边求。 “奴婢贱籍,在楚州远近无亲,如今出了秦府就相当于断了后路,若大人也不肯留,奴婢活不成的。” 这与江守君料想的差不多,不愿意拿钱走,非要留下来当个洒扫的婢女,多半是秦府留下来的眼线而已。 也罢,留这人在身边也好,可以让秦府对自己没那么多忌惮。 江守君长舒一口气,对那婢女道:“愿意留下来也好,你叫什么名字?” 说着便伸手去扶她,二人相触一瞬间江守君手腕竟似被灼伤,让她下意识放开了要去扶她的手。 掀开袖口向手腕看去,那名为“固魄”的手绳上的珠子正散发着红光,在她腕上烫出一道痕迹。 江守君不动声色把“固魄”遮在衣袖下。 低头再看时正对上那侍女目光,太过熟悉,一时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江大人。”那侍女似笑非笑,神情与将才迥乎不同,轻声对她道。 “我名顾淮音。” 侍女一字一顿道。 二人距离贴得极近,甚至可以怀疑这侍女能听见江守君心声震如雷。 她想起来是在哪里见过呢,睐山神庙祭台下的潭水里,也是迎上这样的目光。 “你,你……”惊骇下,她竟连话都说不稳。 恰巧此时张齐提了茶水回来。“那两排侍女不是已经送回秦府了吗,还是说这是哪家的姑娘?” 二人一同转头向张齐看去,硬生生把张齐盯地寒毛耸立。 张齐半猜半悟:“……你们二人?” “哦……我知道了。”他一个“哦”字拐十八个弯,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看上去很欠。 江守君率先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对张齐道:“先安排顾姑娘下去休息吧。” 张齐脸上笑意渐深:“果真是姑娘?” 江守君:“……”住口吧,求你了。 朔州府署。 陆寅端坐高堂之上,藐视下方跪着的布衣男子。 男子身着简陋,但衣衫干净整洁。仰着目光正视他,挺直脊梁跪于堂前,气骨铮铮模样。 陆寅用手撑着头,言语轻蔑。 “沾了些文人迂腐气就开始得意忘形,哗众取宠的腌臜,本官生平最是憎恶你这种人。” “草民不敢。” “不敢?现如今谁人不知你谢晋笔下《泯州赋》名响朔州城。怎么,不敢认了?” 陆寅将案前一张薄纸甩在他身前。 “后土例划三百里,不若湮入北海长安宁。” 三百里虽然囊括朔州、阖江与楚州,实则几乎是点明了骂他朔州刺史陆寅尸位素餐。 陆寅表情阴鸷。“你是个指桑骂槐的好手啊。” 谢晋脸上并无多余神色,“草民有一言欲诉,请大人成全。” 陆寅冷笑一声。“你说便是,我要是不让你说,是不是届时又有人骂本官昏庸,不听民意了?” “历年朔州与楚州相较之,众人都偏心于朔州沃壤,而患于楚州水涝。是故为官者皆不敢问津其地,楚州多年民生哀哀却也毫无办法。 朔州与楚州并无一墙之隔,承蒙天地仁厚,城中不能算富庶,但百姓也衣食无忧。” “你到底想说什么,本官没闲心和你废这些话!” “自太通年起,淮水水涝灾害愈发严重,已经祸及朔州。大人可知城中四处饿殍,百姓奔逃,朔州已不复往日鼎盛。” “我亦为朔州父母官,怎会不知,况且我于城里街道上广施米粥,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岂轮得到你在公堂上反咬一口!” “大人!去年街上赈灾每日只摆五口石缸,缸里装一石粥中只放半斗米,倒不如淮水中泥沙多!” “你放肆!你这话是在污蔑本官贪污吗?” “大人倘若当真问心无愧,敢直面此篇《泯州赋》吗?” 泯州泯州,是说朔州已经泯然如众矣,还是说他陆寅泯杀众人心呢? 陆寅在公堂拍案而起,手中拿了砚台向谢晋狠狠砸去。 霎时额间血流如注,谢晋仍直直跪着,脊梁极正。 如今走到这一步也没有回头路,索性把性命一起豁出去。 “不仅是赈灾米粥被贪,还有朔州闺阁女子不敢出家门,寒门书生不敢写文章。” 一鼓作气,声音绕梁高堂不绝。 “草民要状告当今朔州刺史贪赈银,抢民女,欺白衣!” “住口,公堂之上出言狂妄,胆敢羞辱朝廷命官。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把这刁民押下去!” 没等公堂两旁衙役动手,外面急匆匆跑来一个跛脚侍从。 “禀大人,阖江司马在府衙外要见大人。”
第13章 借素面再访睐山客 风声簌簌,掠影如刀。 话音未落,柳子介已经阔步闯进堂前。 二话不说先往谢晋胸膛前踹了一脚,力道不轻不重。但谢晋虽算不得文弱但毕竟是个书生,刚被陆寅用砚台砸伤,这会被他踹地摔在地上。 “蠢货,在刺史府里状告他自己,你以为他会听你劝谏幡然醒悟么?” 陆寅眯着眼睛看着柳子介,言语不屑。 “柳大人如此强闯我州府,未免太没规矩了些。” 转头又对两侧衙役道:“怎么,柳司马在这里你们就忘了该干什么了吗?” 柳子介一挥袖对上前两个衙役道:“我看你们谁敢!” 谢晋缓了缓重新跪坐起身,暗中扯了扯柳子介衣角,皱眉轻声道:“柳大人不要。” 陆寅:“柳子介,我本不想与你撕破脸皮,但你身为阖江司马却偏在此处坏我规矩,这是在让你自己下不来台。” 柳子介冷哼一声,指着谢晋对陆寅道:“陆寅,这人虽然行事是愚蠢了些,但他所述的桩桩件件哪句话不是真的?” 听到这话,陆寅并没有多余愤怒,转了转手上扳指,反而目光冷静又含玩味。 “哦?那柳大人有证据么?单凭这刁民一面之词恐怕不足以让我下台倒戈啊。” “蝼蚁障眼,天子目明。你种种罪孽我已经上疏陛下。谢晋我是要带走的。我把话放在这,五日内若你还能留在这个位置上,我同他一起下你的衙狱。” 身旁跪在脚下的谢晋咬了咬苍白的唇。“草民贱命,柳大人不可。” 柳子介低头吼他:“什么可不可的,我同他讲话轮得到你插嘴吗。” 谢晋住了口。 陆寅皮笑肉不笑。“那便依你,希望五日之后本官不会看见二位在衙狱里惺惺相惜。” 二人走后,陆寅捡起刚刚甩在地上的《泯州赋》,扫了一眼随手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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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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