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又坚定的语气,听不出一丁点的动摇。
洛真瞳孔骤缩,耳边似有巨石炸裂,轰的一声响个不停,入骨的寒意从心口涌入四肢,就像掉进了冰窖一样,身体抑制不住的开始发抖。
利益交换、三年之约——她怎么也想不到,宁柔离开自己的原因居然是这个。
八年之前,她因为不想嫁给成安,特意在大学毕业典礼那一天离开了洛家。
她依旧记得,那是夏日的一个闷热雨夜,她在开车离开天海市的途中,救了一个浑身是伤、来路不明的女人。
她想送女人去医院,却被女人哭着拒绝,没有办法,她只能将女人一起带走。
两人来到乡下,她为女人买了药,悉心照顾了女人整整五天。
为了逃过成、洛两家这场联姻,她主动向女人提出了结婚的请求——
“我给你提供住的地方、提供你想要的一切,让你后半生不用再为钱发愁,你跟我结婚,怎么样?放心,只是名义上的妻子,我不会真的对你做什么,这场婚姻只是一场对你、对我都有好处的利益交换。”
“三年,最多不会超过三年。”
这么好的条件,谁会拒绝呢?
女人果然同意了。
洛真本想立刻带人去领证,结果发现女人不识字,连‘一二三四’都不会写。
接下来几天,她一直教女人写自己的名字。
宁柔,那么简单的两个字,女人却怎么都学不会,甚至于,连握笔的时候手都在微微颤抖。
这个女人,可真是笨笨呆呆、又可怜又可爱。
这就是洛真对宁柔的第一印象。
一个名字,教了忘、忘了又教,反反复复练了十天,终于能差不多默写下来。
能写自己的名字,足够了。
洛真果真带着宁柔去了民政局。
结婚登记书上,宁柔的签名写的歪歪斜斜,明明很难看,但每一个笔画都准准地落在了她的心里。
两个人就这样结婚,没有婚礼,没有酒席,也没有证婚人。
拿到结婚证的第二天,洛振庭正好带人找了过来。
而她,也顺利逃过了被迫嫁入成家的命运。
结婚的前两年,她总是很忙,公司的事永远都做不完、洛振庭留下的烂摊子怎么都处理不好,有时候一个月过去,两个人连一次面都见不到。
可无论她多晚回家,宁柔总是会为她留一盏灯、留一桌热饭。
等到早上出门上班的时候,宁柔会亲自送她出门。
这样的相处模式,与其他正常的夫妻相比,唯一的区别或许只有——她们两个人从未发生关系。
洛真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动的心。
她只知道,她想要一个家,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家,一个和洛氏无关的家,而宁柔,做到了这一点。
在日日夜夜的相处之中,她看宁柔越来越顺眼、越来越喜欢。
从以前的疏离相待,到后面总是变着法的制造暧昧逗弄宁柔。
她喜欢半夜回到家时宁柔乖乖坐在沙发等自己的样子、也喜欢看宁柔被自己欺负得狠了一个人躲在角落生闷气的样子、更喜欢宁柔被自己调戏后脸红不知所措的样子。
总之,她们越来越不像一对虚假的爱人,而是一对处于暧昧期的恋人。
三年够吗?三年不够。
洛真变得贪心,贪心到想要占据宁柔余生的每一个三年。
结婚的第三个年头,两个人终于发生了关系。
很显然,是洛真主动的,但是宁柔并没有拒绝。
在洛真面前,她一向乖巧温顺,只要是洛真想要的东西,她绝不会说一个‘不’字。
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
在两人相处的过程中,洛真的强势主导地位体现在方方面面。
她住进了宁柔的房间,她开始带宁柔回洛家,第一次正式的将宁柔介绍给洛家人。
她不允许洛繁星叫自己姐姐,却没有阻止洛繁星叫宁柔嫂子。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她爱上宁柔了。
对于这一切,宁柔没有表现出半点反感与抗拒。
她总是乐意服从洛真的每一个安排,带着笑,那么乖。
以至于,洛真在那些温纯干净的笑容中彻彻底底忘记了当初的三年之约。
她从未想过宁柔不爱自己,也从未想过宁柔对自己的这些顺从——
其实只是在履行所谓的诺言、只是在感谢自己当年的救命之恩、感谢自己这些年提供的衣食无忧的优渥生活。
周围的声音依旧嘈杂不堪,洛真却什么都听不见。
她松了松唇,手心一片冰冷,身体依旧颤抖不停。
她看见宁柔弯下腰,从自己脚下捡起拖把,然后转身离开。
干脆利落的动作,没有一点犹豫。
她想阻止,却说不出话。
直到宁柔伸手将门推开,才终于颤着声音唤了一声——
“柔柔。”
宁柔显然听见了。
连背影都跟着抖了抖。
她回过头,脸上依旧挂着迟钝的、温顺的表情。
洛真的心瞬间抽痛,眼睛也不受控制的红了。
宁柔离她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她动动唇,喉咙无比酸涩,好几分钟过去,才问出了那个不敢问却不得不问的问题——
“你喜欢过我吗?”
她曾那么笃定宁柔爱自己、离不开自己,可现在,她居然连跟宁柔谈‘爱’的勇气都没有。
甚至于,连‘喜欢’两个字都问得没有底气。
昏暗包厢,汹涌的情潮在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流转。
那么明显,宁柔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察觉。
洛真站在阴影里,只看见宁柔对着自己摇了摇头,随后用她以前最喜欢的乖顺语气,冷静的念出了那个她连想都没有胆量想的答案。
“只是交易,洛小姐——”
“回去吧——”
几乎是一瞬间,眼泪就顺着眼眶砸了下来。
五年来,不管寻找宁柔的过程有多沮丧痛苦,她从未流过一滴泪。
可现在,宁柔只用了四个字就让她引以为傲的心防彻底崩塌——
只是交易,该有多狠心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就好像,她们那三年的幸福全部都是假的。
洛真眨眨眼,宁柔的脸立刻变得模糊。
她没有看见,隐藏在宁柔平静表情之下的,是多么深的愧疚与痛苦。
以至于,连指尖掐破掌心皮肉都毫无感觉。
第五章
洛真的童年并不幸福,母亲身体不好、父亲频繁出轨、小三上门闹事,是她那个时候最不愿意面对的梦魇,每每夜里回想起来,她都会觉得痛苦不堪。
尤其是苏栀去世、洛振庭再娶这两件事,更是折磨了她二十几年,让她彻底对父爱亲情、对洛家失去信任。
结婚三年,她从未刻意隐瞒这些让自己幼时无比煎熬的旧事。
宁柔至今仍然记得,洛真谈及这段回忆时表情有多平静,就好像故事里那个孤单可怜的小女孩不是她自己,而是任意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她也一直以为,像洛真这样理智又冷静的女人,是永远都不会哭的。
可现在,这个从未哭过的女人却为她留下了眼泪。
毫无疑问,她伤害了洛真。
无论是五年前的不辞而别,还是今天的冷言相对。
一瞬之间,愧疚感涌上心头。
她不敢再看,别开头后慌张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离开了包厢,只留洛真一个人站在原地。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酒吧,但勾心斗角却一点都不少。
宁柔不过消失了一小会,马上有人揪住这点不放,跑来休息室大喊大闹。
“拿个拖把干什么?又偷懒去了是不是?”
“整天不想着怎么把客人哄开心、多卖点酒,就指望着不做事白拿钱!”
“不就是仗着刘哥心疼你么,装什么装!”
说话的女人大概三十来岁,名叫李玫,身上穿着和宁柔同样款式的酒红色制服,也是酒吧的销酒员。
她的模样长得一般,脸上浓妆艳抹,涂着一层厚厚的白/粉,叫人看不清五官面相,唯独那双眼睛又细又长,显得格外刻薄。
昨天晚上宁柔蹲在门口收拾碎酒瓶的时候,也是她站在门后骂个不停。
“没看错的话,你今天晚上又没业务吧?”
“真不知道把你招进来有什么用,浪费钱!”
宁柔耳边杂音嗡嗡起伏,脑子里仍在惦记包厢里的洛真,整个人失魂落魄,对于那些讽刺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她依旧低着头,从女人身边经过的时候,连看都没看一眼。
对于李玫而言,这种无视无疑是一种挑衅。
眼看宁柔就要走到墙角,她三两步追上前,故意伸手掐住宁柔手臂,将宁柔狠狠地往后拉了一把。
‘砰’的一声响起,拖把顷刻间甩了出去,再下一刻,宁柔也跌落在地。
一切发生在几秒之内,她正为宁柔的狼狈窃窃自喜,就见拖把把手上印着一小块红色,紧接着,一滴又一滴鲜红的血从宁柔手掌流了出来。
李玫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自己刚刚那一推将宁柔的手弄出血,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来了个恶人先告状。
“你想死啊!耳朵听不见就算了,连眼睛也瞎了,好好的干什么撞我,你的手可不是我伤的,别想从我这讹医药费啊。”
“一天打两份工,赚这么多钱也不知道先把耳朵治一治!”
“活该你迟早有天变成聋子!”
女人的声音又大又亮,说出话也越来越难听,像夏天雨夜中的惊雷,听的人心神不安——
宁柔闭了闭眼,脸颊瞬间苍白,右耳里响起一道尖锐的金属长噪音,就像有人用长针在耳朵里猛地扎了一下,疼的她几乎快要晕厥。
顾不得掌心的伤口还在流血,她将右手握成拳头,放在右耳外用力按了按。
她的皮肤很白,灯光一照,手背的青筋若隐若现,加上指尖沾染的几滴鲜血,一眼看过去就像冬天独自绽放的半支雪梅,脆弱、却美丽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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