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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看，我突然又觉得这座大宅和这里格格不入了，好像把一个精雕细琢的琉璃盏硬放进一堆朴实无华的陶土器正中一样，琉璃盏和陶土器各有其美，但它们不该摆在同一个地方。 我在天井里转了两圈，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好像是在等人。我不喜欢这栋宅子，觉得这么精细的雕刻看着别扭，回廊连着回廊，到处都是墙壁，迷宫一样，好像汉人的心思，遮遮掩掩，九曲十八弯。 可不喜欢归不喜欢，站在这里，又觉得理所当然。 太阳落山，光线黯淡下来，一切昏蒙蒙的，建筑物的阴影移动过来，更显得阴森可怖。这么多屋子，竟然没有一个点灯的，我小心翼翼地推开前堂的后门，里面没有人，就溜了进去。 这个厅堂巨大无比，开阔的空间里几排红酸枝木椅夹着花几整齐地排列开，正前有一个非常宽的大桌，左右两边两把大椅子，用的是更珍贵的顶级黄花梨。这好像是家族里议事的地方，按椅子的数量看，如果开宗族大会，每一宗出一个管事的，有资格坐在这里的人就有这么多，这个家族不知道要有多少分支。 被外面的影壁挡着光，屋子里更暗了，我是从后边的小门进来的，旁边就是那套估计只有族长和族长夫人才能坐的大桌大椅，但这会儿我瞎得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只好大逆不道地伸手往桌子上乱摸，摸到一个烛台，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上，看得见脚下的路了才退开两步。 烛光亮起来，大桌后面的墙上挂了一幅巨型山水画，我没看出作者，不过绝对是名家手笔。画的上面有个牌匾，我举高了烛台去看，上面写了四个字：樊天子包。落款张家楼主，后面为年月日款印。 我操！我悚然大惊，意识里兜头一盆凉水，好像突然清醒了。我他妈在哪，樊天子包，张家楼主，这不就是巴乃魔湖下面已经被水泡得朽烂的瑶族古寨里，那栋诡异的汉式大宅吗？ 没等我下一个想法出现，耳边突然一道劲风，擦着我的头发就过去了，我举高的烛台瞬间熄灭，屋子里顷刻陷入了全然的黑暗。 我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炸起来，感觉到背后有什么东西在迅速接近，恐慌的感觉刚从心头浮起，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我的手腕，把烛台抢了过去，我第一反应，这手居然是热乎的，然后听到耳边有个压低了的声音气急败坏地骂道：“我的天，敢在这里点灯，你不怕把他们引过来吗！快走。” 那声音的主人似乎也怕被别人发现，气极之下都牢牢记着要控制音量，我心想这个人的声音好像听见过，但又不是很熟悉。 我刚要张嘴，那个人就拽着我，又从我溜进来的小门把我拽出去了，天井里的月光一照，我看到他穿着一件挺考究的衬衫，头发还用油抹过，看着像个留过洋的公子哥，我马上就认了出来，这时他脚步停下，回过头来，那张脸和身上的打扮，和我在幻境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妈的，张海楼，”我听见自己也很生气，“你看看你迟到了多久？” 小张哥叹了口气，“那东西太难偷了。”说着手抬起来，大概是想从怀里拿他口中说的那样东西，结果举起来一个烛台。 刚才匆匆往外跑，把这玩意也顺出来了。我看到一块极薄的铁片嵌在蜡烛的膏体里，看来刚才就是它了，那一下的速度和角度都极其刁钻，能把烛火打灭又刚好卡在上面不至于飞出去打到别的地方，对桌椅和墙面造成破坏。 小张哥把铁片拔出来，顺手修了一下蜡烛头伪装成没点过的样子，又开始数落我：“你小子胆真肥，在哪里等我不好，那个房间是你去的吗？我都没资格进，如果被族里那些老不死的发现，要请张家家法出来，你这身板还能有命在？” 我听着好笑，我已经明白自己现在在做梦了，但是梦里和小张哥这么熟稔，还是有点超出认知。他到现在总共说了五句话，里面三句是在骂我，但话语间还是能听出照顾的意思来，让我感到非常神奇。丫的装逼犯在我梦里怎么是这个形象？ “我”蹲在天井里，看小张哥又偷摸进去一回把烛台归位，不爽地嘀咕：“张家家法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你们的人，为什么要受你们的家法。你们那一套唧唧歪歪的，简直有病。” 做梦没法讲逻辑，我能独立出自己的意识来，就当看电影边看边吐吐槽还行，还没有厉害到能控制梦的走向的程度。梦里的“我”会说什么会做什么，我是完全无法预料的，不过“我”总归是我，看这句“有病”，多精辟啊，我给自己一个大大的赞。 小张哥微笑地看着我，拍了拍胸口，长出一节的食指和中指从衬衫的内袋里夹出一个药包，在我眼前晃了晃。 “这不马上就是了？喝掉它，欢迎加入张家。” 我把那药包接过来，怀疑地看着小张哥：“这么简单？喝掉它，我就能和小哥活得一样长？” “和族长那样长不行，他是本家，体质是天生的，能活个三四百年不止，我们这种通过归化得到张家体质的外家人，大概两百岁是极限了吧，反正我没听过比这个更久的。”小张哥耸耸肩，“不过两百年也够了，我制定的复兴大计，只要五十年，就能让张家重回巅峰。” “你们汉人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我想了想，药包揣在手里，也给小张哥回以一个微笑，“对了，明人不说暗话。张家关我屁事，我只是看上了小哥，不想老得太快死得又早，没办法陪他一起做他想做的事。” 小张哥看着我，眼神里显而易见地露出怜悯：“你觉得族长有我们这些凡人的感情么？更何况，你还是个男人？” 我没有说话，小张哥拍了拍我的肩，又道：“你喜欢族长，就要追随族长，族长为了张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也要为了张家的复兴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你追随他，就是在追随张家，这有什么区别？你的汉话还是太烂，多读点书吧，我刚刚说的成语你听懂了几个？” 我不屑地哼了一声，“小哥没有感情就没有，我喜欢他我开心，就像草要生长天要打雷，你管不着。张海楼我告诉你，我可以答应你加入张家，但你得保证你拿来的药没问题，你的归化方法太简单了，别陪不到小哥两百年，我才活了二十几年就死在你手上。” 小张哥邪魅一笑，“那你放十万个心，你面前就是一个成功的例子，我亲身经历，过来人现实说法。我房间让给你，喝了它睡一觉，感觉就像泡在温泉里一晚上，醒来就可以给你赐姓了。” 我心情复杂地听着“我”和小张哥的对话，不禁想要双手掩面，心里很是尴尬，又有点羡慕。我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不敢细想的事情，晚上在梦里全都现形了么？有点佩服梦里的“我”，那样理直气壮的直率和自信，现在的我已然失去很久了。 但我又很想骂张海客，妈的，一天到晚洗脑我加入张家加入张家，问我要叫张邪，或者张吴邪，还是随主子，叫做张起邪，他妈的给我赐姓，赐他奶奶个腿儿的姓。我听到他的声音，晚上就做噩梦，梦里还是这句，给我赐姓。 然而梦并不以我的内心怒骂为转移，这么一走神的功夫，“我”已经坐在了一间厢房的床边，药粉倒在杯子里，我还没看清楚样子，“我”就一口闷了进去。 没有味道，是字面意义上的没有任何味道，不像任何植物或者动物身上提取出来的东西，口感很奇怪，里面好像有很多金属一样无法溶解的粉末，但被磨得很细，随着水流一起冲过喉咙就下去了。 我躺下来，等着药效发作，小张哥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问我感觉怎么样，我很老实地说，没有感觉。 嘴里那种金属粉末的存在感很强，但是用舌头去舔，又什么都舔不到。 我躺了一会，有点犯困，就跟小张哥开玩笑，这有点像你给我看的话本里说的吞金自杀啊，狗日的张海楼，你是不是想害我，然后独占小哥身边护法之位… 我发现“我”的吐字越来越古怪，最后几个字发音都不像人类的语言了，小张哥显然也发现了不对劲，过来碰了碰“我”的额头，手指碰上去就是一缩，表情一下子变了。 我看到他瞳孔倒影里的自己，露在外面的皮肤飞快地肉眼可见地翻红，结合小张哥的反应，我知道“我”应该是发烧了，并且就在这么一句话的功夫里，直接烧到了四十度不止。
第3章 归化 接下来时间过去多久我不太确定，但从光线的变化看，至少过了一个昼夜。 小张哥从开始的强作镇定，中间念念有词，努力回忆当年他自己的经历，不断催眠自己这个方法绝对没问题，到最后焦虑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时不时看一眼床上高烧不退的“我”，脸色越来越沉。 现在脚指头想都知道，小张哥的那个归化药包，铁定是出问题了。我的倒霉体质在梦里还是一样管用，开棺必起尸，任何事发生在我身上，总要来点儿不一样的精彩。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视角，感觉上我应该是从“我”的身体看出去，因为相比之前在天井附近的那段，现在我看到的画面像盖了一层纱一样模糊不清，估计是梦中的“我”意识昏蒙的缘故。但如果是这样，“我”现在明明闭着眼睛昏迷不醒，眼前一片黑才对，为什么我又能看到这个房间和房间里小张哥的一举一动呢？ 算了，做梦谈什么科学。我现在当场许愿，小张哥滚出去，我要看大张哥。 我正胡思乱想，吱呀一声，我抬眼一看，房间里空无一人，小张哥不见了，刚才是门轴转动发出的声音。 什么鬼，我能干涉梦境了，我要心想事成了？我有点激动，等会是不是就能看到闷油瓶走进来，那我马上再许一个愿望，我记得闷油瓶在瑶寨里住过，我要看他穿瑶族传统服饰，衣服大红大蓝，刺绣图案全是辣眼睛的撞色，头上戴个扁扁的小帽或者大红布巾包头，一定非常有乡土感。 那个画面其实有点难想象，仔细一想，我对小张哥的唯一印象只来源于幻境，所以他在我的梦中就呈现出了幻境里那个样子，那闷油瓶是不是也会受到我想象力的限制，在梦里就和我平时看到他差不多？ 比起小张哥出去前的死人脸，我倒不是很担心“我”的状况，毕竟我知道这只是个梦而已。如果“我”在这里死了，我最多只会半夜里从床上惊醒，况且对比以前做噩梦的感觉，我现在心里还是很平静的，毫无即将惊醒前的心慌感。 马上我就知道我以为的干涉梦境心想事成是我的一厢情愿了，这梦不能快进，“我”像具尸体一样躺在那里，房间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我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个世纪，才重新听到屋门开关发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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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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