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红了红,继续唱道,“杨家满门皆英烈,天波府名世代传,岳武穆虽被冤,君不见西子湖畔万人吊英灵。今我大好河山已破碎,我愿伐元勤王救苍生,君臣嫌隙放一旁。你我皆汉人,岂可认贼父?” 这唱词挺长的,他一口气唱完差点断了气,靠在一旁的大树上喘得像条狗似的。 这时茶摊里的中年人轻轻一敲桌子,不再理他,自顾自地说道,“昨个儿咱讲到哪里了?你们谁给起给头?” “唉,别提昨个儿那等情人等了十年的故事了,听得人泪汪汪的,多难受呀!”有人提议道,一旁的众人纷纷附和。一时大家的注意力都从那抽**的戏子唱的不成调的戏词上转移到了中年男子身上。 “好,那咱今个儿不提那些叫人伤心的事,挑些风花雪月的故事说说。”中年人顿了顿,看了一眼那个仍靠着大树喘着气的戏子,“他倒让我想起一桩事来。我去年年初的时候,逃到了杭州,正赶上临安城的吴小三爷娶亲。” “唉,听说那吴老板的古董生意遍及江南,就连咱这华南都有分号。我还卖给他家一个禁婆炉呢。”这时有人插嘴道。 “没错,那吴家少爷三十不到,手上又有大把的钞票,你们想想……”他一边说着,一边笑得有些促狭,“听说干过不少的荒唐事吶……” “哟,怎么说?” “听说,他看上了个北平的名伶,人家唱的是花旦,却是个如假包换的男儿身,可咱这位吴小太爷不相信,只道人台上那扮相好,风姿卓越,婀娜风情,硬是用八抬大轿把人给抢回了临安,没成想,洞房那天,那衣裳一脱,竟是个胸脯平平的爷们……”他说完,自己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就这事,临安城早就传遍了,都笑话他男女不分,讨了个男媳妇,就他自个儿还藏着掖着,掩耳盗铃当外人都不知道咧。” 这事确实稀奇,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那唱戏的“大烟鬼”听到了他们的话,显得有些生气,咳了两声,道,“咱们这些梨园唱戏的就是得受这些有钱人的欺辱,我那会子也有乡绅富户想要……” “瞧你如今还站在这儿,想必是心比天高,不愿做那些茍且之事,仰人鼻息?” “那可不,我若是那花旦名伶,准在进门前就在他吴家大宅门口吊死,也好寻他一些晦气。”那“大烟鬼”显然没有听出这话中所带的嘲讽之意,连忙一番自我剖白,挺了挺他那骨瘦嶙峋的身板,直了直自己的腰。 “可人吴小三爷那可不是寻常的金主,嫁进了吴家,你就不用再来这大烟馆寻气受了,到时候可是想要怎么抽就怎么抽。”旁人瞧他那模样,忍不住继续逗他。 果然,他一听“大烟”二字便忍不住两眼发光,整个人的精神都上来了,这立刻又开了嗓子来上一句,“顺应天数投新主,莫道弘范失大节。人生在世须尽兴,管他青史作何论。” “那戏子后来如何了?”众人见他又唱上了,不愿再搭理他,便转而询问中年人后续。 “自然是被吴小三爷玩腻了弃在一旁了。”那中年人抿了一口茶,“听闻那吴少爷乃是个登徒浪子,从不付真心,在临安赢了个薄幸名。不过,没几个人知道,他其实原先并不是这样的。他少时不更事,错信他人,险些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此言非虚,多年前吴家一夜之间败了,好像……好像是张大帅死时那会儿的事……”有人证实道。 中年人目光一转,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这会儿咱可要说到重点了。”说完这句,他又慢悠悠地喝了口茶,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他不由便有些得意,翘起了二郎腿,敲了下桌子,接着道,“没多少人知道吴家当年真正败的原因,今儿个我就来告诉你们。那吴少爷当年年少天真被个男人花言巧语了几句便要同他私奔,把当家的吴三爷气得卧床不起,却没成想那个男人不过是相中了他家的钱,他也不想想,谁会平白无故对男人的屁股感兴趣?” 说完,茶摊里众人都促狭地笑了起来。只有一人坐在角落处的阴影中,握着那粗瓷制成的茶杯的手在隐隐地发抖。他背着的包袱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就算是坐在二厘馆里喝茶休息也不见他放下来,看那外形像是一卷书画。茶摊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中年人身上,只有他低着头,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过听说后来吴家又是在这位小太爷手上起来的,看来他也算是有些手段的?” “我看是在床上有些手段会伺候人吧!哈哈哈!” 不知是谁又接了一句,越说越下流。众人纷纷笑了起来,那背着画的男人把牙咬得咯咯作响,却愣是没有出声。 幸好,这时那个唱戏的“大烟鬼”蹬腿迈着大步却不小心滑了一下,摔了个四脚朝天,众人纷纷笑话他,便也没人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说,您这唱的是哪出啊?怎么张弘范好端端地给摔了个大跟头?我记得戏文里没这段啊!” 说这话分明是要叫他难堪,可那“大烟鬼”也不气不恼,仿佛像是早已习惯了旁人的调侃,不急不缓地揉着屁股从地上爬了起来,接着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方才自己摔倒的地方,哈哈大笑道,“狗贼睁眼看清楚,此乃我大宋国土!若敢再嚣张放……放肆……”他支吾了半天,这临时拼凑的词叫他憋了半天,众人津津有味地瞧他如何再编下去,这让他有些为难,他憋红了脸,用余光扫到了别人正盯着自己嬉皮笑脸的模样,不由一咬牙,唱了下去,“定叫你摔成大王八!” “哈哈哈哈!”众人捧着肚子哄堂大笑,有人问他以前是不是唱丑角的,他打着哈欠烟瘾有些犯了,便一甩衣袖做了个不与他们这群凡夫俗子计较的姿态。 与此同时,离广州城不远的城郊有一队士兵正在大树下休息。他们穿着制服抱着枪三三两两地分散开来,显得很散漫也很随意,只是那么多人都很安静,没有人说话。 这时,领头的年轻人靠着一块路边的断墙,面朝东北,紧抿着唇,看着远处的高山有些出神。他的副官见状走了过去,把水壶递给了他,道,“您别担心,广州城就在前面,我们抓紧赶路,再走一个小时就能进城了。” 他默默地接过水壶,他的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可是副官凭直觉还是感到他的忧虑却没有丝毫舒缓的迹象。 “军座是在担心家乡的夫人?”作为张军座的新任副官,他显然事先做过功课。 他闻言一愣,“夫人”这个词显然并不适合用来形容那个人,可他并不愿意解释这么多,况且他也没法向别人说明他与那人之间的关系。 毕竟不是寻常的男女之情。 他只是轻声的应了一句,那副官不由松了口气,这新来的长官着实够闷,可以三四天不说上一句话,这显然让他有些不安,生怕自己在不经意间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那军座的家乡在哪儿?” 他低头沉思,副官哪里知道他的心思,还以为他又不愿意搭理自己,连回答个家乡都要踌躇半天。他兴致阑珊地准备退回去时,那闷油瓶子突然开口了,淡淡地回答道,“杭州。” 虽然只有两个字,但副官忍不住在心中惊叹,这终于有响应了!否则还以为自己在对着块石头说话。果然这一聊起夫人就连哑巴也能开口说话了!必须得抓着机会好好套套近乎,于是他连忙赞扬道:“这杭州姑娘好啊,西湖水泡出来水灵灵白嫩嫩的……” 旋即,他便得了张起灵冷冷的一瞥,立时噤了声。莫是哪里说错了?难道张军座的夫人是个五大三粗的婆娘?他悄悄上下打量了一番张起灵,心道这不应该呀,这等身份样貌娶的媳妇就算不是大家闺秀,也该是小家碧玉才对。可他此时必然不敢再多嘴一句,生怕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平白惹怒了上司。 秋意渐浓,天空显得特别澄明透亮,只有一层薄薄的云幕。张起灵眺望远方,视线被一座高山所挡,那横亘在山间的山岚在缓缓的浮动,像是一层白纱若隐若现。杭州也有一座山,却并不像它那样的高,但四面环水,被一些文人骚客称为“人间蓬莱”。 离他那间铺子格外的近。 若是没有打仗,他定会在院子里摆上一张长长的桌子,用新摘下来的鲜嫩桂花沏上一壶茶,一旁堆着一迭宣纸,细净的手指握着狼毫认真地练字。他写得一手的瘦金字,尽管张起灵并不懂书法,可就是觉得他写得格外的好。写累了,他爱蜷在藤椅里,翻翻德文书,有时还会舒展一下胳膊,慵懒地伸个懒腰,每每叫自己移不开目光。 可眼下形势不同了,不知他在沦陷后的杭州城里过得如何。 张起灵不敢再想下去,他极少会去考虑那些需要推测的事情,无论是好还是坏,对他而言无非不过是一种结局,但只要这件事一牵涉到他,自己一贯冷静自持的情绪就会不可避免地受到波动。 每个月都会往杭州寄信,尽管明明知道在沦陷区的他可能一封都收不到。他本不擅长言辞,纵使在书信往来中也写得不多,一开始收到他洋洋洒洒的书信也不过只回了几个字,报个平安,可如今,只要他能寄一个字给自己,也是欣喜的。 上衣胸口的口袋里放着他写来的信,被他看了一遍又一遍,信上的内容他几乎已经可以倒背如流。他小心翼翼地珍藏着,想象着那纸页曾被那人的手指温柔的拂过,他的心里就顿时暖洋洋的。 就好像,他抚上自己的心一样。 打了近一年的仗,重逢后分别的这三百多天的日子全是靠那几封信度过的。可是这仗的结束之日却遥遥无期,看不见尽头,他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有再见面的那一天。 但无论如何,都要回临安。 因为他说过,要在临安城等我回来。 副官看着他凝望远方发呆的神情忍不住腹诽了起来,这长官果然不近人情,看来今后的日子可要难过了。他顺着张起灵的目光看了过去,那连绵不绝的群山不知隔断了什么。 “张将军,你我同宗同族,今日相见真是三生有幸!” “呵!国贼休要提宗姓,张家祠堂焉能容你!” “大烟鬼”上一句是嚣张狂妄的元军主帅,后一句便语气一转变成了出师勤王的宋将。他的嗓音沙哑,身形有些颤抖,尽管没有人在听他到底唱了些什么,可他却表情生动,端足了他原先的范儿。 茶馆里的人继续着之前的话题,戏耍过后便没有人再理他,任凭他在那里卖力,也像是个自顾自唱戏的疯子。他们聊着聊着就说到了最近广州城里的形势,只听有人忧心忡忡地说道,“听说昨儿夜里城南的陈大官人连同家眷去了东北,真是没想到。他一年前还响应全国商会给抗日部队捐款捐粮,市长还给他颁了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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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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