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副!” “闭嘴!”潘子怒吼了一声,朝着敌军的坦克一路狂奔,即使腿上已经中枪,他也没有丝毫减慢速度。 “张小哥!”张起灵此时已经退出了近百米,隔着炮火声,他猛然听到潘子撕心裂肺地怒吼,“你他妈给我活着!我们小三爷在等着你吶!” 接着便是一声巨响,气浪几乎要波及到他们这边,张起灵一怔,挥手停下了撤退。江面的薄雾未散,炮火烟灰却让环境更加糟糕,这时,对面隐隐有人的脚步声响起,张起灵持刀,立在桥头,盯着声源,一字一顿地说道,“不能,现在不能让他们进临安。” 吴邪慢慢地爬上了城墙,看着灰蒙蒙的临安城,心里说不出的难过。此刻,他站的那么高,头顶的轰炸机刚刚离去,城市到处冒出滚滚的浓烟。他看着,一幕幕全看在眼里。 手轻轻抚上了胸口,那里有半枚相片,那是他身上除了衣物外唯一的东西了。 最值钱了。 “小哥,你还好吗?”他顿了顿,微微扯了抹笑,“我很好,非常非常好。” 他毫无征兆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真是的,早知道就不把你的脸划花了,这样至少还能在临死前,再见你一面。” 脸上的笑意立刻便褪了,他垂下手,复又握紧了拳。 “我吴邪啊,真是没出息。”他喃喃地自言自语,看着前日还矗立着的钱塘江大桥,如今江面上已空无一物,“不能立马横刀护我山河,我不想做汉奸也不想死在日本人手上。” 他低下头,没有一个人。也好,实在不想让人看到堂堂临安吴家大少爷摔得七零八碎血流一地。 只是…… “对不起。”吴邪轻轻地说出了口。 对不起,张军座。 对不起,张起灵。 对不起,小哥。 对不起,闷油瓶。 对不起,那个约定,我想,我没有办法遵守了。对不起,就算你听不到,我还是想要说,对不起。 不过,你毁约一次,也该让我也毁约一次这样才公平不是吗? 我的那个意中人即使万千痛苦穿身而过亦不皱眉,即使失败地跌进泥沼中,他还是会若无其事地爬起来,淡淡地说没有关系,所以我总在想,这世上大概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到的。 然而生死离别从来都不是我们可以掌控的,我啊,曾经对他说,如果战争结束了,我们就可以每天都在一起了,永远都在一起,说得就好像我们的命运是自己可以说了算似的。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不再是临安城的吴小三爷,他不再是国军的将军,我们只做一对普通人,最好他家就离我家隔着一条巷子,君住巷头,我住巷尾,每日清晨同一时间在早餐摊前相遇,我温柔地浅浅一笑,对他道一声“早”。即使不这么贪心,不是青梅竹马也不错,一南一北相遇在年少的时光,坐在学堂院子的花架下,聊着彼此家乡有趣的事。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 为什么呢?我们好像都还没有好好地聊过呢,我们之间好像还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呢,我都来不及告诉你我已经知道了真相,我都来不及补偿你吴家对你的亏欠,我还没有带你去吃遍临安的小吃,我还没有和你再照一张相。 好遗憾啊。 遇到你,怎么会那么迟呢? 吴邪闭上眼,做了一个深呼吸,那件厚重的银狐大氅竟在急劲的寒风中翻飞,像只冬日残破的白蝴蝶在做濒死的挣扎。 他站在城墙头,向前倾了倾身子,身下是他挚爱的国土,依然是他的临安城。 我啊,还是在临安城等着你回来吶—— ——“我知道生命很宝贵,每个人都只有一次,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更何况,如果我死了,会有人伤心,所以我想活下去,无论如何都想要活下去。” “砰——” 最后一个日本人应声倒下,张起灵以刀撑地,他早已经浑身脱力,持刀的手臂在不断地颤抖,四周全是尸体,身后早已听不到潘子那支殿后部队的半点声响,可也不见有日本人再追上来。张起灵抹了一把脸,整个人像是从血池子里撂起来似的,他颤颤巍巍地踱着步,小心提防着躺在地上诈死的敌人,刚才还人声鼎沸炮火起飞的战场此刻却阒然无声。他听不到半点的声音,即使那些亡魂在不甘哭泣。 他只看到那个人望着他时清澈的笑,眼睛亮亮的,他说—— ——“我已经等了十年了,就算再等十年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放心,我会在临安等着你回来。我会等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站在临安城外接你回家,到那时我们就可以每天都在一起,一起聊一些有趣的事,那样一定有说不完的话。” 他的身体渐渐地失去了支撑,脑海里却只有一句话一直清晰地重复着—— 吴邪,等我。 1987年的圣诞节。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吹了近十年。街上全是红红绿绿的圣诞装饰,大部分的中国人也许还不明白这是个什么样的节日,只知道是个洋节,平白多了个欢乐的机会罢了。 杭州城外一座陵园内此时却意外地迎来了唯一一位扫墓的人。没有人会在圣诞夜那天来扫墓。那个上了年纪的人身着一件黑色的风衣,捧着一簇小雏菊,一个人颤颤巍巍地摸到了那块墓碑前。 其实,这是五十年来,他第一次来这里扫墓,可是却能轻车熟路地找到墓碑所在的位置。 他放好花,点上了三支香,从怀里摸出了一块手帕,轻轻地擦拭着墓碑上的那张黑白照片。两个奇长的手指划过照片上那人明媚的笑容,不由得抖了抖。 “吴邪。”良久,他终于沉着嗓子喊出了那人的名字,“你还好吗?” 他停顿了很长的时间,淡淡地接着道,“我很好,非常非常的好。” 他重复着很多年前他们俩之间的对话,就好像躺在里面的人真的听得到似的。 “这五十年来,你珍贵得我不敢跟任何人提起你,可你却从来没有给我托过梦,我没有梦到过你一回。”他淡淡地说着,语气里像是听不到任何的情绪。 “吴邪,你没有良心。” 也许人上了年纪,话会特别的多,而他却一直都在沉默,什么话也不说。 他的吴邪死了。他的那个独一无二的吴邪死了。他的那个独一无二的吴邪早在五十年前的今天在临安城的城楼上纵身一跃殉城了。 从此,这个世间再也没有了吴邪。 那个奋不顾身救他的吴邪,那个会为了他拍桌子瞪眼的吴邪,那个嚷着“我和以前不一样”却丝毫没有改变的吴邪,那个说着“我已经等了十年,再等十年也没关系”的吴邪,没了。 那个爱他,他也爱的吴邪,没了。 彻底没了,从此上穷碧落下黄泉,再也找不到吴邪了。 这世上唯一的吴邪。 张起灵闭上眼,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这是他漫长人生中唯一的一次落泪。 “吴邪,你看。”他抬起头看着像绸缎一样的蓝色天空,干净的没有一朵白云,他一路过来时看到的是每个人沉浸在节日中的那份喜悦,听到的是此起彼伏的祝福声,那一张张热切高兴的笑颜,人流交织的城市街道,琳琅满目的商店饭馆,那一片繁华的旧城,那些重影交织在他的眼前,那些蓝的、红的、绿的,缤纷的五颜六色却慢慢地褪变成了一幅幅灰白的画面。 “这个世界多热闹啊……”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可我,为什么还是那么寂寞?” 他垂下头,任眼泪肆意地滴落在地上。 良久,他挂着泪,轻轻放上一只锦囊,那只吴邪还没来得及打开看看的锦囊,王盟曾把它和那副他二人合作的万里山河图一起交给了自己。锦囊里的纸条已经泛黄,但是他却保存的很好,解雨臣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辨,上面只有三个字,不要死。 “吴邪,你骗我。”张起灵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着。 战争结束了,可是我却再也找到你了。没有人站在临安城外接我回家,我每天都独自一个人,再也没有有趣的事,只有说不完的话。 其实,也就只有一句话。 “吴邪,等我。” 【全文完】 第26章 雨后的广州城透着一股青草的香气,老城被雨水洗刷过在氤氲的水汽中日久弥新。 城南的大烟馆门口那条道是出城的必经之路,对面有一间二厘馆,来来往往的人经过这儿都要坐下来喝上一碗茶,侃侃大山,所以生意火得常常都找不到座。只是最近这小茶摊就要关门了,因为老板准备拖家带口地去南洋避一避。 事实上,南洋也有不少人逃了回来,可人总是觉得改变始终都是好的。 大烟馆又有人被直接丢了出来,趴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可怜兮兮地连爬都爬不起来。 大伙儿都认识他,原是住在后街唱戏的,还是著名戏班里的名角,可一旦只要抽上这**就算是皇帝老儿,也会沦为街头乞丐。那人见没人理他,便自己哼哼唧唧地爬了起来,那具形容枯槁的身子如今连站都站不稳,眼眉无神无采,清俊的脸孔变得消瘦蜡黄,嗓子也早已被那黑漆漆的烟熏得沙哑,连说句完整的话都要喘上还一会儿,全然不复当年在戏台上的风光。 人们早就忘了他的名字,就连他唱戏时的艺名也不记得了,只叫他“大烟鬼”。 “大烟鬼”从地上爬了起来,掸了掸长衫,扫了一眼对面坐在茶摊里的众人,咽了咽口水,上前嬉笑道,“这位大爷,让俺讨一碗茶水喝。” “去去去,谁不知道你啊,现在讨碗水,一会儿就讨大洋了。瞧见没,地上那坑里都是水,就你刚趴过的地方,那水不要钱,还沾着你身上的烟味呢,你本就是顶喜欢那味儿的,还不快去喝?”那中年人话音刚落,便惹来了一阵哄堂大笑。 那“大烟鬼”有些恼,道,“不给就不给罢,不就是二厘钱的茶水嘛,想当年还不够听爷唱一个字呢!” 那中年人戏谑地一笑,他本不是本地人,是从北面逃难来的,在广州落脚,说话还带着一点北方的调调,“哟,您也会说想当年了,您现在还能唱?要不,给咱老少爷们来两嗓子?” 见众人又笑,他知道别人在笑他不能再唱戏了,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扫视了一眼,心一横,道,“唱就唱,谁说我不能唱!” 那人拉了拉袖口,一挑眉,神情恍然变了个人似的,只是由于常年吸食鸦片,让他的表情做得没有原先那么自然了。 “岂不闻杨家七子救驾一子归,可怜畲太君老泪垂;岳武穆赤胆忠心扶危宋,到头却做风波亭上冤死鬼。”他哼着节拍,一甩衣摆想要走一个花腔,可他那嗓子早就倒了,唱得实在难听,众人又轰然笑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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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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