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萨蓦然住嘴,他说不下去了。他试图想象孩子长大的模样,可脑中那个白胖的婴儿眨眼间变得浑身青紫色沾染血渍,空洞的眼睛幽怨地望着他。 老主持见亚萨唇色褪尽,关切问:“陛下,怎么了?” “我想象不出来他长大的样子,他永远是那个堕婴的样子,质问我,母亲,您为什么要杀掉我,为什么要抛弃我?”亚萨颤抖起来。 “可陛下,那不是您的错,您没有杀掉他。”老主持唏嘘,“当时,您自身也性命垂危,您才是第一本位。” “不对,是我杀掉的。”亚萨颤抖停止,眸中一片死寂,声音带着令人彻骨的寒,“当时我以为哥哥死了,存了死意,也存了杀心。即使我们能双双保全,我大概也会日后寻机会亲手扼死他。” “为什么想杀掉那个孩子?”老主持没眼色地亚萨心口戳刀。 为什么? 他当时处于精神崩溃边缘,随时可能撑不住自杀。两族隔阂深重,阿维沙伊大抵会像那个叫詹妮的混血女孩一样受尽欺侮。他不确定自己死后雷蒙德能不能撑下去,如果雷蒙德变得浑浑噩噩,阿维沙伊更没了庇护,生活可想而知。 如果他被雷蒙德看紧自杀不成,精神只会越来越差。他怕自己变成母亲那样,憎恨起阿维沙伊,日日歇斯底里,折磨痛打阿维沙伊。他自己经受过,知道那又多痛苦,他不想两人重蹈覆辙。 亚萨也设想过自己带阿维沙伊逃脱雷蒙德的控制,可旋即一深想,美梦碎了。回去又怎样?哥哥死了,他一个精神失常的omega带着一个“混血杂种”没有倚仗,只会受尽白眼。阿维沙伊会被当成异类欺凌,甚至可能会为自己的出身而羞耻,以至恨亚萨为什么生下他。 彼时的亚萨,看不见一点光,每一条路都是通往无尽的深渊。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我不想让他来这世间受苦。” “是了。”老主持像个慈祥老人,拍了拍亚萨的手背,“孩子,你无须为此介怀愧疚,当时你只是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亚萨没有在意老主持的僭越,反而陡然拉近的称呼真正让他变成一个向长辈寻求答案的迷茫孩子:“真的正确吗?” “当然,他的一生终了在最幸福无忧的时刻,没有品尝过一点人世的苦难。阿维沙伊那孩子,会理解您的。” 亚萨仍半信半疑。 老主持一不做二不休,请出神做说客:“不如问问菩萨呢?” 说着,老主持寻出两块脱红漆的两枚新月状木头捧给亚萨,“这是杯筊,可沟通菩萨。阿维沙伊陪在菩萨身边,定能通过菩萨的口传递他的心意。” 亚萨心底清楚这大概率是哄人的,可还是迷了心。 亚萨在老主持的指导下围着香炉绕了三圈,跪在蒲团上,额头微低,双手捧持杯筊虔诚抛出:“菩萨可在位?” 杯筊落地清脆,一正一反。 老主持轻声说:“一阴一阳为圣杯,菩萨在位,告诉菩萨您的名字、生日、地址和想问的事,禀明后轻敲一下香炉边缘再掷筊,掷三次。” 亚萨心无杂物,拜托地藏帮询问阿维沙伊是否怨恨自己,虔诚连掷三次。 老主持目光直勾勾盯着地面,心脏悬着,生怕出不好的卦象。可奇迹般,三次均为一阴一阳。 老主持那提到嗓子眼的心咽了下去,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是三圣杯,陛下,阿维沙伊那孩子在通过菩萨告诉您,他不恨您。我就说过,那孩子善解人意,是理解您的。” 亚萨还陷在恍惚中,他不信外神,不信轮回,可这次他想相信。 他踉跄起身,游魂一样来到往生莲台边,颤着手去开木盒。 白骨化的阿维沙伊仍吮吸着手指静静沉睡。 亚萨小心翼翼抚摸上阿维沙伊的脸,恍惚中,看到阿维沙伊长满血肉,吧嗒着嘴,无忧无虑睡着,幸福而安详。 或许,这个孩子真的没有憎恨过他。所有一切,都是自我折磨。 “谢谢您。”亚萨合上木盒,躬身向老主持道谢。 老主持连忙躲开:“受不起受不起,陛下快起来!” “是雷蒙德拜托您来开解我?”亚萨问。 “是,弥赛亚今早来寻我,为您的事聊了不少,他说您连夜噩梦很是痛苦,拜托我劝解一二。”老主持坦诚,“他很关心您。” “……我知道。” 雷蒙德此刻不见,想必也是为了他,只是不知去了哪。 中午日头正盛时,雷诺顶着满头的汗风尘仆仆回来了。 亚萨有意去观察雷诺,之前没注意,雷诺状态比亚萨还差。连续几夜没休息好,又在外奔波了半天,此时的雷诺眼红泛白,胡茬冒青,唇干裂起皮。 “去哪了?”亚萨话里藏着几分他没注意的心疼。 雷诺随手抄过桌上的凉茶灌进去,才一抹嘴角,声音有些嘶哑道:“寻了个旧人,宝贝,你同我去见个人?” “谁?” “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到的地方是福利院区。 暮穹星虫灾严重,健康青壮年所剩不多,基本都是老幼病残。返星后,亚萨下令集中搭建了儿童、成残、老人三类福利院供这些人居住。因而,这里算是暮穹星人口最密集的地方了。 亚萨远远望见,噩梦翻涌上来,呼吸刹那错乱。 就在这时,雷诺握住了亚萨指尖冰冷的手,温度传递,制止了对方的颤抖:“相信我,别怕。” 雷诺牵着亚萨的手将亚萨引到一所儿童福利院,刚进门就能听到操场上孩子们玩耍的嬉闹声。绕过大楼,离操场越来越近,亚萨紧张得掌心出了薄汗。 操场正中,一个扎着丸子头的beta女生抬头和这边对上视线,女生拽了拽旁边孩子的袖子,指着两人说:“快看,是谁来了?” “陛下?” “哇,真的是陛下!” “陛下安好!” “陛下陛下,您长得真好看,比电视上还好看!” “陛下是特意来看我们的吗?” 孩子们涌过来将两人围起来,叽叽喳喳的,眼里闪着星星。 亚萨柔和笑了,他蹲下与这些孩子们齐平,摸了摸离他最近的一个孩子的头:“对,来看你们过得好不好。” 亚萨嘘寒问暖,事无巨细,孩子们热烈回应着。聊得久了,刚开始还有些敬畏的孩子发现亚萨和善得很,胆子渐渐大了起来。一个小男孩竟主动牵起亚萨的手,撒娇央求亚萨陪他们去玩游戏。 雷诺静驻在原地,放任亚萨被拉走。 十年前,亚萨也是这么望着他吗?雷蒙德想起自己带亚萨会孤儿院时的场景,只是十年后,人颠倒了,被围的成了亚萨。 亚萨眉眼弯弯的,看得雷诺也扬起嘴角。 他摸了摸口袋,掏出一颗糖来。然而,刚剥开,还没往嘴里扔,他就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叔叔,吃独食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雷诺低头,就瞧见一个矮瘦的alpha男孩,男孩的皮肤在阳光下白得发光,眼睛是清澈的湖蓝色,发色灰白,典型掺有艾维格血统。 雷诺将剥好的糖递给男孩:“给,这样我们就是共犯了。” 男孩做贼似地攥过糖,侧过身秒塞嘴里,他含混不清说着:“好吧,我不告发你。” 雷诺被逗乐了:“怎么像没吃过糖一样,你们不是经常发?” 男孩点头:“嗯,一周一次,表现好还有额外奖励,可是我的总是被抢。” “老师们不管吗?”雷诺皱眉。 “有的管,有的不管,孩子们太多了,他们管不过来的。”男孩像个小大人,“没关系的,只要把糖给那些混蛋当保护费,我就能少挨打。” 说着,男孩遥遥一指,“看到那个没,就是他带头欺负我的。” 那是最先拉起亚萨的手央求一起做游戏的孩子,明明恨着艾维格人,却又如此贴近亚萨。这一幕,有些讽刺。 男孩抬头瞥了雷诺一眼,似乎读懂雷诺心中所想:“哦,他是真的喜欢陛下,所有说陛下坏话的人也会被他揍。” 小孩子也能这么复杂吗?雷诺吐槽:“他不是自相矛盾吗?” “不矛盾啊,陛下建了福利院,成立了专项基金,给我们吃穿,对我们很好,我们当然喜欢他。而且陛下长得很好看,谁不喜欢长得好看的。” “你也很好看。”雷诺反驳。 “我不一样,我是罪人的后代,他们讨厌我是应该的。”男孩自厌情绪很严重,“我爷爷,算是爷爷吧,和我奶奶风流一度生下了父亲。虫潮来时,奶奶牵着父亲去找爷爷,希望能登上逃难船,却被射杀。父亲恨爷爷,却又觉得自己当年能活是爷爷在乎他,爷爷早晚会接他回家的。十年前,他盼到了。” 十年前这个节点,让雷诺心咯噔一下。暮穹星时隔多年再次迎来军队,却带来了那场灾祸——米尔斯家以抓捕九野为由屠杀民众。 果不其然,小男孩皱起了眉头,“他看到战舰从天而降,舰上喷着爷爷的家纹。他以为爷爷去接他了,欢呼凑向前,却被降下的舷梯切断了脑袋。这个蠢货,还差点害死了怀着我的母亲,死了才好。” “怀着你?”雷诺捕捉到重点,“这些谁和你说的?” “当然是母亲啊,母亲常常嘱咐我别自以为身体里流着艾维格贵族的血就高一人等,我身体里其实淌着最肮脏的血。”小孩抿唇,“直到她去世,都叮嘱我,让我千万别活成父亲的样子。” 艾维格贵族,爷爷的家纹?雷诺看向这个小孩的眼神带上诧异,那个所谓的爷爷是米尔斯家的?这小孩是西泽那蠢货的同族亲戚? 推算一下,这孩子如今十岁。如果阿维沙伊还活着,约摸也是这个岁数。 也会活成这个样子吗? 雷诺目光染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把男孩拦腰抱起:“走,咱们去那边坐着,在这也不嫌晒。” 雷诺和男孩寻了块阴凉,坐下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直到日落西沉,老师提醒孩子们去用餐,孩子们才恋恋不舍松开亚萨。 雷诺瞥见亚萨在一个老师陪同下往这走,他捏了捏男孩脸颊,拍了拍小孩肩膀催促:“快去吃饭吧,老师又在催了。” 男孩磨磨蹭蹭一步三回头,在听到两人拒绝用餐准备离开时,耳朵动了动,拔腿跑回来。 “你要走了吗?”男孩抓住雷诺胳膊仰头问着。 “嗯。” 男孩咬唇:“那你以后还会来吗?” 雷诺沉默一刹,还没想出哄小孩的话,男孩就垂头丧气地给了答案:“肯定不会了,你要留在首都星保护陛下。” 男孩重振旗鼓发誓,“没关系的,我长大就去参军,我会变成和你一样厉害的人,在首都星与你重逢,你就等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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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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