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我……”老主持想辩解些什么,可终究说不出谎话,慌张下条件反射就要跪下。 雷诺赶忙上前一步撑住老主持:“他知道,快起来。” 老主持悬着的心落了地,视线在雷诺和亚萨间逡巡:“那你们?” “我们一起来接孩子回家。”雷诺握住老主持胳膊的手不自觉加了几分力。 “和好就好,和好就好。”老主持一声叹息掩去所见的无数心酸,“随我来吧,我带你们去见孩子。” 雷诺伸手去攥着亚萨的手,却被亚萨不着痕迹躲开。亚萨摘去无意义的口罩,抢先一步追上去。 老主持将人引到一间供殿。 供殿极为宽阔宏大,高耸的穹顶仿若连接着天际与人间,墙上是密密麻麻的小洞龛,每个龛内都放置一座牌位,牌位前摆着长明灯,灯火汇聚映照整座大殿璀璨通明。 万灯簇拥下,是一尊十数米高的佛像。这位不知名的菩萨端坐狮犬难辨的神兽之上,头戴宝冠,身穿袈裟,左手持宝珠,右手持锡杖,面容慈悲祥和却又庄严肃穆,高高在上藐视着前来祭拜的他们。 “是地藏王,迩思某些族支所信奉的神明,主掌轮回,普济众生。”雷诺小声在亚萨耳边解释。 “我知道。”亚萨目不斜视回。 这里供奉的牌位寿盒万千,只有一尊特例被供在佛像脚下的往生莲台上。 亚萨目光追随着老主持,老主持不紧不慢来到大殿正中的供案前,拂袖双手捧下一个黑红色木盒,将其恭敬送到两人面前。 其实,按迩思民间习俗,早夭的孩子被视为不详,往往不能得到安葬。而阿维沙伊只是个未成形的胚胎,更没资格得此殊荣。两人都明白,这一切都是老主持感念雷蒙德恩情,延伸到了阿维沙伊身上。 他们的孩子被“照顾”得很好。 木盒浸染香火已久,轻轻抽动鼻子,就能嗅到木盒上传来的那特殊气息。那是檀香、酥油香和鲜花混杂的香气,让人莫名宁神。 两人不约而同伸手去接,可目光相触,雷诺退缩了,木盒到了亚萨手里。 亚萨细细摸索着木盒,动作轻柔缱绻,就像在抚摸自己的孩子。渐渐,他拇指移到锁扣上,咔哒拨开,试图打开。 “别。”雷诺受按上木盒上阻止道。他见过阿维沙伊刚引产时的样子,清楚亚萨承受不住。 “松开。”亚萨执拗命令。 雷诺踌躇片刻,缓缓抽回手。 木盒缓缓打开,黄绒布上静静躺着枚半个巴掌大的骨架,白骨小童还吮吸着自己的手指。 果然如此。 雷诺心被狠狠攥了一把,疼到无法呼吸。他有心理建设,可再次见到阿维沙伊还是心绪崩溃,更别提第一次受到冲击的亚萨。 亚萨倏地合上盖子,再也没勇气看下去。他深沉闭上眼睛,向后仰着头,避免眼泪流出——他不想在外人面前失态。 老主持知趣退出去。 亚萨的情绪一瞬间爆发出来,他将小木盒死死抵在小腹上,跪在地上蜷坐成一团,放声痛哭。雷诺也跪地长臂将亚萨抵入怀里,呜咽出声,像绝境的困兽。 地藏菩萨无悲无喜,垂眸藐望着殿中跪地相拥的两人,万灯摇曳,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爆声。 那晚,两人跪坐一夜。 天渐吐鱼肚白,雷诺晃着身子把哭昏厥过去还死死抱着小木盒不放的亚萨抱到禅房休憩,而他独身一人乌着眼圈去寻老主持。 “昨日之日已成既定,一切还需向前看。”老主持为失魂落魄的雷诺斟了一杯茶推到对方手旁,“弥赛亚,你们还年轻,可以再孕育一个孩子。” “孩子?”雷诺自嘲一声,“其实我们没和好,您是beta,才没有觉察出我们信息素的变化。纵然我们和好了,他身子落了病根,极难自然孕育。” “难怪。”老主持早觉察出两人间关系的僵硬,幽幽叹了口气,“不过陛下还是心软的,留了您在他身边,在身边就有希望。至于孩子,现在人工孕育不是难事,总归有办法的。” 雷诺垂下头,闷闷说:“可我不想要,人工受孕对他是种折磨,我不想再让他冒任何险、受任何苦。” 老主持问:“陛下怎么想?” “他大概是想要的,可那种渴求不正常。”雷诺烦躁揪住头发,“他自幼父母双亡,哥哥疏于照顾,他没有朋友,我又做过些畜生事,所以在他心里没有能真的寄托感情的人。他单纯认定孩子能结束他的孤独,毕竟血脉是无法斩断的。” “世间亲情最难割舍,打断骨头连着筋。”老主持明了。 “可这不对!一个阿维沙伊就够折磨他了,如果求子却盼不来、盼来却不健康、健康却成长中出什么意外……我不敢赌,他心思本就敏感,未来如果全身心寄托到那孩子身上,孩子稍有差池,又会带给他新的折磨。” “弥赛亚,您这是因噎废食,之前的您不是这样的。”老主持叹息。 雷诺掩饰性将茶一饮而尽,重重将茶杯拍在桌面上:“那我该是怎样的?我想变成这样吗!”他就像癔症了一样不受控制。 触及老主持悲悯的眼神,雷诺的心被烫得哆嗦一下。他无力倚上椅背,手遮上眼睛,颓唐说,“抱歉,不该冲您发火,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老主持摩挲着茶杯沉吟片刻,重新往雷诺杯子里添了热茶,茶汤褐红深沉像用久了的红木,几根粗老茶梗随着水波跃动。 “弥赛亚,请看这。” 雷诺不明所以,默默看着老主持顺过他的茶杯,用筷子将那些粗老茶梗拨到一处,又掐了片桌上的小薄荷叶轻放在茶面上。 “我们先人在那个美丽的蓝色星球上,不可避免与海打交道,您知道航海者如何应对触礁吗?” 雷诺是星际海盗出身,星海航行与海有诸多异曲同工之处,自然从父亲那学到了不少先人经验,些许悟到老主持要说什么。 “想象一下,您正驾驶这航船,也就是这片薄荷叶,飘在无垠的大海里,却不小心撞着了潜藏在海中礁石。”老主持说着用筷子引着薄荷叶向前,撞到了茶叶梗堆,“您觉得您困在了漩涡里,刚开始试图努力对抗它,却渐渐放弃。” 筷子停止引航,薄荷叶缓缓下沉。就像是船长太过沮丧而放弃与未知的未来抗争,索性不再掌舵抛锚等死。 “这就是您现在的状态,太过恐惧未来而永远留在了这片海里。” 老主持说着又掐了片新叶重新放到茶面上,这次他杯壁缓缓搅动水流,引导薄荷叶绕过茶叶梗堆。 “有为才有希望,一噎止餐是谋死。您与陛下间横亘着太多心结,就像孩子,您该试着跨过去,而不是全盘否定。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沉下心去听去看去辨陛下心结在哪,再一点一滴化解。我看陛下对您态度并没有那么强硬,是有机会的,时间还长,没必要急于一时。” 老主持的话如古庙洪钟震破心中迷雾,雷诺醍醐灌顶。 自从得知那些“罪孽”,他就陷入了一个怪圈,万事小心翼翼生怕再伤害到亚萨,可心如明镜清楚他自身就是最大的伤害源。就像亚萨所说的,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自私鬼,他自虐般缠在亚萨身边,过于患得患失让他变得怯懦。 怯懦固守在安全圈真的好吗? 对他,对亚萨。 雷诺周身气质一息间发生翻天覆地变化,颓丧一扫而今。 “谢谢您。”雷诺他勾过茶杯对老主持做了个敬茶的姿势,话落倾杯灌下,嚼烂那薄荷叶,毁掉那个太过小心翼翼静默沉沦的自己。 老主持摆了摆手:“弥赛亚看开就好。” “还要麻烦您一件事,我出去做件事。如果亚萨醒来想走,麻烦您帮我拖一会。”雷诺风风火火出门,临到门口又生生止了步,“对了,如果可以,还请您帮我劝解一下亚萨,他为阿维沙伊的事很痛苦。” 老主持叹息着摇摇头,瞥去窗外,天已大明。他捶了捶有些酸痛的后腰,抄起扫帚遛往亚萨休憩禅房外的院落扫起落花。 此时正值晚春,芳菲尽落,子规啼鸣。 亚萨是被那一声声“布谷”唤醒的,麻木的手指微动,木盒被他紧紧怀里爆了一夜,肚子有点痒大概是被压出了痕。亚萨缓缓转头环视,雷诺不在,倒是窗外传来一声声扫帚划地的声音。 亚萨穿上鞋,推门出去。 “陛下醒了?”老主持停下动作,直起身望向亚萨,“昨夜可睡得惯?” 老主持视线落在亚萨红肿乌青的眼眶上,自问自答,“看来是有伤心事,没睡安稳。” 亚萨怀抱紧着木盒,有些沙哑地问:“雷蒙德呢?” “弥赛亚受我所托出去跑腿了。”老主持弯腰将落花匆匆扫了两下,全扫进池塘里,“陛下可否帮老衲一件事,去藏王殿换个供奉?” 亚萨低头望向怀中的木盒,轻轻回了声:“好。” 檀香氤氲,亚萨心绪难得平静,他同老主持一起换了新鲜贡品,还虔诚地跪地燃香拜了三拜。 这是亚萨第一次拜外神,是感谢对方庇佑他未能出事的孩子。 “听说,迩思信奉生死轮回,人死了,会投胎转世再世为人?” 亚萨跪在蒲团上,抬头仰望着高高的佛像。神像低眉垂目,照见众生沉浮于五蕴迷网。 “是,小殿下得菩萨庇佑,早已入轮回,或入享福之家。”老主持顿了顿,说,“也可能正在菩萨膝下陪侍,等待时机,与您们续亲缘。” “是吗?”亚萨话淡淡的,听不出悲喜。 老主持试探:“陛下,可想过与弥赛亚再要一个孩子?” “想过,繁育后代是朕的使命。可雷蒙德不想,他觉得是朕不自惜。”亚萨一板一眼地回。 “使命”两个字让老主持噎了一下,发现这位并非像弥赛亚口中那样渴求孩子:“你心里有怨有惧,不想再要孩子。” 亚萨斜睨向老主持,颇有威慑意味:“帝国需要继承人,两族也需要一个和平象征,朕也会有最亲的亲人,一举三得,为什么不想要?” 老主持头皮瞬感发麻,可为了弥赛亚,他硬着头皮重复:“您不想,你对过去有愧,对未来有惧。” 亚萨长久凝视,静默不语。就在老主持想要再说些什么时,亚萨撤去威压,袒露出不可见人的脆弱:“瞒不过您。” 亚萨望向往生莲台上那个小小的红木盒,眼神涣散,似乎在注视,又似乎透过木盒回到久远的过去,“我曾经是恨他的,可是不知道是激素作用还是太渴望亲情,曾真切盼着他降生。阿维沙伊如果还活着,如今已经十岁了。” “您觉得他会是个怎样的孩子?”老主持引导问。 “我梦见过,他有着和雷蒙德一样的黑发,肤色和眸色随了我,嘴唇鼻梁像他,眉眼像我。Alpha性格很闹腾,常常把我们俩折腾得心力交瘁。如果再长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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