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侪嗯嗯哦哦地囫囵应了一声,说:“不知道,你昨天也这么问我来着……不自觉的,大概是原主有啥坏毛病影响到我了吧。” 戚檐略微眯眼,问他:“我昨天什么时候问你了?” “嘶、好像是我骂你装疯的时候。——哎呀,谁记这茬!” “你下回在这事上留点心思。”戚檐领着他走。 “啊成。”文侪用肩撞他,“你不懂路就别走在前头了,都这把年纪了还有班长病么?” 戚檐笑起来:“您这一班班长都没生班长病,我这二班班长哪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文侪用脚轻轻踢开半掩着的门,将东西在储物室靠门柜子上草草放下,余光瞥到小玲已经进了对面挂牌的办公室,便匆忙牵住戚檐的手往走廊里去,怕他跑了似的。 从这条长廊往外走,还要经过一条两侧有七八个房间的走廊才能到大堂。 这家精神病院的大堂不算大,但是很空。柜台就是一长桌,后边墙上弄了个福字的浮雕,漆成大红色——图吉利嘛,鱼和熊掌难兼得,为了求福自然没工夫管好看与否了,况且这福字还挺耐看的,看久了让人觉得什么鬼都不能挨边。 叫人看来心里舒坦的东西,那可不就是美? 自从渭止市建了个市精神病院后,再没什么人来县里这小破地儿看病——院长说他们是典型的喜新厌旧。 这大堂平时里外也就都没啥人来,院长因而不再安排职员专门留在那地儿接待,全调去给医生们打副手。院长原是想省工,弄巧成拙变成了赶客。想来看病的病人或病患家属瞧见大堂空空,都以为这医院已经倒闭,只能摇着脑袋骑车走。 裴宁是个心宽的,还笑称这是预约制医院,轻易不要人进,都得要审核。 文侪想着笑出一声,忽然怔了怔,朝戚檐拍着脑袋说:“唉,你大哥我脑子里多了一段记忆。” 戚檐不以为意,轻笑道:“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直待戚檐又挨了文侪一拳头,这才又正经起来:“我设想过这般的,毕竟是代理死亡,总不能啥也没有……把记起来的东西全当证据来看就行。” 文侪把头点了。 “有本子吗?”戚檐从怀里取出那张皱巴巴的委托单,认命似的冲文侪露出个笑脸,“我眼下这情况,不写点东西,每日倒真像个疯子。” “我办公室有。你先待这儿,我跑去给你拿来。” 文侪说罢还真跑办公室去了,皮鞋踩在瓷砖上头,发出清脆的声响。只是文侪跑着跑着,突然觉得头晕,好像身后有人追着他,还边追边骂,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像是停不下来: “妈的,狗崽子,要叫老子逮着了,老子今天扒了你的皮!” 文侪忽地扶住办公室的门框蹲了下来,冷汗直流,说:“哇,真见鬼,怎么流这么些汗!” 裴宁恰巧从办公室里头出来,他把那卷曲的电话线扯得老长,看向文侪道:“唉,阿姨,正好阿侪来了啊!我这就把电话递给他!您稍微等等哈。” 文侪还没缓过劲儿来,只困惑地将话筒对准了耳朵。 电话里头那自称他妈的女人情绪激动,说:“诶,乖乖!妈跟你说,你爸今儿出狱了!” 那尖细又明显透露出喜悦的语调仿若新春没人知会时点燃的大红炮,吓得文侪那由皮肉包裹着的内脏都好似揉在一块儿,拥挤着要从嗓子尖里蹦出来。 电话还来不及挂,文侪只觉得脑袋一空,整个人都向后跌去。电话还攥在他手心,于是就连那柜子上的电话也被他一道给带了下去,“砰”地一声摔破了塑料角儿。 *** 文侪迟迟不归,叫戚檐等得烦了,耐不住在原地踱来踱去。他心里头正咂摸着要不要去寻人,却见外头钻进来个手心捧着泥的瘦削女孩。她瞧上去有些孱弱,头生得太大,显得身子很细,走起路来摇摇摆摆的,像是曾经风靡过一阵子的车摆件。 他盯着那女孩瞧,那女孩也盯着他瞧。 俩人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无言对看。 良久,那女孩突然噗嗤笑出了声,露出她沾满灰褐色泥土的牙。她并不惧怕叫人瞧见那泥牙,还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又嘶溜一声将舌头收了回去。 戚檐压下眉,冷着脸看那女孩捧着土小跑而去,大堂铺的廉价瓷砖上新添了好些由新鲜泥巴凑成的足印。 “怎么还不回来……” 戚檐觉得心口有些闷,便扯了扯泛黄的蓝格子病号服的圆领,又不自觉抬头看向了空阔大堂摆的时钟。 整点了,老旧的时钟“咚咚”敲了不多不少的九下。 他终于动了脚。 走廊有些骚乱,病人医生都奔向一处,围作了一个圈儿。戚檐将手插进口袋里,慢悠悠走过去,藉着个子高的优势,越过密密的人头往内瞧,只见正中间躺了个人。 可他再仔细一瞧,一瞬头皮发麻起来——文侪! 主治医师裴宁这会儿正跪地掐着文侪的人中,急得满面通红,口里还在不停地呼唤着其他医生。 戚檐胸膛起伏,只猛然推开了挡在身前的三四病患,又一把扯开裴宁,将文侪搂进怀里。 他的身子剧烈颤动起来,眼前遽然一白。 呼喊变作车喇叭刺耳的尖鸣,白大褂扭动成了当年闪个不停的车灯。 闪啊闪,叫啊叫,车轮因急刹在地上擦出了火星。 ——嗞、嗞、嗞嗞嗞嗞嗞。 ——砰!
第6章 “怎么又是他?” 文侪睁开眼时,身边坐着心焦如焚的裴宁。裴宁眼尾泛着红,双手紧紧攥着文侪那只没吊水的手。 还不待文侪细想,先听得外头一阵喧闹,小玲正扯着嗓子喊:“哎呦!戚檐患者,您甭乱叫啦!” “几点了?”文侪打鸡血似的猛地坐起身来,掀开被子要往床下跳。 妈的,外边那傻子晚上12点又要变身。 裴宁把他摁住,哽咽道:“阿侪,没事的啊!外边有小玲呢,她会照顾好戚患者的。” 文侪瞥他一眼,着急地说:“那怎么行,我不放心!” “看到你待他那般好,我真是好欣慰。”裴宁说着抹了抹眼角泪,又呢喃道,“真好,真真是好!” 文侪喉间霎时哽住了,面上都是因困惑而扭曲起来的神情。 ——真好你个大头鬼,啥时候能放过老子啊! 文侪也学着他可怜地皱眉,轻声细语:“裴大夫,我什么时候能下床呢?” 裴宁于是愣愣看向那点滴,不出多时眼里又噙了泪。 文侪见状怒极反笑,只咬住脏话,决定不再同那情感充沛的好大夫说话。 文侪的视线随着那点滴起落。 一滴、一滴、一滴。 他见那点滴慢得要命,心里着急,只趁那裴宁一个不注意,把控制输液速度的滚轮往上旋了旋。 一滴、滴滴滴滴—— 输液过快,他险些没晕过去,只能强忍着吐意,虚弱地又给它调了回去。裴宁回神见他没精打采,赶忙给他顺背,带着哭腔来了一句: “阿侪——” 文侪快疯了。 *** 点滴打完了,文侪也被折腾得没了半条命,只还披上了大褂,佯装从容地推了门出去。 外头那哇哇疯叫的戚檐恰和他对上眼。 于常人而言,这番场面足以令他们无地自容,恨不得当场刨个洞钻进去,但戚檐天生就是个没脸没皮的,他方一瞧见文侪,便伸长双臂,越过小玲将人往怀里带。 长臂环住了文侪细瘦的颈子,蓬松柔软的发尽数蹭在了文侪锁骨之上。戚檐歪着身子,孩童撒娇似的朝他笑: “文大夫答应了要陪我遛弯的!” 小玲有些为难,文侪这才刚醒,她哪里好意思再去麻烦人家。可她瞧见戚檐瞪着那双大眼睛,嘴唇翕张,怒吼似已到了喉边,又没法子再拦,只得小心翼翼地看文侪的脸色。 文侪被那戚檐锁了喉,虽是笑着,却暗暗掐了他大腿一把。戚檐倒抽了一口凉气,总算松开手去。 文侪拍拍小玲的肩,爽朗道:“小玲,没事啊!你也知道的,这位老喜欢粘着我。倘不顺着他,恐怕夜里还要乱叫呢!” 戚檐赞同地点头,拨浪鼓似的。 *** “还挺能睡,晚上九点半了,文大夫。”戚檐本想挖苦文侪几句,谁知眸光飘着最后落在文侪手背泛黄的针孔上,他转而又问,“你刚才是怎么了?原主的身子这么差吗?” “说不上来……”文侪觉得眼睛发涩,抬手揉了揉眼,“刚才我接的那通电话里说谁出狱了来着?啊、我爹!” “别揉了,当心把眼睛揉坏了。”戚檐径直把他的手拨开,又牵着一道耷拉下去。 文侪对肢体接触一类事很是迟钝,倒是戚檐后知后觉地把他的手松开来,问道:“你俩关系如何?有没有不寻常的地儿?” “说不上好还是不好,总之我同我妈的关系不差,她管我叫‘乖乖’呢。” 话说到此,文侪已将戚檐领到了办公室门前。他推开门先是探进去个脑袋,朝里头张望了几下,见着没人,这才招呼戚檐进来,说:“随便坐。” 戚檐不听他的,只扮着痴傻站在一旁等他。 文侪自顾自开了几个抽屉,从那些个花花绿绿的本子中挑了本红的,抛给戚檐说:“就不要挑了吧,红色吉利。” 戚檐倒真是不挑,只接过了,把本子打成卷握在手心,问他:“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文侪趁手从桌上摸来个时常断电的电子钟,站起身说:“我昨天把这里瞧了个大概,这病院里头就只有俩地儿上着锁,一个在地下室,一个是二楼的九号病房。那地下室的钥匙我在这屋里看到过,等我找着了,咱们就跑那儿去看看。” *** 楼梯上皆是尘灰,每踩一步便能清理出一点光滑瓷面。 地下室的灯经年失修,一闪一闪地亮。俩人踏在这级台阶,灯灭掉再亮起的时候,他们已瞎子似的摸黑往下走了五六级。 “超有氛围感!”戚檐咧嘴笑得灿烂,片刻又从齿缝间挤出句话来,“真他妈让人想家!” 文侪敷衍笑笑,说:“还是别太想吧,我怕你赖这儿不走了。” 二人停在一挂着储物间牌子的门前,文侪从兜里取出串叮当响的钥匙,藉着门前一缕微弱的光辨认钥匙上几乎烂得不像样的旧标签。 “办公室、器械室……” 在文侪找钥匙的功夫里,戚檐只是百无聊赖地站在一边环视周遭。 这走廊很长,走廊尽头黑黢黢的,哪怕有个人站在那昏影中,他俩也一定看不见。倒也不是自己吓自己,戚檐总觉得对面那挂着两道锁的房间在往外头吐寒气,他眯起眼睛瞧了一眼顶头冒绿光的标牌——看不大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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