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光心中一动,坐下提笔。 他实在,太想认识明夷了。 史书无情,却对明夷太过宽容,于是一部分真实的他便被如刀史笔割开,湮于尘埃而不为人知。嬴光一时不知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他读明夷编修的大泽国史,其中关于旬恢的部分,他只抹去了自己与旬恢的感情,至于旬恢早年的励精图治,以及后来的暴虐无常,他皆如实记录,与旬恢当政时的记载可相互印证。对这样一个史官而言,《明公子列传》的简之又简是否反而是一种亵渎?” 将写与亡魂的信折好在书里,天已欲破晓,稀稀落落的鸟鸣不时响起又没了下文,嬴光顿了顿,又将那不知所云的信抽出,揉进手心。剩下的时间他也不知要做什么,便又翻出那本《青松风月》。里面的内容他都已经不能更熟悉了,此时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他将书往桌面一扔,上楼冲了个澡就出了门。 走之前,他到明夷墓前站了一会,又将那几乎称得上痛到刻骨铭心的碑文读了一遍。 “你总是这样温柔吗?把自己一切悲痛都隔绝成地火,只在暗处独自煎熬。” 此时明夷正以他看不见的形态站在他身后。仰视着青年高大的背影,明夷没来由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寂寞。 他记得那一天,暌问他:“明夷,是不是到死,你都不愿抬头看我一跟?” 他当时低着头,说,皇上,明夷此生,从未抬头看过。 这话倒也不全对。他曾是抬头去看旬恢的,后来却更深地埋下头颅。 很多东西,并不是抬头看了就能留住。 【作者有话说】 本书适配bgm: 《青史无他》河图(几个章节名都是这里边摘出来的),《过此》《长安雪》祥嘞嘞 不能说完全贴,但是意境很适合明夷 小剧场: 嬴光的想象:好大一个明公子被抓住砸进怀里 现实:好大一个嬴光差点砸晕明公子 明夷:o_O晕倒了……这个守墓人能不能退货 第6章 悱恻真相 嬴光走了,明夷却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往日情景,颈侧一道痕迹变得愈发殷红。 他一只手狠狠按了上去,说是掐倒更准确。他不知为何鬼也能感到痛,死前的场景不停从眼前闪过,还有意识残存时那刺目的鲜红再次填满视野。一片猩红中,他看见死去的父王和母后,看见被一剑穿心的旬流,看见身首异处的旬恢……他们一个个站起来,又一个个转身离他而去…… 一声痛苦的长啸之后,明夷终于苍白得像只真正的鬼,倒在碑前被扫净的石台上。 北京的雨季早已远去,兰台上空却如黑云翻墨。 这一天嬴光拜访了北京所有同他们家有交情的藏书家,傍晚又到潘家园逛了几圈鬼市,一番折腾,回到兰台已是深夜。 现在正是古时候的子时,往常这个点嬴光也经常还没睡,全然不觉这座几千年历史还附了个坟墓的古楼有什么不妥。今天他却觉得有股莫名的阴森笼罩在这座山头上空,叫人感到一阵压抑的窒息。 而和不安一起滋长的,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难过。 一踏进兰台的大门,嬴光整个人都难过起来,那种沉重的感觉就像……就像他这辈子都摆脱不了这阵难过,再也没有什么能使他轻松高兴起来了。 他浑浑噩噩地上了楼梯,路过二楼时顿住了脚步。一排排书架后似乎有什么在吸引着他,让他产生了一种不知为何而起的,不受控制的趋向。他在往那个方向靠近,像被黑色漩涡吸引,又像被扼住脖颈向前拖拽。 随着他越走越近,书架后被挡住的妖冶红光愈盛,血腥味悄然蔓延。 如果嬴光还清醒着,一定能辨认出书案上躺着一把列国时代的剑,剑形古朴流畅,纹饰华丽繁复,又不似同时期青铜剑的繁重——这大约是一把铁剑。被魇住心神的嬴光从看见这把剑起,眼底的雾就更深了一层,眉宇间好似染上几分疯魔。 便是在此时,他眼前景象全然灰暗下去,四面八方传来人声,是对现代人来说相当陌生拗口的古汉语,嬴光却毫不费劲地听懂了。 他先听见一些窃窃私议:“一年了,君上终于要临幸他了吗?” “年方十五,终归还是个孩子……”另一个声音听上去有几分不忍。 “那又如何?到底亡国贱俘耳,君上不杀已是施恩了!” 亡国贱俘、亡国贱俘…… 这四个字在脑中死死纠缠,另嬴光头疼欲裂。 我是谁?亡国贱俘……是我吗? “好了,别怕!别怕……”他听见一个青年破开木门的声音,本能地要去寻,只听那声音贴到耳边来,颤抖着,“他已经死了……往后,我自护你一世……” 他难以自已地回应,发出的却不是属于嬴光的声音。 “恢……你作甚给我披上这个?”这声音清亮,听上去不过十五六岁。 “你不愿么?”那男人问,“我与父王不同,自会爱你,敬你。” 他没再出声。 再有声音响起,便是少年凄厉的哭声了。 他又一次开口,是严肃的斥责:“暌只有十三岁!王上这是在做什么!” “他与你不同。”那男人的声音全不似往常的温情,而是冷漠至极。 等等,往常……是什么样? 他忍不住去想,思绪却被那少年拉回来。 稚嫩的少年声音只会哽咽:“大人,王也这样对您吗?” 他听见自己淡淡地回应:“不,他从不这样。” 像把无数惊涛骇浪隐去。 耳畔再响起混杂到一处的议论,依稀听得这些人是在说大不敬的话。“王上如今……” “如此恣意妄为……只盼兰台大人能多加劝谏……” “兰台令使……如今怕也不顶用了……” 再往后他便再分不出心神去听了,只觉得脑子要被什么东西用力绞碎一般的疼,心口也痛得厉害,仿佛被人当中狠狠剜去一块肉,空洞地流着血。 他被这分辨不出缘由的折磨逼迫得跪倒在地,匍匐着。那柄剑重新出现在他的视野内,他死死盯着,目眦尽裂,仿佛那是什么救命稻草,,遂用尽全身力气扑过去,握住剑柄。 疼……彻骨的疼……已经寻不到具体来自哪处,恍惚间甚至像是从魂魄发出的。 脑内已听不到任何声音。但一个念头无比清晰——他抬起那把剑,抵上颈间。 只要压下去,向旁边轻轻一划—— 一切就都结束了…… …… “嬴光!嬴光!” 嬴光是谁?我是谁…… 一片晦暗之中,嬴光隐约听得有人在叫自己,那声音太远了,远到他甚至无力去追寻。 “金光大化,生魂速归!京城嬴氏子,还不归来!” 一声当头棒喝,如惊雷炸响。此时已由不得嬴光如何,他只管被一道光绳缚住身体,有什么极空灵的乐声牵着他渐渐恢复了灵台一丝清明。 “我是……我是嬴光!我要回去……”他终于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他听见不知谁在问他,要回哪里去? “回……”他想说兰台,却忽然福至心灵,吼道,“我要回现世的嬴家藏书阁,不是旧时的兰台!” 话毕,眼前白光大盛,晃得他直晕过去。 在幻境中晕倒,在现实中就可算是醒了。此时嬴光正躺在二楼书案旁的地上,身旁哪还有什么染血的宝剑。 他撑着上半身艰难坐起,头疼得像被劈开过又无麻醉缝上,四肢也不太使得上力气。 “可算喊回来了……把这个喝了。”一碗不明液体被顶到嘴边,嬴光本能闭紧嘴巴,警惕地看向来人,见此人一身道袍,长相稚嫩却颇有仙风道骨。 正是在大泽旧都遇上的小道士。 “干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没加什么香灰符灰这灰那灰,就一碗咒过的水而已!”李三宝平白被人用看神棍的目光看着,险端不住高人的架子,“你刚才魂灯微弱,一魄离体,好容易给你拉回来,快把这喝了,安神的。” 嬴光将信将疑地接过,又道:“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这儿山顶有个全真的观你不知道?我来挂单蹭饭啊。”李三宝理直气壮,“你喝不喝?” “我这儿和那庙隔十万八千里,你这么巧能撞上?” “都说了有缘。”李三宝不耐烦道,“你喝不喝?” 嬴光撒嘴:“出家人这么凶干什么?” “谁告诉你正一道士出家了?”李三宝暴跳如雷,“你喝不喝?” “喝喝喝,”嬴光把一碗水喝干净,复道,“能和我说说刚才是怎么一回事儿么道爷?” 李三宝面色稍霁:“你这地方藏了一只地束灵,你不知道?” 嬴光只知明夷不是人,却不知何为地缚灵。李三宝便解释道:“就是魂魄执念未消,不入轮回,被拘在身死之地不断追溯过往的鬼。” “你刚刚就是陷进这只地缚灵的执念里了。” 执念……他实在想不到,像明夷那样心淡如水的真君子,还能有什么执念。 总不能是为那结局惨烈的三角恋所困。 李三宝问他要了一张百元大钞,折了个三角塞回给他:“当五帝钱先用着吧。你现在魂魄不稳,还是先搬出去一两天,等魂魄长好了再回来。” “等会儿,道爷,这地缚灵不害人吧?”嬴光急切道,“你不会要捉鬼……” “是不害,”李三宝没好气道,“而且它在龙脉上养了这么多年,都快成仙了,我抓它干什么?” 嬴光暗自松了一口气,又问:“我刚在那地方,差点儿一剑捅死自个儿,这又是为什么?” “估计这只鬼就是这么死的吧,说不定以后他死的那一天还会被你梦到。”李三宝拢了拢袖子,挡着从窗户往里钻的山风,“今晚你比较特殊,大约是因为地缚灵主动回忆往事,你被迫共情了。” 嬴光皱眉:“地缚灵追溯过往,不是自愿的?” “都说了被迫,被迫。而且你这也不算,真正的‘追溯过往’只会让你看,不会伤害到你,更不会逼你共情。”李三宝道,“说是追溯过往,不过是不断重演死亡的那一天。寻常地缚灵是有人闯入埋骨地就会开始一次,也有天天回溯的,或命好一些,只在祭日、寒食、中元这些日子回溯。 回溯死亡…… 明夷是怎么死的…… 嬴光后知后觉想起抵在喉间那柄冰冷的剑。 所以明夷是自刎而死么?那些书上才会有那样多的血…… 【作者有话说】 坚持一下,再虐一章(也可能是两章)就过半了,要开始甜啦,特别期待一人一鬼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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