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对孩子,对大人都是解脱。 可这话没法说给孩子的父亲,这时卓云流蹲了下来拍拍王先生的肩膀说,“灵羊道观火居道士卓云流,我同你谈谈吧。” 王序的眼睛骤然一亮,此刻医学已经判了他的囡囡近在眼前的死期,道长,他唯有求助道长! 就算往后余生,把这条命抵给三清又如何? 只要能救小玥,只要能让妻子赵青安心地走,他就算永生永世在地狱轮回也无所谓。 “我来吧。” 卓云流骤然抬起头,许师宪垂眸,那副悲天悯人的神情跟画上的祖师爷别无二致。 许师宪侧身道:“王先生,请。” 王序有些茫然,他看了看卓云流,又看看吴桥。 “这位是许天师”,吴桥赶忙介绍,“既然许天师开口,就请借您一步吧,王先生。” 听他这语气,王序登时明白过来,这位许天师大抵不是一般人物,他骤然心跳加速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激动万分地开口道:“请、请,许天师,无论如何……” “请”,许师宪打断他,只是仍然语气平静地伸手。 “好、好”,王序赶忙弯腰侧身,“您请。” 两人穿过重症病房门前无数面色焦灼又拥挤的人群,寻个安静地方谈话。 这边吴桥不好意思地朝二老道歉:“追悼会……” “这些事都由小青的爸妈作主吧。” 王大娘揩掉泪说:“是我们对不住小青,她嫁过来才这么几年,我们没钱,连几天好日子都没过上就……” 老夫人说着又哽咽了起来,“甚至现在,连个像样的墓地都给不了她。” 王大伯用力地抱了抱她,什么话也没说。 贫穷,不,没那么富有,真的是一种罪过吗? 吴桥也有些鼻酸,只好清一清嗓子道:“大娘,别这么说,我们业务员为赵女士挑选的公墓都是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小吴啊”,王大伯偷偷抹掉泪说,“还请你们多上心,小青的爸妈年纪大了,骤然失独没法缓过劲来,我们那个儿子又……有些话我们做亲家的不好讲,可又没办法。” 吴桥明白王大伯的意思,他点点头收拾好资料往许师宪那儿发了条简讯,就准备告辞。 “二老节哀,还请两位务必早做打算,不好叫赵女士久等。” 王大娘点了点头,叹口气,仰起头却又要掉泪。 有些话其实他不好说,可是又没办法。 哎,活在这蝇营狗苟的万法世间,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不过就是没办法。
第39章 心怀有愧 吴桥和卓云流往殡仪馆赶去的时候,王老夫妇还守在 NICU 的门口,和许许多多本地或非本地的病人亲属一样,坐在窄窄的金属长椅上,望眼欲穿地看着重症监护室的方向,却连再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先生”,卓道长此人难得有些忧心地问:“就这样走了?” “不然呢?”吴桥问。 “许……许天师呢?叫他和家属谈,真的没问题吗?” 卓云流还是犯怵,不好直呼名讳,于是含糊了一下接着问,“就这样走了,合适吗?” 吴桥笑了一下,“他?他现在比你强得多。” 正说着,口袋里手机震动,吴桥解锁一看,果然是许师宪来讯。 许:「好,王生如果听得明白,今天下午他们就会拆仪器送孩子走了。你们先去,我一会儿就来。」 “看吧”,吴桥把屏幕转给卓云流看,“完全无障碍使用各类现代化设备的同时,连业务水平都要远超你啊,卓道长,小心失业。” “我去”,卓云流惊讶完了又小声嘟囔了句,“不过,那能一样吗?他是百年难遇的天才啊,祖师爷的祖师爷肯能倾尽所能地教他,我呢?我不过是半路出家的待宰羊羔,学来学去全是些没有用的屁话,能混个吃饭本事都算清虚师父善心啦。” “道观教你什么?” 吴桥好奇地问:“他们跟你讲什么屁话,叫你怨气这么深?” 天气甚好,无风也无云。 卓云流原本不喜欢讲这些的,但大概是天气好所以突然想要开口说话。 他笑了笑,同吴桥抱怨:“很蠢啊,他们想教我知这个世间多么伟大,生命珍贵……他叫我对天下人的死心怀有愧诶?精神病,不知所云!” 城隍。 对天下人的死,心怀有愧。 听到那句话,吴桥的心骤然漏了一拍,他蓦地捂着胸口站在原地,大脑空白一片,霎时间连风声都听不到了。 “怎么了?” 卓云流意识到不对,拍了拍吴桥问,“怎么了,先生?” 吴桥大脑空白,莫名其妙地说了句:“许师宪学的东西,和你是一样的。” 啪嗒。 突然一滴眼泪掉下来,凭空砸在地上,摔开几瓣,没人去数。 “还好你觉得蠢”,吴桥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用力地抓着卓道长的手腕抬起头说,“卓云流,还好你觉得那些东西蠢。可是,可是你说如果不是你,还有卓风,不是卓风,还会有别的人……” 他说得云里雾里,卓云流没那个本事跟上他山路十八弯一样的思维或逻辑,于是更加一头雾水,“先生,你说什么啊?” “死,我说,总有人会死啊。” 吴桥没发觉自己在掉眼泪,只觉得心跳得过重了,砸得胸口都生疼。 “许师宪他、他当真对世间所有人的死心怀有愧,多么可怜,怪不得比起生他更情愿永远死去。” 他或许不应该可怜许师宪的,可是要怎么去管住心呢? 吴桥疯也似地想着,“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卓云流突然福至心灵地回答他:“天地人鬼神,想要成仙,就是要从人见鬼,而后继承天地悲悯的。可是不巧,我不想成仙也无甚悲悯,只情愿活着。” 城隍,吴桥听明白了。 可是成仙?许师宪难道就想吗? 他只不过是没有去想,没有去争,所以没有活下来。 随后是长长久久的沉默,站在殡仪馆的大门前,吴桥拦着准备跨步进去的卓云流,兀自蹲在墙角里抽起了烟。 大概是逢巽日,风特别大,气温不到十度,打在脸上生疼。 卓云流搓了搓胳膊转去背风的角落蹲下,招呼吴桥过来,可吴桥只是摆摆手,蹙着眉吸了口烟,火星跳了跳,还没来得及吐就被风吹得散了。 风大,烟燃得很快,他突然想起,程灿或许已经有小半个月没来电了?于是便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过去。 “喂,吴桥?”那边接得很快,只是语气不太好。 “怎么了?” 吴桥也有些不明所以,低头瞥了眼指尖只剩小半的烟,赶快又往肺里吸了口问:“公司有麻烦?” “不是”,程灿顿了顿,“你又食烟?” “嗯,心里烦”,吴桥含糊一句就岔开话题,“几时得闲丫大佬?” 得闲…… 对,半个月之前吴桥说,有什么事儿要他帮忙来着。 但只可惜,多事之秋到入冬都未有可解,程老板这厢也是一地鸡毛,差点完全记不得还有这么一茬子事儿。 “急吗?”程灿问。 “不急。” “等我几天。” “好”,吴桥掐了烟一挑眉毛问:“你个仔又搞事?” “系啦”,程灿叹口气,苦水是止不住地吐:“呢個扑街仔,不同他……就要发癫,公司都要被他搞得执笠冚斗,关门大吉算了。” 程老板讲话含糊其辞,但吴桥一下就知道了他没说出口的意思,瞬间眉心紧锁:“这么夸张?搞乜?” “三两句话都讲唔清楚……” 听对面咔嚓一响,大概也是打火机,吴桥立马把话还回去:“你又食烟?” 程灿不以为意:“我瘾大。总之,月底之前,一定到杭市,得唔得?” “好”,吴桥叹口气,“有什么事和我讲,帮得上帮不上,先讲了再说。” 程灿笑一下,“不至于,连个细路仔都搞唔定,还点当大佬啊?” 吴桥本来还想再话,不过正巧余光瞥见不远处许师宪身影,于是干脆也收了心,站起身拍拍裤子,抬起手挥了挥。 “及时来电。”吴桥朝电话那头讲。 “得。” 一阵短短的笑声之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摔地的闷响,很快劈里啪啦四分五裂,吴桥虽然觉得古怪,但在更激烈的争吵传来之前,程灿就挂了电话。 吴老板低头看着被挂掉的电话屏幕蹙眉,一个身影在面前站定,他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问道:“搞定了?” “嗯”,许师宪答:“大概吧。” “王先生同意签字?” “嗯。” 这位王先生真可谓是油盐不进又神志不清,吴桥疑惑问:“许哥,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没有”,许师宪眨眼,“我没说什么,只是把事实告诉他。” “事实?什么事实?” 如果是什么孩子脱机指标达不到,甚至由于种种原因毫无预后可言这种话,医生和护士都已经翻来覆去地讲了一百遍了。 吴桥倒不认为许师宪有这个本事,三五分钟就能让王序看清现实又认下这条命。 但许师宪说:“只是同他坦白讲,如果现在办丧,我可以保她的妻子带着女儿一起走,全须全尾地过了冥河转世投胎。可是如若错过这一遭,他女儿赵玥彼时再气断,座下鬼差接魂的时候,不一定保得了她们。” “鬼差”,吴桥惊讶:“黑白无常?” 许师宪点了点头。 难道阴差接人也会被劫走…… 短暂地沉默片刻后,吴桥又问:“许哥,所以这一场,也是你来办?” 许师宪还是点头。 城隍。 这两个字又跑到了吴桥的胸口。 民间同样有种说法是,黑白无常两位鬼差受任于城隍老爷,负责在人间接魂渡魄。 但因其地位排于文武判官,枷锁将军,牛头马面之后,因而又被尊称七爷八爷。 可这世间,虽有鬼差勾魂,却仍遗留灵体魂魄无数,非鬼差无能,而是魂魄的离散并非完全由无常掌控。 或因执念或业力被迫滞留,或被旁人强加一重因果无法超脱……这当然也是喃呒先生存在的原因。 “先生,请赶紧地吧?” 吴桥脑子还没思考过半圈,一旁的卓云流突然蹿了出来,指指手机荧幕说,“靓仔来电,问咱们到哪儿了。” Kevin 和李叙一早就去了殡仪馆,这会儿来电催促,大概也是有要紧事。 “走吧”,吴老板点头,想要暂时放下纷繁芜杂的思绪,可心却乱的不行,于是又想起尼古丁。 他把手伸进口袋,摸出烟盒一推,发现里面还挤着之前给许师宪准备的短线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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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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