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很短很短的停顿之后,陈姜收拾好了心情,接着讲道:“那个时候我把仅有的一万块转给我爸,然后接着回去工作,我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我恳求我的主管能够帮我想想办法,不要扣我这天的工资,我可以在周末也加班……可是没办法,没办法啊。” 钱,钱真的好重要。 吴桥想起沈小姐,住进ICU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抢救还是不抢救。沈小姐选择救,不惜一切地救,可是人还是没留住,短短三天插了无数的管子切开无数伤口,最后还是要走。 她会后悔吗? 后悔没有扛起那样的悲痛,后悔没有勇气在放弃治疗的通知上签字,后悔叫姑祖母多受了三天的苦,带着一身伤痕离开。 吴桥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时候她要问卓云流,死掉的人到底还会不会被病痛折磨。 问到必须亲自下去观落音才肯罢休的地步…… 这样想,吴老太太大概没有怪她吧? 可是,陈姜会后悔吗?吴桥不敢问。 选择放弃,选择让逝者承受最少的痛苦离开,那么那些痛苦就会自然地流向生者。 她真的很勇敢,就算后悔,也足够勇敢。 “直到后来我自己因为急性心肌炎被送进重危症病房,我才明白当时让他走或许是对的。” 陈姜笑了笑,调侃道:“那里简直是地狱啊,毫无尊严,毫无乐趣,毫无生机……刚去世纪良缘的时候,我脾气很差对吧?难为你能够忍受,现在想想,我大概都得过ICU谵妄。” 她看向表情凝重的吴桥,眨了眨眼睛说:“老板,开心一点,是你救了我诶!如果那时候没有工作,或者还要继续为工作卖命,大概我早就因为躁郁症死掉了。” 三人站在西湖边的停车场吹冷风,车门开着,可谁也没第一个钻进去,林小姐低着头不说话,吴桥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吴老板叹了口气笑笑,嘴上虽然否认,心却还是被触动了一下,“姜姜,所有的选择都会叫人后悔的,千万不要苛责你自己,因为活着就是这样的。” “我知道啊”,陈姜说:“我知道,因为,在失去第一个亲人之后,我开始变得不再那么恐惧死亡。死不过是走向了生的背面,在那一边,也会有爱他的正在耐心地等待着他。” 活着的人,或多或少都是背着死在往下走的。 吴桥想,原来大家都是一样的,原来大家都一样。 起风了,把轻飘飘的云吹来,染上了一片橙红的日光,湖面浮光跃金,杭市的山与千年前无异,水亦相同。
第36章 过去 “怎么?”金Jimin闻言挑了挑眉,接下茶又坐回了沙发上,转过头问,“他也是你们老板吗?” 卓天师自觉人微言轻不敢答他,目不斜视地看着Kevin的电脑屏幕半个字也不吐,Kevin被他盯得发毛把笔记本屏幕一转,扭过身去避开他的目光。 “不是。” 公司只剩下三人,一个半路道长一个外劳一个哑巴,根本没人能答金先生这一问,于是许师宪自己答了,牵起嘴角一笑,不太自然。 “不是,金先生还有什么疑问吗?” Jimin见他坦然也一笑,好奇道:“这位?” “许师宪。” “许先生”,Jimin一笑,“不知您是……” 他这话问得宽泛,是?是什么? 问职务?问身份?问关系?听上去讨巧又隐晦。 总之,会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全看许师宪想答什么。 但这也同样很重要,金Jimin就是想知道,这位许老板最在意的,到底是哪一重回答。 可是许天师只微微颔首拂袖饮茶,然后反问:“金先生,从前就认识吴桥?” 避而不答?倒是稀奇。 “是”,Jimin也不甚在意,同样端起茶饮一口,然后公式化地笑了笑:“说起来,一晃也已经多年未见了。” 李叙闻言挑了下眉,这位金先生可真是一颗九窍玲珑心。 既想答自己与吴老板是往日的旧友,又想叫人知道他二人交情深厚,即使多年未见仍然未有隔阂,于是便讲出了这么句没头没尾的酸话。 不知道是什么心思,李叙收回了思绪,决定不掺和这几人的闲事。 但许师宪这人只听他自己想听的,于是点了点头想,从前认识就好,从前认识的就会有过去。 卓云流一直是个油嘴滑舌的道长,什么浑话都讲,什么乐子都要凑。 可这一次,许师宪听进去了。 「嫉妒?」 看着吴桥对那些过往侃侃而谈时露出的笑脸,他顿悟。 没错,嫉妒。 爱的拙劣矫饰,害怕得不到,害怕得到了再失去。 在看见爱的瞬间想到失去,在幸福之前先感受到痛苦……他是什么时候忘记那些的? 一股没来由的心悸翻涌,许师宪突然很想知道那个「曾经」。 他不在乎之后认识吴桥的人,因为他也认识,他也可以听,可以看,可以经历。 可是,从前的一切,从前的吴桥,他弯起笑的嘴角和流泪的眼睛,只有从前的人知晓。 他面对着那种「知晓」,第一次产生了或许名为嫉妒的实感。 许师宪好像再次顿悟般地意识到了天天皱着眉问他,「你的过去是什么,告诉我你的过去」,那时的心情。 随之而来的,是如潮水般淹没的喜悦。 许师宪甚至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然后抓着如浮萍般的线索逼问下去。 他完全没考虑过人家要是不告诉他该怎么办,许天师有点本事又没什么现代化的道德观念,有的是手段和方法,反正他想要的东西,总归能得到。 一旁的卓云流被Kevin仔嫌弃扔开,正无所事事不知道该把自己放哪儿合适,眼珠子一转便上赶着来给这两个祖宗添茶。 Jimin朝他一笑,两指并拢在桌面轻敲三下,算作道谢。 卓天师倒是惊讶,没想到这外国佬还懂茶礼,怪有礼貌的……虽然他这个半吊子道长也根本不在乎什么礼仪就是了。 而许师宪看他一眼,只抬起食指点了点桌面。 金先生的脸登时绿了半截,他哪里知道这两人的辈分差出去十万八千里,可眼下他先把自己和卓云流归为平辈,转过头就被许师宪白占了便宜。 不过人家许天师也不是有意的,他当真没注意到那个。 毕竟他这人生前死后又复活,最没有的东西就是情商。 甚至连金Jimin摆臭脸都没看出来。 “金先生”,许师宪笑了笑,“烦请您告诉我,与你相识的吴桥是什么样的。作为交换,我会替您为先祖超度。” 卓云流捧着公道杯一愣,连眼睛都瞪得大了三圈。 太阳打西出啊? 今次祖师爷要亲自下凡念《救苦妙经》,什么功德? 金Jimin也愣了愣神,“你……许先生,你是喃呒?” 可许师宪摇头,“不算是,但只普通的超度课业经文,我也略知晓一二。” 这说得什么话! 为防金先生误会,卓道长赶忙上前补充道:“这位是灵羊道观的许天师,道号玉显,玉显真人乃我观正一品授箓天师,法力功德深厚无人能出其右。” “我……” Jimin一时半天没讲出话来,瞧这许先生年纪轻轻,原只当是吴桥起了兴致找小白脸拍拖,没想到竟然还是个资历颇深的道长。 无出其右?这么年轻。 他叹了口气,觉得这世道真的不公平。 人才、地才、天才,多的不像样。 “你想知道什么?” 金Jimin撑着脑袋苦笑了下,算是同意了许师宪的提议,“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Jimin其实想问:你又是怎么知道,我竟如此迫切想要寻喃呒来超度先人的? 他还没来得及和吴桥讲,实在也是难以说出口,舅舅和母亲闹得难堪,为了先人生前的一点点遗产争斗不休。 死了,没错。谁都知道死了就是死了,死了的就是死人,死人是不会抱怨的。 可是,多可怜? Jimin和吴桥说,他赶回来,却哭不出来。 这其实是骗人的,只是泪腺中的眼泪淌不出来,而心里的泪早就流干了。 金Jimin自觉没有立场参与遗产的话论,他想做的只有安葬那位曾经疼爱他,拥抱着他的外祖父。 许师宪没回答他的提问,他只在意自己想知道的部分,“那个时候,吴桥想做什么?” “什么?” Jimin眨了眨眼,他没想到许天师开口竟然要问这个。 不问前男友前女友,不问生活作风,不问饮酒食烟,反而问他想要做什么? 理想?冷笑话吗?多可笑。 Jimin很给面子地干笑了两声,“做什么?毕业咯,顺利完成所有的team work、pre、final然后拿到那张写着校长签名的毕业证书,跟所有人一样。” 跟所有人一样。 许师宪其实没有见过他口中的「所有人」,一个也没有。这与他记忆中,那个时代的所有人都不同。 “还有呢?”许师宪接着追问,他没有在意那些听不明白的部分,只是一味地往前追赶着那个一点点变得清晰的二十岁吴桥的影子。 “还有……”Jimin想了想,“啊,还有就是,想要做主厨。” “主厨?” 这算是大八卦,不仅卓云流拎着包薯片凑过来听,连李叙这小子和Kevin都竖着耳朵后靠了椅背。 “没错”,Jimin又笑,“很少有人知道,吴桥大二的时候去参加了一个什么学生烹饪大赛,好像是拿了奖来着?他或许真的很喜欢电磁炉和烤箱,每次聚会都带手工甜品来,或者是全权负责烹饪餐点的工作。吴桥真的很擅长,只要是他做的,都很美味。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它们的味道。如果没有回去的话,他大概会继续做个业余甜点师吧?” Jimin垂眸,不知道想到什么,竟然蓦地无奈一叹,“不过没人在意那个,他很聪明,语言天赋也好,所以专业课的老师大都很喜欢他,绩点更是不可思议的高……实在是天才。” “不是的。” 许师宪难得等到他讲完才出声,也难得嘴角含笑,语起温和地反驳道:“吴桥不是天才,他只是很努力……比任何人都努力。” 他想起卧室里被堆满的书架,想起那些曾经被人翻阅到卷边的课本,想起堆成小山样,或许不舍得丢弃的笔记。 或许,或许曾经,二十岁的吴桥也有过很多被暂时放置就再也没有拿起来过的「想做」吧? 那些不为人知的东西被悄悄藏了起来,藏在吴桥的记忆里,组成一颗柔软又坚韧的心脏。 “随便啦”,Jimin耸了耸肩,“反正你问我,我只能回答这些,还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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