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陈姜听得一愣,这要怎么接?他们只是殡仪服务,不是钱塘老娘舅啊。 谁有那个能耐去断人家的家务事? 沉默,吴桥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不知道为什么Jimin非得铁了心要他们来办丧仪,明明……明明按照他的说法,先人的儿子应该早就安排好了所有事。 就算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就算是要争一口气,可逝者已逝,他实在也不知道能够帮金先生做些什么。 闹起来,叫先人不得安宁,那像样吗? 最好的结果当然是不接,与其因为受禄心怀有愧,还不如一早就不要掺和这门烂泥生意。 一直没说话的许师宪这时突然放下茶盏开口道:“先人亲属既已经安排妥后事,就请回吧。” 这是他第二……不,第三次回绝这门生意,许天师看向Jimin时眼神悲悯而审视:“金先生,请回吧,此地无人能为你超度。” 超度?超度先人,还是超度金Jimin? 吴桥在心里打了个鼓,刚想说点什么,可身旁的Jimin突然一笑,又拽了拽他说:“你不知道吧?其实那个时候……” “什么?什么啊!” 讲起大学时候的事情,吴桥突然又来了兴致。就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那样,许多被存放在记忆里的东西被长久的时间洗刷后,祛除了苦涩的泪,只剩下无数值得反复回忆,充满爱和欢呼的瞬间。 金Jimin似乎记性格外得好,他甚至能想起大二时的某一天,分析解剖神经时教授因为近视搞错了两幅脊髓例图,稀里糊涂地上了大半节课才有人反应过来。 吴桥被逗得直笑,他想起来了,想起一些曾经因为辛苦而觉得永远无法再次亮起的明天,现在居然只剩下一些笑,一些珍贵、闪闪发光的东西。 “……心脏咚咚跳动的话,这个就叫做情感的胎动哦。” “哎呀”,卓云流叼着根不知道从哪里摘来的草吊儿郎当地凑到了许师宪面前,吹了个口哨小声地调侃:“人是由无数的过去组成的嘛。” 以前也有人和许师宪说过这话的,那时候他不明白,谈论那些东西到底有什么意义。 可是现在…… “祖师爷,其实我这人根本不相信什么传说。人怎么可能没有七情六欲?人生下来就有情欲!只是去谈什么爱啊恨啦,都太复杂。要去爱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没有爱,怎么会有恨?我们说七情六欲八苦九难十大劫数,人类最容易习得的情感……” 他都说着,朝吴老板那边挑了挑眉毛,把草一吐。 吴桥似乎有些兴奋,拉着 Jimin 不知道又在讲些什么,额头冒着层薄汗,亮晶晶的,眼睛也亮晶晶的。 卓云流难得没发怵,用手肘拐了拐还在一旁发愣的许师宪,公平杯都要被倒满了,茶壶里的茶叶也早泡的淡到没了味。 他说:“人类最容易习得的情感,其实,就是嫉妒啊。”
第35章 生死 吴老板在那插科打诨的侃大山,完全没注意到许天师这边因为卓云流不经意的一句话蓦地陷入了沉思。 突然一声公司电话铃响,平时负责对接客户来电的陈姜还跟在吴桥屁股后边傻乐,Kevin也没催她,顺手就自己接了。 “喂,您好……” 听他那边语气凝重,吴桥这会儿也收了心思,既然是打公司的电话,想必是业务上的事。 来活,来活当然好啊,不是亲朋好友的活,更是好上加好。 他用眼神打发Jimin,闹得差不多就下次再会吧。可请神容易送神难,金先生平时挺机灵的人,这会儿却突然半点眼色也无。 眼看Kevin这边皱了皱眉,接连说了几句「理解」后与客户谈到约在某个地点见面再详谈,他还赖在沙发上撑着脑袋笑,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儿。 吴桥也拿他没法,来者是客,总不好赶人家走嘛。 正巧这时Kevin放下电话,吴老板赶忙三两步跑过去问:“怎么说?约了去哪儿谈?” 这也是奇怪,一般着急的亲属都是直接跑来公司的,像沈小姐那样,甫一签了合同马上就要安排人员车辆接先人遗体至殡仪馆。 或者不急的,像金先生这样,加个联系方式慢聊,或是等先人过身再约到公司详谈具体的丧仪方案。 这种很急,却又必须相约在某个场所地点的,其实很少。 “市人民医院”,Kevin皱了皱眉站起身,一挥袖子把外套披上,“一个小孩儿,说是在NICU,家属也在门外陪着,希望我们的业务员能过去详谈。” “我去吧。” NICU,新生儿重症监护,逝者是小孩?还是他的母亲?难产、婴儿……那个在佛前磕头胡言乱语的男人。 有关吗? 吴桥面色未改,把正准备带上资料出门的Kevin拦了下来,“姜姜,有口罩吗?” “我跟你一起去,老板。” 陈姜说着也站起身,披上外套顺便转过头拍了拍Kevin的肩膀说,“没事,不用勉强。” Kevin什么也没说,只是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又坐回了椅子上,噼里啪啦地不知道在电脑上打什么字。 卓云流看他神色古怪虽然想问,可眼下时机不对,于是先咽了回去,也拍了拍Kevin的肩膀,坐在他旁边却也没事干,看着更讨人嫌。 而林嘉敏见陈姜起身也站了起来,“走吧。” “喂”,吴老板笑了笑,“需要这么多人吗?” “多吗?”陈姜在手机上看了看路线问:“坐地铁还是打车?” 吴桥无奈,“我开车,毕竟是医院,嘉敏,你留下吧。” Kevin和李叙当然没意见,林小姐听老板这么说也只好点头又坐了回去。 反而是陈姜一看他眼神,瞬间明白了过来,“吴桥,你要带他去啊?” 她说着,指了指一旁的许师宪,百思不得其解,“孕妇,小孩儿,这类亲属你叫嘉敏姐留下,带一个半天憋不出个屁的大男人去谈?脑子被门夹了?” 说的也是…… 吴桥沉默了一下,老实说,他完全没想这个。潜意识里根本没有不带着许师宪这个选项,再加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诅咒、超度啊,不带着许师宪,他一个人怎么搞得定? “去吧。” 许师宪没有抬头,只是倒掉了壶里的茶叶梗,换上新茶,重又泡了一壶。 吴桥疑惑,“你不去?” “没必要。” “好”,吴桥点了点头,朝陈姜和林嘉敏说:“咱们走吧。” 林嘉敏有点疑惑,没明白这两人在说什么,怎么突然又喊她一起。 不过陈姜机灵得很,一把拉起她就朝门口走去,“Kevin,资料。” “没资料,你们过去了再谈吧,挺奇怪的。” 奇怪,真的挺奇怪的。 吴桥心里想着那个叩头喊冤的男人和他的妻女,完全忘了公司里还有个金先生没走,他拿起车钥匙朝许师宪挥挥手就往地下车库去了。 等吴老板带着陈姜和林嘉敏出门,办公室骤然一片安静,Jimin自觉无趣站起身也准备离开,却突然莫名其妙地被许师宪递了杯茶。 “金先生”,他抬起头一笑,“不急。” …… 等吴桥他们赶到的时候,NICU门口站着几个稍微上些年纪的中年人,沟通两句后得知先人是孩子的母亲,尽力救了,没救回来。 所幸孩子还有气,正在保温箱里躺着。 可是也不幸,那是个很小的孩子,新生儿,身上插满了长长短短的管子,很可怜。 孕妇子痫导致胎盘早剥,后又引发了羊水栓塞,婴儿脐带绕颈两周导致缺氧,紧急送至医院立刻准备剖宫产,可惜大人没救回来,孩子也因为窒息和心脏骤停被送入了新生儿重症监护室。 大人已经开了死亡证明马上要准备丧仪,关于那个孩子,主人家的意思是也准备放弃了。 虽然现在靠着机器的维持还有生命体征,可心脏停跳后呼吸也暂停过十几秒,大脑功能已经受到了不可逆的损伤,预后太差,叫一起置办寿衣棺椁,同拼死生下她的阿妈一起下葬。 另外,是个女孩儿。 几人离开医院的时候,林嘉敏皱了皱眉,嘀咕说:“如果生下来是男孩,他们难道也会就这样放弃治疗吗?” 陈姜拉着她的手,小声地说了句:“这种时候,家属也很难做的。” 她会讲这话,吴桥倒觉得奇怪,“你爸妈不是都还在吗?” “对啊”,陈姜说着吐了口气,问他讨一支烟点了起来。 说起来,这还是吴桥第一次知道,原来她也会抽烟。 “前几年,我爷爷走了”,陈姜说:“老爷子身体一向很硬朗,不过是肺炎而已……可是那天清早,我还在公司改项目预算,接到老妈的电话说爷爷被转进重症监护病房的时候,简直完全没有实感。” 没有实感。 吴桥沉默了,是这样的,他最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就像大脑还没办法反应过来那样,一切的情绪都停滞住了,流不下眼泪。 “我不是不记得,我记得,我记得当时自己抓起手机钱包信用卡就往公司外跑,连请假都来不及。” 陈姜说着,吸了口烟,然后笑了笑把只抽了几口的烟在灭烟柱上按掉了,“跑,还来不及觉得恐惧或者悲伤,双腿就已经开始跑动起来了。直到站在关着门的ICU前,打电话给我妈,问她从哪里进去,我还是没有那种实感。” 从市人民医院出来又是西湖。 整个杭城围绕这片湖建起来,所以不管怎么走,最后的目的地好像都是西湖。 “我是在门被打开的时候开始流泪的”,她说着说着突然有些哽咽:“那一年我刚刚大学毕业,二十二岁,从来没有面对过死亡和严重到无可挽回的事情。父亲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打出去,我听着,问,要不要签字放弃……放弃插管。” 吴桥大脑嗡的一下,他没有经历过那个,在回到这里的时候,父母就已经去世了。 命运没有留给他因为救还是不救后悔一生的机会,残忍又格外地仁慈。所以他只是沉默,觉得愧疚,是他挑起这个话题的,是他叫陈姜难过的,可是现在他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爸当时问我,问我爷爷有没有和我说过什么……” 吴桥想叫她别再说了,停下吧,算了。 可是却连这一句都讲不出口。 “那个、姜姜……”林嘉敏也有些后悔,可是现在好像说什么都没用。 “我说了”,陈姜把冒出来的眼泪一抹,笑着开口道:“我说了,如果真到那个地步,放弃插管吧。从病人的角度出发,预后很差的急救也不过是多受罪而已。” 短暂的沉默像阵风一样飘过,一时之间无人开口,这个话题有点太过沉重,吴桥不想叫陈姜继续说下去,可又觉得,是不是叫她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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