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两家大人都比较开放,言相安和牧舷之商量好,既然他们相互喜欢,就在一起,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原本是一个非常幸福圆满的故事,然而变故发生在言和21岁时。那时候,言和读大四,跟他同校的牧星野读大二。 那一年,牧舷之已经身居高位多年,是政界多方势力拉拢的对象,也是商界争相逢迎的达官。但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牧舷之得罪政敌被查, 牵连出在早年的一桩城市公共卫生规划建设方案中,他曾强制压下一起人命案件,被执法部门秘密从近郊一处度假别苑带走调查。 从未经过世事锤炼的牧星野根本什么也不懂,一下子就慌了神,他遇到问题的第一反应,永远是去找言和。 直到他从父亲的同僚口中得到消息,才明白了为什么突然之间言和就不肯见他,平时把他当成自己孩子一样宠爱的言家所有人,也都对他避而不见。 ——牧舷之被从别苑带走时,和他在一起度假的人是苏欣。 是对家人声称在M国参加学术研讨会的苏欣,是言相安捧在手心里的妻子,也是言和敬爱的母亲。 牧舷之道貌岸然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精于算计不择手段的心。因为言相安太过于相信他,所以一直未曾察觉,直到妻子一同被带走,他才知道自己的好友与妻子出轨已达六年之久。 至此,两人背德关系曝光。 言家和牧舷之的名头都太大,这桩丑闻以迅雷之势席卷首府政商两界,舆论一片哗然。 当时言家用了大手笔,才将丑闻压下。 之后,言相安与妻子离婚,在好友和爱人双重背叛打击之下,心生厌倦,离开首府,参加了医疗援非队。苏欣自身并无问题,被带走也只是当时正好和牧舷之在一起,简单调查之后很快就对其放行。但她无颜面对言家和儿子言和,选择净身出户之后回了M国。 短短两个月,言、牧两家被遽变打翻,言和没了家,牧星野没了父亲。 而他们同时失去的,还有深爱的彼此。 牧舷之被带走隔离调查,达半年之久,因为牵连甚广,案子一直拖着没办。牧星野多方奔走,寻求父亲旧友帮忙,但几乎所有人都对他敬而远之。 他一个19岁的大二学生能有什么办法,娇生惯养着长大,父亲这把遮阳大伞一倒,什么都没了。对他来说,除了父亲之外,他最亲的人就是言家人。言相安和苏欣是仅次于父亲的存在,对他也是从小疼到大,而言和,不但是他的哥哥,朋友,也是他全心全意爱着的人。 可是,因为父亲的出轨,言家已经对他避之若浼。 曾经对他视若珍宝的人,如今都把他弃如敝履。 父亲出事之后,牧星野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靠自己。 牧星野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牧舷之一直未娶,怕孩子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受委屈。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牧舷之比大部分丧偶的父亲做得好。他的观念是,宁愿给孩子找保姆照顾,哪怕照顾得不够周到,也比那种人前人后两套脸色的后妈强。 当然牧舷之从不缺女人。他长相身型俱佳,常年身居高位,又豁达智慧,在各种场合吸引着不同的女人前赴后继。苏欣是为了什么和牧舷之在一起的,牧星野不想探究,言家人也羞于启齿。 后面的进展在众多看客眼里俗套而八卦,但对于当事人来说,是实打实的刀戟在身。 很短的时间内,牧家被查封,资产冻结,牧舷之成为人人喊打的罪犯。牧星野无处可去,只好搬回了学校宿舍。 他四处奔波,受尽冷眼,出去求人的时候再也不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小少爷,落井下石的人纷至沓来,防不胜防。他咬着牙,笨拙地学习着求人办事那一套规则,端茶敬酒、送礼说话,磕磕绊绊地往前走。 他已经成年了,便把母亲留给他的教育基金全都取了出来,这一笔钱是法院动不了的。他把这些钱全给了父亲的一个老部下,因为对方承诺可以拿这笔钱跟上面斡旋,以此减轻牧舷之的罪名。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被骗,所谓的老部下也携款而逃。 所有的路都走到了尽头。 牧星野站在黑沉沉的家门口,抱着膝盖蹲下去——那里已经被贴上了封条,四周围起了钢丝网,像一片沉寂已久的废墟。 秋天来了,风很凉,他还穿着夏天的衣裳。 他没脸找言和,他和言和已经两个多月没见面了。上次见面,还是在学校,言和从教务处出来,他正好去请假,两人擦身而过。 那时候他不知道,言和其实是去办出国手续的。 他站在廊下,看着言和走远,突然之间所有的委屈铺天盖地涌上来,冲昏了他的头脑。他冲出去,去抓言和的衣袖,胸腔里发出一种不成调子的悲鸣。 他像往常那样喊言和的名字,唯唯诺诺地说着话,带着颤抖和小心翼翼。 言和只看了他一眼,似乎没耐心听他解释什么,把袖子从牧星野手中抽出来,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走了。 走投无路的时候,万顷找了来,提出签那份“卖身契”。牧星野知道这份合约意味着什么,但当时如果没有这笔钱,父亲的罪名还要加一项,他只能妥协。 首府的深秋并不冷,但雨水多。签合同的前一晚,下了一场大雨。 牧星野撑着一把黑伞,在暴雨倾盆的深夜走了很久,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能去找谁,只知道不停地走,一直走。 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那栋灯火通明的别墅外面。看着之前自己每天都穿过的那道大门,他做梦都想和以前那样,奔进温暖的房间里,跳上言和的背,听言和笑着骂他是个“野猴子”;安叔叔拿着一份医学材料在读,偶尔会问他几个学业上的问题;苏阿姨会招呼厨房给他做新的点心,然后让他慢点吃,别跟小孩子一样吃得那么急…… 可是现在,他只能远远看着,不想离开,也不敢进去。 那时候他从林壁口中知道,言和已经准备要走了,手续都办好了。 他和言和从未说过分手,但离别已是定局。 — 第二天,言和醒来的时候已快到中午。这段时间的疲惫让他很快进入深睡眠,连精准的生物钟都没有叫醒他。 洗漱之后,他走出房间,果不其然,牧星野还坐在客厅里。 看到言和,牧星野立刻站起来,他的眼底全是红血丝,不知道是不是一夜没睡,说话的声音也沙哑,不知道是不是哭过了。 “言哥……我能去看看安叔叔吗?” 言和看着面前局促不安的人,觉得心脏被用一条很细的绳索勒紧了,酸麻的痛楚从胸口迅速涌入手心。他握了握拳,以缓解这种不适。 沉默半晌,直到这种不适被压下去,言和才开口:“ 牧星野,我不知道我爸这次是不是自杀,如果是,他不会想看见你。” 牧星野被钉在原地。 电梯在迅速下降,失重感从脚底传来,言和盯着那红色的闪烁的数字,突然有些想吐。 言相安毫无生气的面庞和牧星野枯瘦苍白的脸在他面前交替出现,最终融合,是一张新的脸。言和仿佛不认识,但那脸上的眼睛却是一样的,是被悲伤击垮的一双眼睛。 是一双不肯流泪的悲伤的眼睛。 那种不适感又来了。言和走了两步便停下,车子就在前面不远处,他却觉得寸步难行。 身后有脚步声急急跟上来,有人小声地喊他“言哥”。 他回头,牧星野站在不远处,似乎鼓了很久的勇气,问:“你说,生日的时候有话要给我说的。” 他固执地盯着言和,希望言和给他一个答案。 可是,那个答案言和给不了。 “我们试试重新在一起吧!” 这句话在他们住在一起之后,在那一晚荒唐之后,在言和嘴边滚过很多很多次,好几次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可是如今,面对牧星野期盼的眼神,他只说了两个字: 没有。
第29章 第29章原点 车开出地库,很快驶上高速,大约一个小时后,在一座荒无人烟的山坡上停下。 言和从车上下来,慢慢往山顶爬。 这是一座荒山,人迹罕至,是当年他和牧星野一起玩户外运动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的。他们一起来过的次数不多。 大部分时候,是言和自己一个人来的。 在发现母亲和牧舷之出轨的时候,发现父亲自杀的时候,发现万顷把牧星野抱在怀里的时候,发现牧星野一直瞒着他的时候。 — 这个圈子里太多利欲熏心,也太多名义夫妻,但言相安是真的很爱苏欣。 言和与父亲关系十分亲密,一直也对父母的爱情抱有信赖和安全感,可是亲眼目睹父亲一蹶不振,并且曾经十分隐秘地试图自杀,他所有基于自己父母建立起来对爱情对家庭的三观彻底崩塌。 有一天他从学校回来,父亲喝多了,人前斯文得体的父亲抱着他痛哭:“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那是言相安第一次在他面前哭,高大伟岸的形象在儿子面前溃不成军,被双重背叛的父亲哭得像个孩子。 他第一次发现父亲自杀,是在一个午后。他那天睡了一个很长的午觉,中途被噩梦惊醒,心里突然慌得不行。大概是父子连心,他撞开了父亲卧室紧锁的卫生间门时,看到那一池的血水,身体突然僵住了。本应该在医院工作的父亲躺在血泊中,几乎没了气息。 言和后来甚至不记得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眼前全是红色的血,让人目眦欲裂,让人如遭雷击。 抢救地很艰难。 毕竟一个医生想要自杀,相对容易得多。而且言相安什么也不顾了,名声、面子、儿子,他只求一死,结束这漫长的痛苦,所以下手格外重。参与抢救的医生说,哪怕再晚来五分钟,人就救不回来了。 第二次自杀是在医院,言相安锁了实验室的门,点燃了氰化钾挥发物。好巧不巧,那天言和去医院接他下班,等到和同事撞开门,言相安已经陷入昏迷。 不过这次他不肯承认是自杀,只是说不小心点燃了挥发物,又沉迷实验没注意,才中毒的。 言年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岁,家族荣耀、婚姻名声、千秋事业,这些和儿子的健康快乐,根本不值一提。他终于做出决定,答应言相安去援非的要求,希望让沉溺于伤痛中的儿子能自己寻到一条活路。 言相安逃离了伤心地。 把这里的一切丢给了言和。 牧星野遭遇的一切,言和都知道。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从小被他捧在手里的人,到处求人、四处碰壁,撞得头破血流。 有几次,言和偷偷跟在牧星野后面,看他被人推搡,被人嘲笑,被人哄骗,也看他自己躲在角落里偷偷哭。 言和在学校办出国手续的时候,见过一次牧星野。他惶恐又有些激动地跟着跑出来,拉言和的衣袖,嘴里急急忙忙地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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