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不回了。” “你才念大一吧?头一个春节就不回家过?” “嗯……今年先不回。” “为什么呀?买不着火车票?那坐飞机呀!现在不都流行打飞的嘛。”见缪晨光只矜持地笑笑,大曾不再说笑,“……怎么,家里有困难?手头不宽裕?” 那边大曾问得顺溜,这边缪晨光倒也不避讳,她简单答道:“原本是想要回家的,可想想光来回车票就得好几百,还不如留在这里打个短期工赚点生活费来得划算……” “那你不想家啊?” “还行吧……” “哎哟,你爸妈可要想死你了!”大曾啧啧叹道,“真不错嘿,现在还有你这么懂事的大学生,你爸妈真是有福分……蒋老师,您瞧老张这回给您找了个多好的孩子,不容易,我说您可别欺负人家……” “大曾,专心开车,哪儿那么多废话。” 大曾嘿嘿一笑,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我儿子大了也能这么出息就好咯!说实话我当初可是真心想要闺女,可偏偏摊上个小子。今后要是国家政策宽松了,我准保再要一个……” 蒋剑鲲打断他:“这事儿你跟我这儿说没用,回家跟你老婆说去。” 大曾哈哈大笑,总算是转了话题。他滔滔不绝地从城南的水质一直说到近期上映的电影,等聊到日韩世界杯的时候,面包车终于抵达目的地。 车子停在一条窄窄的马路旁,临街是一家门面宽敞的店铺。店面的装修极具现代感,锃亮的落地窗,映着路上来往的车辆和行人,一眼望去能看见店里头的摆设。门厅没有什么人,倒立着不少雕塑,有如美术馆的展厅一般。门前一具抽象主义风格的钢雕,看不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店铺招牌由不同材质组成了几个奇形怪状的大字——“雕刻人生”。 “我去找地儿把车停了。小缪,你先陪蒋老师进去吧。” 缪晨光应了,忙下车去替蒋剑鲲开门,又学着大曾的样儿一手护住他的脑袋,一手搀着他下车。这一回他倒没有像先前那样把她推开,但他仍是不要她的搀扶,只把手搭在她的胳膊上让她引路,这模样倒像是他搀着她似的。 大曾的车开走了。缪晨光引着蒋剑鲲进了店里,立刻有人迎了上来。
“蒋老师,您来啦。老板正等您呢……” 蒋剑鲲点点头,说一句:“在这儿等我。”说完便自己探着盲杖跟着店员走进里头的房间。 缪晨光呆在原地,不知该干点什么。她意识到,自己被蒋剑鲲带出来的作用,大约只是搀扶和等待。但她对此倒没有太大意见,能够偶尔出趟门进次城,总比成天呆在村里头好吧。 缪晨光走到窗边站定,店员替她沏了杯茶搁在茶几上,她道声谢,却并没有坐在沙发上干等。她透过擦得透亮的窗,看着外头的街道。虽然不是宽阔的大马路,但依然人来车往川流不息。她看到街对面有几家女装店,还有一家饰品店,她想着要不要趁这段空闲时间出去逛逛,但最终放弃了这想法。她转过身,环视一圈店内的装饰摆设,真是窗明几净,一尘不染。这里的布置如同一场现代雕塑艺术品展览,各种材质的雕塑井井有条地摆放在店内各个角落,玉雕、钢雕、仿铜雕、石雕、木雕、陶瓷雕、石膏像……造型更是各不相同,有一些是具象可辨认的,大多则是和门外那尊雕塑一样,奇形怪状的让人看不明白。这情景倒让她想起蒋剑鲲那间摆满泥塑的黑乎乎的屋子来。除去摆放着的圆雕,墙上也挂了一些浮雕和透雕作品,另外还有一些画作,同样是让人看不懂的抽象风格。 缪晨光自认对艺术一窍不通,但仍是认真仔细又不明所以地欣赏着这些艺术作品。直到大曾推门进来。 “小缪,就在这儿干等?不出去转转?” 缪晨光摇摇头,“不了。” “那行,我也跟你一块儿等着得了,反正要不了太久,最多一小时。”大曾说着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了。 “大曾师傅……蒋老师到这儿来,是为了他的泥塑吧?”缪晨光问。 “是啊,他没跟你说?”大曾喝一口店员递上的茶,“这家店专搞艺术品收藏和交流的,还有拍卖,主要是雕塑,现代派什么的……我也闹不清,从来不研究这个……反正蒋老师把雕塑做出来,之后的买卖就是这家店的事儿,所以他隔一阵儿就会来一趟……估计这两天又有买家了吧。” “有人来买蒋老师的泥塑?” “是啊。做出来了光搁着也没用不是,又不能当饭吃。总得把艺术品变成商品,这艺术品才能体现它的价值。”大曾嘿嘿一笑,似乎为自己说了这样具有总结性的话而得意。 缪晨光也不由得笑,心想要是蒋剑鲲听见这话不知会不会翻脸。但他似乎对这位司机师傅特别宽容,尽管这人一路上啰嗦个没完,还爱乱开玩笑,但自称喜欢安静的蒋剑鲲竟然什么都没说。 “大曾师傅,您跟蒋老师认识很久了吧?” “不算久,也就半年。” “半年啊……”缪晨光心里想着隔壁房东大姐所说的,蒋剑鲲搬来此地不过大半年的时间。 “是老张给联系的……认识老张吧,你就是他找来的吧?” 缪晨光点头。大曾呵呵一笑。 “这老张头,自从遇上了蒋艺术家,真快被折腾死了……别说你这个助手的活儿,就找个我这样的司机,他也不厌其烦换了又换,换了起码不下五个……” “您是第六个。”缪晨光笑道。 “哪儿啊,我是头一个!他先头可能是嫌我话太多,可换来换去最后又找回我来了……我还问他,说您怎么又找我了,我可管不住自己那张嘴啊。结果他说,他后来找的那几个司机都不爱说话,有一位拉着他跑了一路愣是没出一口大气儿,安静是安静了,可那坐车还叫坐车嘛,那叫奔丧!”大曾说着哈哈笑起来,“这人说话就那么损,可你还别说,有时候还真损得挺黑色幽默的!” 究竟是黑色幽默还是没口德,缪晨光未予置评。而大曾恰是那种你开个话头他便能将话题自动继续下去的人。他无所事事地伸手敲一敲放置在沙发一侧的一尊大理石雕像。 “我说小缪,现在的大学生懂得多,你给我说说,这玩意儿到底要怎么欣赏?” 缪晨光摇头,“我也不懂,这得问学艺术的人吧。” “我怎么就看不出这些玩意儿哪儿值价呢……你见过蒋老师做的雕塑吗?” “见过。” “我是没打听过,不过我估计,他做的那些雕塑,价位最起码也得在四、五位数……说不定还能往上走。” 缪晨光听着有些发愣。“……这么厉害?” “就是啊。听说他挺早就有点儿名气了,盲了以后,作品也没贬值,还从没断过买家……说实话我是挺佩服他的,好端端的一个人,说看不见就看不见了……搁谁身上谁能受得了!要换了我早崩溃了……可他还在做艺术,还做得那么好……不容易,真的是……” 大曾叹了一声,不往下说了。缪晨光听着,心里不觉也有些感触。 “……你坐着,我出去抽根烟。”大曾说着起身出了店门。 缪晨光仍在店里,有些心不在焉地继续欣赏着那些艺术品。 “你好。”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礼貌的问候。缪晨光一回头,见是个戴副眼镜文质彬彬的男子。 “请问……我看见你跟蒋剑鲲一起来的……你是他新找的助手?” 缪晨光不明所以地望着他,点了点头。“是……” 那人笑起来,面上露出点无奈的表情。“果然。” 缪晨光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人。“请问您是……?” “哦,我……算是雕塑艺术爱好者吧。”那人微微一笑,“想来看看有没有蒋剑鲲的新作,谁知竟然见到他本人。” 缪晨光点点头,原来是蒋剑鲲圈子里的人物。“您找他有事?他就在里面,很快出来……” 那人未置可否,“我就想问问……他最近过得还好吗?” 缪晨光一愣,“还好吧……” “身体怎么样?” “身体……挺好的……” “……你是大学生?” 缪晨光点头。 “到他这儿多久了?” “半个月了。” “……他这人挺难伺候的吧?” 缪晨光不知该不该接口,只好笑笑,“还好……” 那人也是一笑,“没关系,你用不着怕他,他就那个臭脾气,出了名的说话难听,对谁都这样。” 缪晨光不知说什么好,只有点点头。“您……是蒋老师的朋友?” 那人却又是一笑,“也不算吧。” 缪晨光有点糊涂,“你不是来找他的?” 那人摇摇头。“我不找人,我只找雕塑。今天纯粹是碰巧了……” 缪晨光忽然想起刚才大曾提过的事。“啊……你是不是收藏家?你是……来买蒋老师的雕塑?” 那人愣了愣,露出一个有些古怪的表情,“……算是吧。” 这人言语神情都很古怪,缪晨光还是觉得糊涂。又听他接着说: “我是收藏过一些蒋剑鲲的泥塑作品,不过……是很久以前了。至于最近那些作品,其实谈不上收藏……” 缪晨光认真听着,那人却只一笑,不往下说了。缪晨光一时好奇,不由发问: “我听说蒋老师的作品很受欢迎……一直都是,从没断过买家?” “对,是这样。”那人点头,“早几年雕塑品市场还不怎么景气的时候,他的作品就已经卖出高价了……虽然比不上几位大师的名作,但在圈子里也是红过一阵的。不过,那也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他停顿几秒,“是他……失明以前的事。” 缪晨光望着那人,总隐约觉得对方的话里别有他意。那人却笑一笑,转了话题。 “你是美院的吗?学艺术的?” 缪晨光摇头,“不是。” “……见过蒋剑鲲的作品吗?” 缪晨光心里想着西屋里的那些半成品,点了点头。 “觉得怎么样?” 缪晨光一愣,“我不大懂……” “哦……”那人点了点头,忽然指一指沙发旁那尊刚被大曾“染指”过的大理石像,“你觉得这尊雕像怎么样?” 缪晨光打量几眼那尊古希腊男子半身像,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说不上来……” “没关系,就随便说说。” “嗯……我觉得,挺好的……” “是很好……那你从它身上能看出作者想要表达些什么吗?” 缪晨光又一愣,再次细细打量了那尊雕像,工艺很精细,可和大多数装饰用的大理石像没什么不同。她最后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实话,没看出来。” 那人笑了。“我觉得你的鉴赏能力很不错,真的……说实话我也没看出来。”他上前伸手拍拍石像的脑袋,“这样的作品,称不上艺术品,最多算是工艺品;做出这种作品的人也不能叫艺术家,只能算是匠人……雕塑是无声的艺术,但绝不是沉默的,沉默的作品缺乏说服力,就无法打动人……艺术和文学都是这样。一个真正好的作品,总有它自身的话语权,除了作者赋予它的和时代所决定的,还会有更多令人回味、甚至震撼人心的东西在里面……有理性的技巧和非理性的激情,还有疯狂的想象力……蒋剑鲲的作品就是这样……至少从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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