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医官道:“他没有家人。” 又一群村民向李医官扑来,李医官向张屏和无昧抛一句先回棚子那边,迎进人群。 无昧拽着张屏快走几步,身侧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两位道长请留步。” 无昧循声一望,唤住他们的竟是乡长。 “方才老夫在殿内,因一时急躁,对李医官说了些唐突言语,并非有意。也牵连到两位,望请莫怪。” 无昧受宠若惊:“乡长太客气了,原是我们师兄弟给村里添了许多乱,让您老多忙了。” 张屏道:“我们跟李医官,没有乡长和李医官熟。乡长直接和李医官说更好。” 无昧拧了他一下,乡长一愣,继而和蔼地道:“老夫见二位与俞千总一同进来,后来又跟着李医官,加上俞千总与李医官是至交,方才……误会了。” 无昧打个哈哈:“我们只是路过,就被带了进来。”笑声出口,顿觉在此时此地不妥,悄悄看看四周,惊发现不远处,几个小兵手握长矛紧紧盯向这方。 乡长再道:“乡亲们的事不能耽搁,老夫便先行一步了。两位道长若有什么需要的,直说或找人带话给老夫即可。” 无昧再扯着张屏向乡长道谢,目送乡长的背影,感慨一叹:“这地方的人真是好啊,为什么会遇到这般天灾。我也信李医官说的,不是瘟疫,这些人定然都好人有好报。” 张屏道:“的确不是瘟疫。” 无昧忙示意他身后有人盯着,又悄声道:“刚才你真真要吓死哥。幸亏李医官人好,不然咱俩都得交待在这村子里了。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张屏紧皱眉:“他们的确是被杀的,凶手,还会再杀人。” 无昧倒吸一口冷气,不远处的人群突又混乱了起来。 “又出事了,又出事了!” “又有人死了!还是那块地方!!!” 死在河边的人,不是村民,而是一直没找到的仵作。 尸体抬回来时,天已傍晚。几条人影绕行于埋着逝者骨灰的荒地处,,一路泼洒羹汤。 “爹啊,娘啊,天快黑了——太阳要下去了——不热了——出来喝汤吧——要过节了——儿与媳妇孙子来给你们送汤了——爹啊,娘啊,出来喝一口吧——” 蹒跚在斜阳中的人拖着长影,蹚过荒草,声声呼唤溶散于暮色。 数年前的那场瘟疫后,小石湾和桥头村的人上坟,只在傍晚。 被兵卒看守着的无昧和张屏站在斜坡的最高处的树下,沉默观望。 这方仿佛黄泉忘川畔,另一边,黑压压的人群尾随着抬仵作尸体的担架,缓缓而来。 俞千总亲自镇守在棚子前,兵卒们抽出兵器,村民散成半圈。 “到底是什么病,有没有药治,给我们句实话!” “连官府的人都没命了,还要拖?!” 乡长拦在兵卒与村民之间,求村民暂不要闹,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待。村民们不买账,叫喊声更震。 兵卒尽力拦阻,李医官和高医官与担架一起匆匆进棚。 张屏也很想去,但被看守的小兵拦下。 “二位穿着道袍,被百姓瞧见恐会让乱子更大,对不住了。” 白天与他们说话的老差头又缓缓踱过来,叹了一声:“若非是李医官在,恐怕早就乱起来了。” 无昧抓抓后脑:“李医官医术精湛,他一直都说,这不是疫病。” 一个小兵插话:“也就李医官能这么讲,换个人,早让村民撕了。” 无昧不解,张屏问:“李医官与这个村是否有些渊源?” 小兵诧异:“还没人告诉二位?李医官的爹,就是几年前的那场疫病时,为了救这里的人死的。” 无昧啊了一声。 老差头又长长一叹:“当年那场瘟疫,先时一直查不出原委,发病的人越来越多,跟恶鬼一样咬人。好的人被咬,也变成鬼。人都说是这地方的人作了孽,召了邪祟报应。” 又一个小兵插话:“连我们千总的哥哥也是那次染病没了。” 无昧惊诧:“俞千总亦是这村里的人?” 小兵道:“不是,二位可真够脱俗的,我们千总大人家是城中第一府,你们打从城里过,竟没听说?” 无昧羞惭:“贫道师兄弟身无盘缠,未曾在城中停留。见笑了。” 老差头道:“千总大人的父亲俞员外,仗义疏财,在整个州郡都是数一数二的大善人,可叹老天不开眼,当时千总大人的兄长在附近的别庄读书,不幸也染了疫病。后来那座别庄被员外捐给了县中,改修成乡学堂。” 张屏若有所思地看向坡下,老差头接着道:“那时这里真比十八层地狱还可怖。好些人到官府闹,让将这一带全烧了。万幸李医官的父亲路过城中,瞧出这是瘪咬病,还查出病源是有疯狗死在了水边,污了河水。” 其它野兽吃了病犬的尸首,或喝了水,便也得了病,乱咬人或别的牲畜,被咬的再染病,如此扩散,成了瘟疫。 瘪咬病没得治,得上即是死路一条。但官府按照李医官父亲的指点,预防被传染,妥善处置尸体,清理净化水源土地,将未曾染病的人及时撤出,疫病最终平息。 “小石湾和桥头村而今还活着的人,都可说是承过李老医官的恩德。” 张屏道:“药王庙中的神像可是李老医官?他后来如何?” 老差头瞅了瞅他,没回答,小兵们突然也不吱声了。 这时棚子前方又骚乱了起来,无昧探身望,是高医官与李医官走出棚子,俞千总立即将李医官推了回去,再同高医官说了几句,转向人群高声道:“为防疫病扩散,请诸位先回家中!之前靠近过尸首的,不要与家人接触,找个地方单独待着!天亮前会统一送药到各位家中,凡有病征者,休要隐瞒,即刻上报!” 乡长与高医官也跟着喊话,人群渐渐散去。 无昧和张屏终于可以下坡了。看着他们的小兵自去归队,老差头也去守夜了。两人走到棚子近前,却见乡长与俞千总在一旁空地处说话。 话声不大,顺着夜风,仍是清晰飘入无昧和张屏耳中。 “大人,不如,就让李医官回城中取药?” “你和我说这些,不止是想让他取药吧。” “千总大人,恕老夫直言,李医官再留在此地,实在……” 帐篷处忽又转出一条人影,乡长愣了愣:“李医官。” 李医官一言不发,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 俞千总喊道:“李量!” 李医官仍未停步,无昧和张屏尴尬地站在斜坡下方,李医官仿佛没看见他们一样,路过他们身边,走向坡顶。 张屏转身跟了上去。 “仵作的尸首,医官验看的结果如何?” 李医官冷冷一瞥他:“此乃公务,不得打探。你若想装神弄鬼,被千总就地正法绝非戏言!” 张屏道:“我不是道士,医官知道。医官也知道世上没有鬼。医官更知道,这些人的死,不是因为鬼,也不是因为病。” 李医官大喝:“找死!疫病已如斯凶险,你怎敢说这不是病!” 张屏道:“不是我说,是医官从尸体上看到的事实。” 李医官暴喝一声:“混账!”无昧立刻拉住张屏。 张屏仍直直看着李医官,李医官大步行到坡顶,张屏又拔腿跟上。 “医官大人。” 李医官在树下停步:“我乃有罪之身,不是什么大人。” 张屏站到他身旁,无昧小心翼翼在稍远的地方立定。 李医官望着斜坡另一方,几个泼汤祭奠的人已不见了,天边最后一抹白渐渐湮灭。 “先父是朝廷钦犯,曾误诊医死了人。我同他逃到此地,乃是从犯,在县衙以充差役抵罪。披枷之身,当不得你敬称。” 张屏沉默,无昧暗暗唏嘘。 方才下坡前,一个小兵偷偷告诉了他们,李医官的爹曾是御医,开错药方治死了宫里一位娘娘,带着家人欲逃到塞外。 可路过此地时,见有疫症,李御医终抵不过医者仁心天性,出手救治,因此暴露了行藏。 为了不拖累家人,疫症一被控制,他就留下认罪书,服毒自尽了。 感念李御医恩德的百姓不能公开祭拜他,便建了药王庙,将药王像塑成他的模样。 朝廷开恩免去了李家女眷们的刑罚,只问了李医官从犯之罪,命他在此地以医职充刑役。因救治病人有功,抵免消罪,有了而今小小职位,可被尊称医官。 这次疫病一起,县衙立刻把李医官派来,希望他能像他的亡父一样,迅速控制疫情。却不曾想,李医官来后,口口声声断定没有疫病。 李医官又向荒地的方向走了两步。 “我的医术,连先父千分之一二也难及上。出错误断,不稀奇。” 张屏道:“别人怀疑医官或医官怀疑自己,都不重要。想要救人,唯一的方法是找到真相。” 李医官转身:“当下的处理,已是最正确的方法。” 张屏道:“李医官真这么觉得,便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无昧赶紧道:“他的意思是,大人医术精湛,应不会错判。可能,可能……” 张屏紧盯着李医官:“晚生觉得,不确定,就去求证。得到结果,才能真正救人。” 李医官冷冷看着他,忽又转过身,大步往棚子方向去。 张屏和无昧再跟上,李医官笔直地走过去,仍在帐篷外议事的俞千总、高医官和乡长都看向他,停下言谈。 李医官径直行到俞千总面前:“我要立刻开膛查验中午的两名死者与仵作的尸首。” 乡长胡须颤了颤:“李医官……” 李医官打断他的话:“唯有开膛才能更准确判断病情及如何防治。天气炎热,尸首不能存放,一验完,立刻焚尸。只我一人验,验后,请千总立刻将我也关押隔离。之后救治村民,要全仰仗高医官了。” 俞千总与他对视片刻,一点头:“好。” 乡长急道:“眼下当务之急是药材,请李医官快去城中调药!” 高医官附和。 俞千总摆手:“病情不能确定,药用错了更耽误疫情。先验尸!” 四罩儿的家人,竟极爽快地同意了验尸。 四罩儿的爹撑着树棍,向哭瘫在地的四罩儿娘嘶声喝斥:“我是他爹,我来做这个主!我要知道我的儿是怎么死的!我不能让别人家的儿,还有我剩下的这几个儿跟他一样!” 四罩儿的大哥向李医官道:“李先生,多年前,是你爹救了这一乡人的命。今儿,俺们的命又都靠你了。后天中元节,俺弟的魂肯定还在这,他也肯定愿意让你验。但请李先生一定给俺们个答案。” 李医官一字字道:“李某以命担保。”
大栓的媳妇本哭骂着不让,见此也答应了。 张屏想跟着俞千总进棚子,被两个兵卒拦住。 张屏道:“李医官一人难验三具尸体,需有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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