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屏正要向坡下去,他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别往下头去。” 一名穿着差役服色的老者缓缓踱来。 “下面那块地里,埋的全是上回这地方闹瘟疫时,烧化的尸灰。明儿夜里就要开鬼门了。你们两个小道长怕也招架不住。” 张屏指向那片无草之处:“前日的尸首,是否在那里烧埋?” 老差役踱到树荫下:“不错,中元节到了,又添新了。” 无昧浑身寒毛直竖,与张屏一道走到老差役身边。 “有几位逝者不是小石湾的人,他们的家人愿意将人葬在此处么?” 老差役提起裤腿坐下:“虽逝者为大,也得考虑活着的人,若抬回去,发起疫病,关系多少人的命?那几个做买卖的还是外地人,亦都得留在这了。” 张屏问:“邻村的那位老丈,也埋葬在此?” 老差役慢悠悠道:“第一个烧的就是他。” 无昧哆嗦了一下:“那几位客商,真是被那位老丈咬死的?那位老丈之前当真已经死了?” 老差役眯了眯眼:“眼下因疑有疫病,村都封了,军爷来坐镇,无凭无据的流言,两位小道长可不能乱说。” 无昧往老差役身边蹲了蹲:“差爷一看就是个善人,旁人我们师兄弟万不敢聊。村中两位施主遭逢不幸时,贫道即感应到邪气,从不曾见过什么病症发起来是这样的。可惜贫道与师弟法力微末,暂不知究竟。” 老差役一叹:“实不相瞒,老汉当差这么多年,算上数年前发瘟疫那回,也没见过这样的事。” 张屏道:“差爷是指,死人杀人?” 老差役立刻道:“慎言慎言!闹这么厉害正是为着此事哩。” 无昧打了个冷战,张屏继续询问诈尸老者的事,老差役的回答与他们进村时遇到的老者所说差不多。 那位肖翁快八十了,腿脚不便,半边身子有点抖。在世的时候,自己走到村口都难,更别说半夜追着几个壮年男子跑出这么老远的路了。 三位客商的底细,老差役知道得较多。 “这三个跑商的,一个姓郑、一个姓白、一个姓仇,常来城里卖货,外号挣油水、大白忽、老皮球。他们是跑边塞到江南这条线的。冷天的时候从江南带绸缎玩件往北走,到了边塞,天暖了,把绸缎卖了,再趁伏天塞外沙漠里热的时候低价收皮子,折回南边,待到天冷卖皮货。跑一个来回,挣的钱数不清。他们去时走旱路,不经过这里。回去乘船,在乌沙镇上岸,转到川门县那边改河道去江南,路过这一带。” 行商之人,每走一步都不错过赚钱的机会。县城里常有市集庙会,这三人每经过此地,即会拿些零星货物到集市中卖,顺便休整两日。虽大都是次一些的皮货或江南时兴过了的衣料饰物,在这小城中,也是十分新鲜了。 “这三人都精得很,怕我们小地方人见钱眼开,劫他们的道。大货另雇了镖局护着,先走了。钱放在全国通兑的银号里,回江南再取现。过来城里只带点零碎东西和散钱。这回出了事,钱财行囊都还在那家店里,怀里揣的钱袋子,身上戴的玉啥的也没少。” 张屏问:“这三位客商死的时候,衣衫整齐么?有无穿鞋?身上是否有别的物品?” 老差役道:“衣裳都扯成布条了,哪能齐整?脚上穿的便鞋。” 张屏继续问:“鞋子可有损坏?泥土多么?” 老差役深深看他一眼:“老汉冒犯说一句,若非小哥年轻,我都要当你是不是哪位来私访的大人了。问话忒合衙门章法。” 无昧赶紧替他赔不是:“我师弟就是这个脾气,打小爱听戏,遇见奇事容易忘我,冒犯了您老,望请莫怪。” 老差役摆手:“顽笑一句,是两位别往心里去。小道长方才所问,我真不记得了。只记着他们身上钱袋子里钱确实不少,还有金锞子哩,手都见白骨了,扳指还在指头上。唉,行商的人,最值钱的东西不离身,但到两眼一闭时,这副身子骨这些钱,又有哪个带得走?” 张屏打断老差役的唏嘘:“客商的遗体和遗物现在何处?” 老差役道:“烧了。能烧的肯定都烧了。连老肖头的家人都同意化了所有东西,他们的怎留得下?玉佩大扳指也砸了,行囊烧了。剩下些金银钱,怕村民刨挖,封在罐子里,应该会交给俞千总吧。砸他们随身东西的时候,还有人跟发邪了似的,口吐白沫,说什么鬼放出来了,鬼放出来了,所有人都跑不了。” 张屏问:“这人是谁?” 老差役无奈:“对不住,当时这么多人,真是看不清,就是村民呗。” 张屏再追问:“是小石湾的?” 老差役摇头:“不一定,当时桥头村的人也在。” 张屏继续问:“数年前那场瘟疫前后,这三位客商有无经过此地?那位肖翁与三位客商所宿的客店一干人家中,有没有人因瘟疫过世?” 老差役呵了一声:“小道长怀疑这三位被人害了?我们早这么想过,已经查了。这三个跑商的,以前从未到过小石湾与桥头村,今年不知为何会在这里歇脚。瘟疫时,这一带几乎家家都死过人。有的全家都没了。” 张屏突然噌地起身,拔腿冲向坡下。 无昧与老差役都吃了一惊,无昧匆匆朝老差役行了一礼,也追了过去。 张屏撞进棚子,高医官与李医官都不在,唯那两具尸体仍躺在木板上。兵卒跟进来命他出去,张屏一把抓住小兵的手臂:“草民求见俞千总,有十分要紧事禀报!”
第五章 张屏与无昧被五花大绑送到药王庙,俞千总正在殿内布置防卫事宜,乡长与高医官、李医官都在旁侧。 俞千总从沙盘上抬起眼,满脸杀气。 “要紧之时,竟敢胡缠。拖出去,三十军棍!” 无昧两眼一黑,李医官出声:“验尸时,这两人就在旁侧,或有可用见解,大人不妨一听。” 俞千总冷冷盯着无昧与张屏片刻,一摆手,左右随侍的小兵退下。 殿门合拢,张屏微微躬身:“千总大人,桥头村三位客商之死,可能是谋杀。” 殿中陡然一冷,俞千总眯眼:“你说什么? ” 张屏抬起眼:“世上没有能杀人的尸体。尸首及陈尸之处,都是刻意布置。” 乡长和两位医官神情各异,俞千总用瞧疯子的视线扫视了张屏片刻,转动手中要插在沙盘上的小木棍:“前日死的三位客商,与小石湾桥头村素无关联。县衙已查过,另一名死者肖翁及家人,还有他们所宿店家内的所有人,都从未与他们有来往。当时店内除了他们三个人,也再无其他路过或留宿的客商。死者财物俱在。不是仇杀,也非劫财。这三人在城里时,未与人有冲突仇怨,未赌博,未嫖宿召妓或有□□纠缠。谋杀?谋什么?” 张屏道:“请大人查一查数年前那场瘟疫时,这三人在本地做过什么。陈尸之处的布置及后来种种,一是借邪祟作乱,二明显刻意将事态再引向瘪咬病。” 俞千总冷冷一呵:“一派胡言!第二天死的那个后生,还有今天的两人难道也是被人害了?什么人能让人咬死一堆鸡再横尸村口?!你难道想说不是人是鬼?!” 张屏道:“死鸡横尸,可以布置。” 俞千总环起双臂:“怎么布置?为什么要布置?能让死人紧咬着一只鸡喝下一肚子血,杀人的是不是还得会迷魂术?” 张屏道:“死者咬死了这么多只鸡,村人却毫无知觉,第二天才发现尸体,本身就十分可疑。” 俞千总将手中小木棍一抛。李医官道:“目前的七位死者,除了十一早上发现的死者乔小召外,其余皆无病征。确实有些耐人寻味。” 俞千总盯着他:“我记得你不信鬼。” 李医官垂下双目:“我只是觉得,目前尚不能判定是否系瘪咬病类似的瘟疫复发。让村民莫要靠近河水足矣,连井水也不能吃,集中在一处,这般酷暑之下,无病也会生病。”
乡长抹了抹额上的汗:“今天死的两人都喝过井水,方才李医官已经听到了。地下水脉相通,若两家的井有事,一村都不能免。” 李医官面无表情:“当年疫症死者的骨灰埋葬处离地下水源十分遥远,即便骨灰中存余疫毒,经年被雨水冲淋下渗,也污不到村中井水。有人投毒或内有病腐尸首则另当别论。” 乡长颤声道:“万一井水有事,李医官担得了这个责任?!” 高医官出声打圆场:“不错,事有万一,趁着病未扩散,多加预防,总是踏实些。” 李医官平缓道:“学生以为,暂不用封井,让村民各自查捞井中,加盖纱罩,吃水时煮沸再吃。有事,我拿这条命担。” 乡长脸色涨红:“李医官,恕老夫直言,你一人性命,能抵多少村民?” 俞千总大喝一声:“罢了!”又拿起一根木棍往沙盘上一插,“天气炎热,一村数百人,吃水用水不是小事。向衙门请命运水需至少一两日,贸然封井,恐生大乱,这两天,暂按李医官方才所说的办。严密巡视各户,尤其这几个死者的家里,发现有人不对,立刻隔离。这是我的命令,责任,我俞明彻来担!” 乡长长叹一口气:“既是千总大人之命,老夫与乡亲们只得遵从。”一揖离去。 张屏再道:“大人,这的确是命案。若不立刻查出真凶,其定会再杀人!” 俞千总眯起眼:“你个在节骨眼上妖言惑众的神棍,不正法不能明纪!来人,拖出去!” 李医官挡在张屏身前:“千总大人,当下人人恐慌,唯这两人以为不是疫病,正好可守夜看尸。仵作仍未寻到,他们还懂些药理,能否暂留着与我帮忙?” 俞千总定定看着李医官:“你是诚心要如此么?” 李医官又望向地面:“我非与千总做对,只是,身为医者,不能妄断病症。另外,我想开膛查验今日两名死者的尸首,请大人应允。” 俞千总长吁一口气:“这两人的家人正要活撕了你,待找到仵作再说吧。” 李医官拱手:“那尸首今日便不焚化了。多谢千总。” 俞千总脸色铁青,张屏又开口:“千总大人,请先保护好另几位抬尸体的人。” 俞千总神色猛厉:“速滚!” “另外六名抬尸人,已被俞千总单独看护起来了。” 离开药王殿,李医官简略告知张屏和无昧。 无昧擦着冷热混合的汗滴赔笑道:“千总大人英明。” “关系疫情,这几人本就该着重察看。”李医官再淡淡道,“你二人,不是道士吧。” 张屏嗯了一声,又望着李医官:“医官方才说,前日死掉的一人有病征,能否告知详细?” 李医官仍是简略地道:“他的肺烂了,所以我才想开膛查验后面两人。” 张屏微微顿住:“那他的家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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