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维知望向喊话方向,瞧见个粗布大褂的男人,冷笑一声:“接职的又不是他。有胆你就去赌场,从洋人身上跨过去,把那个真会长拎出来。在这儿耀武扬威算什么本事?”
“放屁!他不是盛家的?盛权拿的好处没分他一份儿?” 男人骂骂咧咧地说。
“据我所知,他还真一份儿都没拿。” 季维知知道盛绥一直试图脱离盛家,如今他们的生意已经完全切割开来,“倒是您,我瞧着面善啊。上回刘氏棉纱厂去军政局申请专线名额,您就站在刘厂长旁边吧?”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那人。
男人低下头,没底气地往后退了退。
季维知又指着另一头刚刚吵嚷最凶的几位:“你们是德心药厂来的?我也挺眼熟。”
专员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被季维知一提醒,他也记起这几个人——都是跟盛绥一块竞争过优先迁移名额的。
“我原先怎么不知道咱民营企业家这么同仇敌忾呢?” 季维知阴阳怪气地说。
被指的男人抄着大嗓门,推推搡搡上前:“对,我们今儿就是同仇敌忾了!”
“对!我们就是不满意洋人走狗!他凭什么占用宝贵舱位?难不成这专线供的是 X 国军?”
季维知后槽牙咬了咬,皮笑肉不笑地问:“您这意思,是我军政局帮盛先生跟 X 国勾结?”
“不不不敢!官爷,咱性子直不会说话,您别往心里去!” 另一头走出来个人,陪笑着拱火,“我们是真的走投无路才敢来这儿闹!”
季维知险些被气笑,牙齿嚼得咯吱响,“怎么就走投无路了?没人拦着你们买船票吧?”
“民用船的安全性跟专线肯定没得比啊!” 最前头一个小商贩焦急地说,“凭什么一个靠发国难财起家的能进名单,而我们这些本分做生意的却只能自己买票?!”
季维知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穿着制服,要忍耐。
关于盛绥的一切新闻他都看过,诋毁的、编排的、泼脏水的,二爷的对家在骂,讨厌盛权的群众在骂,就连温绍祺也在骂。
可他认识的二爷,清白独立,怎么可能跟盛权是一伙的?
而且,这人带着在肩伤修机器,外面却闹成这样。这得…… 多心寒啊。
季维知想到盛绥这两年捱过的骂,想到码头上黯然离开的轮船,想到自己曾经仰望的星星一朝被人说成烂泥,他突然就不想忍了。
“‘凭什么’?” 季维知攥着拳头,掷地有声地说,“就凭勤盛桐油厂差点被轰了还能保质保量地产出精品桐油供给军方;就凭远盛轮渡上下冒着生命危险为后方运了几万吨救命的物什!
“就凭他盛绥一个锦衣玉食大少爷,为了不断产现在还在里头抢修仪器;就凭他在国外过着人鬼不如的日子,还卯足劲把所学、所用、所受通通运回国!”
隐忍又有力的声音顺着喇叭传出去,电流声滋滋作响。
这些话他憋好久了,借势发泄出来让他浑身都畅快。
“就凭他为了帮你们迁物资,捐出几乎全部盈利所得,让自家商船停摆了三个月!” 季维知气得声音不稳,长吸一口气,骂道,“就凭,他被你们这群不知好歹、不明是非的人骂了两年,却还是相信,星火有路,此道不孤。”
最后几个字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说完,季维知的胸膛气得一起一伏。
其余人皆是惊了,窃窃私语着。
“厂长不是说他俩不合吗?怎么替人说上话了?”
“我还以为这次把事情闹大,肯定能把盛绥拉下来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嘘,小点声。”
季维知不满那几个领头闹事的打哑谜,吼道:“私怨是私怨,道理是道理,有什么话咱摊明面儿上说!要是不满专线安排,军政局门口就有投诉箱。要是真发现卖国求荣的叛徒,转角就是锄奸科,尽管举报。
字字穿金裂石、掷地有声:“但,要是你们为了一己私利乱编排,坏了哪位企业家的名声,”
季维知拳头硬了又硬,耐着性子下最后通牒:“头顶青天,脚踏黄土,我季维知管得了初一也管得了十五。到时候,别怪我不顾同乡情分,翻脸不认人!”
第14章 汪汪
又在外头耗了大半天,一行人终于陆陆续续地散了。
专员长松一口气:“哎哟,得亏您眼尖!我就说,肯定是对家反串来的!要真是抗议群众,怎么可能集结得这么快?”
“嗯,而且普通人也不会那么不讲理。哪有老子堵不到就堵儿子的?” 季维知火气还没消,跟专员一前一后地往屋里走。
眼前尽是 X 国产的最新仪器。它们提取的原油质量高,但受出口限制很严,可见盛绥把它搞进厂子花了不少心思。
视线尽头,男人松松挽着袖子,衬衫领口尽是黄澄澄的机油,分明的腕骨上沾了些灰。然而他丝毫不见半点狼狈,萧萧肃肃,湛然清举。
季维知心跳忽然乱了,刚刚还煞有介事的,现在却舌头打结。
专员很懂事,听说两人有矛盾,想给他们留些空间,于是找个理由先走了。
这下,季维知更是两眼一抹黑。
刚刚他声音那么大,盛绥在里面想必也听见了。那些热血上头的话说起来爽,现在面对当事人——还是跟自己闹掰过的当事人——就让人无所适从。
万一盛绥问他从哪里知道那些事怎么办?他总不能承认自己把与之有关的报纸新闻都翻来覆去看了个遍吧?显得自己怪痴心妄想的。
好在盛绥什么都没问,仍旧低头摆弄着那些仪器。
“那个…… 既然事情都解决了,那你接着忙吧。” 季维知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满不在乎,“我走了。”
盛绥这才直起身,掏出烟盒。
这么气定神闲,让小军官觉得自己在多管闲事。
“你挺有闲心啊。” 季维知余光瞥到,嘀咕着,没动弹,“昨儿醉酒,今儿抽烟,不怕肩膀疼啦?”
盛绥双指夹出一根,悠悠地说:“是挺闲,毕竟有季少校替我解围。”
季维知不喜欢他这么喊自己,太疏离了,于是他也冷冰冰地直呼全名:“盛绥,你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他是指名声。
盛绥哪能不在乎呢?可逼走许董事的是他,临阵退伍的是他,亲手留下季维知的也是他。再加上盛权的那些生意…… 哪怕他做再多补救,也赎不完这个姓氏上背负的罪名。
要是真不在乎,他也不至于得小心翼翼藏着真心才敢向季维知靠近。
“习惯了。反正,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盛绥说得云淡风轻。
在异国他乡是捱过不少冷眼,回泊城后又是如此,可他能怎样?归根到底一句话:算了。
然而季维知认死理:“骂谁呢?”
盛绥哑然失笑:“我骂我自己都不行?”
“不行。”
盛绥无奈,拿出打火机,示意想去外头抽只烟。
季维知伸手:“那你给我也来一根。”
盛绥才意识道他在要烟,皱起眉问:“怎么还学这个?”
“两年前就学了,” 季维知知道哪句话最戳心窝子,故意把咬字放得很重,“就你走那天。”
盛绥心脏一阵抽搐,疼得顿了顿,转头看向他。
“我不抽了。” 盛绥把烟放回盒里,意思是季维知也不许抽。
“我帮你解围你还管我…… 从小你就总管这管那的。”季维知 “切” 了一声,骂他小气。
盛绥也不生气,慢悠悠地盖好烟盒,塞进他的胸前口袋,“我错了,小祖宗。”
“?”
“现在给你个机会,” 盛绥搓了搓指尖的烟草,笑得温和,“你管管我。”
季维知摸着口袋里的盒子,忽然觉得心口皮肤一热。
啥意思?就因为自己两句话,盛绥就要跟自己一块戒烟?
季维知倒是瘾不大,也就盛绥刚出国那几个月颓丧的厉害、总想着拿它解烦,说不抽就能不抽。可盛绥应该是受伤期间靠它镇痛过来的,突然要戒断太难了。
“不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上交烟盒……”季维知不理解,把烟盒拎出来左看右看,只见上头写着 “哈德门” 三个字。
盛绥面不改色地扯谎:“本来抽烟也不利于康复,正好你在,帮忙监督我。”
“啊,行。” 季维知信了,但他本来想回 “关我屁事”,但嘴比大脑快,竟然就这么答应了。
话都说出去也不好反悔,季维知痛心疾首地说:“对哦,你肩膀不能受伤。那刚刚真是好险,幸亏我来了,不然他们闯进来对你动手可咋整。”
盛绥抬眼,无所谓地说:“他们对我动手,那不是正好遂你愿吗?”
“谁说的?” 季维知小小声说,“我都还没舍得动手,他们凭什么……”
盛绥抬眼,唇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
季维知以为自己声音小没被听见,拿腔拿调地正色催他干活,却觉得脑门上一凉。男人伸手在他左额轻轻弹了一下。
“嘛呢!” 季维知皱起眉,张牙舞爪地瞪盛绥。
“只准你对我动手啊?” 盛绥轻轻顺着他额前头发,满眼含笑地说,“小孩儿真的很霸道。”
季维知被指尖温度刺激得一抖,嗖地后退,故意把刚刚盛绥理顺的头发甩乱,“别乱摸。”
盛绥随意勾起大衣披好,又检查完原油,洗完手,说:“天不早了,走吧。”
季维知跟在他身后,别扭地说:“我帮你这么大忙,你就这么走啦?都不表示表示?”
盛绥站住脚,回头,挑眉,“想要什么表示。”
季维知还真想不出要什么。他两年前只想要留在盛绥身边,奈何人家没做到,如今可谓是功成名就、无欲无求了。
“要不……” 季维知苦思冥想,最终得出个满意的结论,“你给我学个狗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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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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