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又传来一阵下菜入油锅的声音,蔬菜的清香混杂着油烟的浓香瞬间炸开,闻确应声偏过头去看。 厨房里的男人白色衬衫扎在裤腰里,勾勒出一个清瘦的背影。袖子卷到小臂,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在全屋冷白色的灯光下,像是湿地栖息的白鹭,白色的翅膀和羽毛。 可是与如此俊美的背影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应忻身上皱巴巴的衣裤,上面还沾着大片泥水和灰尘,格格不入的,像是白鹭羽毛上的污泥。 闻确想起自己给应忻打的那个电话,电话那头颤抖、急促的声音,想起自己从医院回到家时,楼道里那个站都站不稳的身影。 他不知道应忻在他家门口等了多久。也不知道在这段时间里,他又做了些什么,想了什么。 自己拖着带血的手腕站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究竟是庆幸还是难过。 他有无数个问题想要问应忻,却在回来的路上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不能问,也不能开口。 应忻也一样,就这样沉默这一路。 直到现在,除了抽油烟机呼呼地响着、油花噼里啪啦地炸着,偌大的房子再没有一点声音。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有太多太多的隐瞒横亘在他们之间,亟待坦诚。 可是却仍然不知道如何开口。 抽烟机“叮”了一声,然后整个屋子重归宁静。 应忻端着菜走出来,哑声说:“先吃饭吧。” 闻确点点头,站起身来。转头对上了一双红得跟兔子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闻确心猛地一缩,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半晌才轻声问:“你哭了?” “没有。”应忻把头扭到另一边,抬头看着天花板,“切了洋葱而已。” 空气沉默而无声,闻确拉开椅子坐在餐桌旁边,突然无奈地笑了:“应忻,你知道吗,你小时候就这样,一受委屈了就瘪着嘴看天花板,其实眼泪早就淌下来了。” 应忻不知道怎么的,也笑了。 他拉开闻确对面的椅子,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说:“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可以问我一个问题。” 刚炒好的菜冒着热气,雾气从他们之间徐徐升起,让场面看上去勉强不太像审讯现场。 闻确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这个房子的隔音好到静下来听不到一点声音,就久在应忻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的时候,闻确突然说:“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应忻听见这句话,气得脑子嗡嗡作响,差不点把桌子掀了。 “你就问这破问题?” “不然呢?”闻确问他,“问那些明知故问的,问为什么你在学校主动找我说话,问你为什么在大雪天大半夜把我接回家,问你为什么偷偷往我家里塞钱,问为什么我自杀你那么难过?” 闻确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居然有种不吐不快的感觉。 于是他继续说:“第一次在工大看见你的时候,我以为这会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没想到命运到底还是让我们纠缠在一起。我能怎么说呢,为了做了这么多,谢谢你老同学,我们的友情还真是坚不可摧啊。我有的时候真想问问,应忻,我十年前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念念不忘?” 话没说到底,但谁都懂。 应忻想说那年的运动会,拉着他手跑的少年,想说背地替他默默出头的神秘人,想说学校走廊上千言万语的那一眼,想说他少年时最仰慕的那个人,想说这些你都忘了吗? 可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两行热泪掉下来,他什么都不想说。 他把菜推到闻确面前,又把筷子塞到闻确手里,然后哽咽着说:“先吃饭吧。” 闻确拿着筷子,喃喃道:“就不能离我远点吗?” 像是说给对方,也像是说给自己。 “好好好,你先吃饭。”对方说。 这顿饭吃得格外漫长,他们再没说过一句话。 青椒肉丝裹满了酱汁,被油爆得香气四溢,西红柿鸡蛋汤蛋花打得很漂亮,上面还撒了一小把葱花。 这顿饭没有洋葱。 吃完最后一口饭,闻确拿着碗和筷子径直走向厨房,没一会儿就响起“哗哗”的洗碗声。 应忻坐在餐厅里,不断地回忆着刚才闻确说的那些话,想起来心里仍然难受,满脑子想的却还是如何把闻确留下来。 他一直觉得自己挺聪明的,从云禾这个小地方考出去,在北京本硕连读七年,美国求学又三载,成绩始终是班上最亮眼的。 有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很笨,怎么越简单的事他越想不明白。 小时候老师讲,楚人有涉江者,剑自舟中坠于水,楚人就马上在舟上做了记号,说我的剑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等到上岸之后,他又回到刻舟的地方寻找,一边找还要一边说,我的剑明明就是从这里掉下的啊,怎么会找不到呢? 小时候他觉得那个楚人好傻,船开走了但是剑不会走啊。 直到今天,当他所以为的心意相通和美好回忆,被对方忘得一干二净,还被反问自己到底为什么念念不忘时,他觉得自己也好像那个可笑的楚人。 站在原地固执地说,明明有过那么美好的过去,怎么就能当做没发生过一样呢? 其实并没有什么难以理解的,不过是因为从始至终,刻舟求剑的都只有他自己。 厨房的水声停下,闻确在水池边抽了张纸,边擦手边朝着应忻走过来。 餐厅的射灯打在应忻的脸上,照出白皙的脸,和通红的眼。 闻确站在离应忻两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你不能一直哭。”闻确声音和刚才相比软了许多,有点低三下四的意思,“你这样哭,我就觉得我像是个始乱终弃的混蛋。” “不是吗?” 应忻直勾勾地看着闻确,眼睛里又涌出泪来。 闻确叹了口气,走到应忻身边,又抽了张纸,蹲下给他擦起眼泪来。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呢?我谢谢你的喜欢,但是我们……” “你……活着。”应忻打断了他的话,又攥着闻确给他擦眼泪的那只手,把两个人的手都贴在自己的脸上,“别的我都不要了,无所谓,我只需要你好好活着就好。” 温温热热的液体蹭在闻确的手背,他心里却有一种空落落的茫然。 他总觉得他和应忻之间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也许是误会,也或许是别的什么事情。 那个他知他不知的秘密,像是一座大山,横亘在他们之间,带给他伤痕,带给他不解。 他总觉得,这么厚重的爱,好像不该是两个萍水相逢的人在十年后该有的。 可是他怎么想也想不出来,最后只好反攥住应忻的手:“好,我答应你,我活着。” “那你还走吗?”应忻小心地看向闻确,甚至不敢抬头,他怕好不容易攥紧的手会松开。 “嗯。” 他看向应忻小心翼翼的眼神,无奈笑笑:“在这里太麻烦你了,我答应了你要好好活着,就不会食言。” “至少……暂时不会。” 这是闻确能给应忻最真诚的承诺,也是他唯一能给的东西。 第12章 闻确并没有很多的行李,刚刚应忻上楼打算和他一起收拾的时候,本以为可能要收拾很久。 没想到闻确只从衣柜里拿了两套衣服和裤子,叠好塞进他平时背的双肩包里,就算是收拾好了。 “这就是你的行李?”应忻指着闻确的包问。 “差不多吧,在家也就是这些东西。” 应忻环视一圈,闻确说得并不无道理,二三十平的卧室里,只有一个衣柜一个床和一张书桌,几件家具孤零零地摆放着,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东西。 闻确打开衣柜的一瞬间,他看过,衣柜里除了拿走的那两件衣服,应该也没什么东西了。 现在,那只空空的双肩包安静地躺在应忻家门口,装着闻确的全部家当。 闻确松开应忻的手,快步走到门口,从包的夹层里掏出一沓纸币,放在了玄关上。 纸币堆叠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在如此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 “应忻。”闻确提起双肩包,单肩背起来,回头看向应忻,声音夹杂着无奈,却又有些与以往不同的坚定,“谢谢你,这个温暖的夜晚,我永远不会忘记。” 应忻看着那双眼睛,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的确是一双无比漂亮的眼睛,深邃、纯真、却总是泛着浅棕色的悲伤。 应忻总是觉得,那双眼睛一看过来,他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什么挽留,什么请求,他都说不出口了。 门锁被“咔哒”一声合上。 闻确带着行李离开了。 应忻死死地盯着紧闭的大门,余光里是空旷的玄关,不见人影。 他想知道为什么闻确总是要将自己与他隔绝开来,从体育馆里昏暗的角落,到日落时分的背影,再到那扇他怎么敲都敲不开的大门。 他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这么在意闻确的这种隔绝。 应忻想不清楚。 他摇摇头,走进卧室,将雪松香薰从五斗柜里拿出来,重新摆到墙边的架子上。 刚刚他只顾着快点把香薰收起来,却不小心将香薰放入全是旧书的最下层抽屉里。 他小心地把刚刚垫在香薰下面的书拿起来检查,黑色软书皮上尚存一圈浅浅的印子,他用手背轻轻抹了抹,看印子几乎完全消了下去,心里才松了口气。 这层抽屉里全部都是他从国外带回来的书,有些是教授送的,有些是朋友送的,还有一些英文书,是他从国外的旧书店淘来的。 他手上这本博尔赫斯诗集,则是某天在图书馆门口的草坪上发呆时,一个路过的老头送给他的。 那时他刚到国外,还没有适应当地的语言环境,一切进展都十分缓慢,一页参考文献要读上大半天,上课时很多重点内容听得也是一知半解,学习进展几乎为零。 学校的公寓式寝室,他为了省钱,住了人最多的房型,可几个不同国家的学生总是因为生活习惯的不同吵得不可开交。 应忻不愿意掺和这些事,却难免会觉得身心俱疲。 那时他妈妈已经关掉了按摩店,靠着应忻在国外勤工俭学寄回来的钱在家养老。 应忻不仅学业一塌糊涂,还要用额外的时间去校外的日料店打工,仅有的休息时间,躺在床上,还要着听室友们吵嚷的声音。 于是,在某天终于赶完了一个很重要的due后,他走到学校图书馆门口的大草坪上,安静地坐下来。 他本以为完成这个due会让他感到如释重负,可是并没有,他坐在那里,依然觉得有无数重担压在他肩上无法喘息。 生活的压力、学习的压力,还有孤独与无人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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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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