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忻从前也是坐公交车的。 云禾的孩子都坐公交上学。 到云禾一中的14路车站,所有坐公交的孩子都会在这站下,直达或者转车。所以每天早上,在那辆只有“自己人”14路车上,大家总喜欢做一些很有青春激情的事情。 比如一起玩各种游戏、讨论明星电影……等等。 应忻不懂这些,他没看过电视,更没看过电影,他们说的那些游戏,对他来说,也是无比的陌生。 每天车上的这段路,是他最煎熬的时刻。 他插不上这些七嘴八舌的话,只能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看着其他人,宁愿站着,也不愿意坐在他的旁边。 某天,一小撮人想要打扑克,却苦于缺一个人凑不齐。 这样尴尬的时刻,第一次有人提到了应忻的名字。 他心里开始放烟花。 终于! 终于有这么一天,他不用再孤独地坐在这逼仄角落。他也被接纳,成为真正的“自己人”。 就在他幻想着美好的未来的时候,情况却完完全全地偏离了他的意料。 第10章 “班长应该不会打这个吧,人家可是一心只读圣贤书。” “此言差矣,我觉得他肯定会。你想啊,他妈妈是干那种工作的,总不至于扑克都不打吧,他从小耳濡目染,咋可能不会?” “?啥工作?我咋没听说过?” “你不知道吗?河西那片按摩店,有一家就是他妈开的。” “河西?那不就……鸡窝?” “嗯,他在那里长大的。” 那些人在他面前议论纷纷,却从始至终连一个正眼都没给过他。 他们就在他的面前,说他的妈妈是ji女,说他是ji女的儿子。 他没被给予解释的机会,也没有解释的勇气。 而最令他难堪的,是整个车上的人都听到了那些议论,都听到了他最难以启齿的秘密,都用或者好奇、或者嫌恶的表情看过来。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动物园里圈养一方、不得天日的动物,任人观赏,坚挺了十几年的自尊被人踩碎,就像踩碎一只蚂蚁一样轻松而漫不经心。 他把每门科目都尽量答到满分,才能自己在学校里稍稍抬得起头一些,却还是会因为改变不了的出身受人白眼,被人欺侮。 其实他从不怨恨这贫穷的出身,也不怨恨整日努力工作的母亲,甚至不怨只生不养的父亲。 他觉得在这件事上,他们谁都没有错。 人有自私的权利,也有伟大的权利,只是他父亲选择了自私,母亲选择了伟大,谈不上谁对谁错,只是他被迫成为了最后结果的承担者,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就像战争,起因来自政客,而绝大多数的人都没做错什么,却要被迫承担家破人亡、生灵涂炭的后果。 十八岁的他,站在那满是讥笑声的公交车里,清楚的看见自己的身后所有路都充满泥沼。 于是他选择下车,从此在雪地里骑车。 即使奇怪,即使艰难,至少如此一来,他能看到自己的面前,还有某些路是光明灿烂的。 “是不是班里那帮混蛋说你什么了?”闻确突然的一声打断了他的回忆。 应忻沉默。 闻确看着他,雪白的脸上一双大大的桃花眼,此刻慢慢泛红,直到快滴出水来。 这样一来,闻确就懂了。 于是他不再询问,只是接过应忻手里的自行车,默默地帮他推上坡。 直到后来的某天,所有人对他的态度都在一瞬间改变了。 就像如有天助,一声令下,没人再拿他当瘟疫,不再是他一来就跑开,也没人再在教室里议论他的家庭,开他的玩笑。 应忻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可以冥冥之中预料到,大概是有人替他出了头。 第二天下楼梯时,他偶然在校长室门口看见了罚站的闻确,还有办公室里校长的怒吼和女人道歉的声音。 应忻站在楼梯口,回头看向正倚墙站着的闻确。 彼时闻确也刚好抬头,看见了他。 霎时间,四目相对。 那一刻就像电影里被拉长的慢镜头,楼梯上来来往往的人流,唯独应忻岿然不动,定定地望着闻确。 那样难忘的时刻,他不由想起哪个作家曾经描述过,擦肩而过、四目相对,这样从外表看去波澜不惊的瞬间,其实心里早就开始燃烧,直到在心里留下一个烟痕,变成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暗号。 他不知道闻确心上有没有那样一块烟疤,但是他能确定,那几秒,对于闻确来说,也绝非一般。 应忻想说点什么感谢的话,却看见闻确把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说话。朝着楼梯扬了扬下巴,似乎在说“走吧”。 走吧,前面的路再也不会有讽刺和讥笑。你在不必担心所谓贫穷的祸根,也不必担心闲言碎语,我将它们都留在此处,你只管向前走。 应忻也不知道自己晃了多久的神,听见单元门被打开的那一刻,他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此时到底是身处何地。 刺眼的阳光从开启的单元门缝照进来,反射在满是灰尘的墙面,冷气瞬间吹进楼道,应忻浑身一颤,周身的血液都直直地往脑袋上冲,他连滚带爬地跑下楼,边跑边祈祷来的一定要是救命的人。 一楼半,他看见闻确站在那里。 就是那一瞬间,好似被抽干的空气又猛然注回,四肢百骸终于重新有了温度,应忻闭上眼,眼泪无声滑落下面颊。 命运果真喜欢重复、推演、偶合。 十年后的应忻重新站在同样的位置上,心里怀着比十年前更大的担忧,也有比十年前更大的释然,命运要他失去,又让他再来。 十八岁的应忻站在楼梯上,想抱一抱心爱的人。 二十八岁的应忻站在这里,却依然两手空空。 他重新看向闻确,闻确的袖子挽到小臂,手腕上缠着一层厚厚的白纱布,中央隐隐透出来鲜红的颜色。 本来已经擦干的眼睛又重新积满泪水,应忻的脸痛苦地扭曲起来,他想他也许再也无法一直自己的情感,他跌跌撞撞地快步走下楼梯,牵起闻确那只被缠了纱布的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上。 他是很相信命运的,他知道命运把他推到这个地方来,就是注定要他说出一些十年前说不出的话来的。 闻确站在他面前,看着他跌跌撞撞地跑下来,又看着他默默地掉眼泪,看着他对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样,他也想知道应忻会说什么。 是和王老板一样责怪他不爱惜自己吗,还是和少年宫的老板娘一样,嘱咐他有什么事都要和自己说呢。 可是应忻什么都没说,他用颤抖的手触摸着渗血的纱布,只是止不住地喃喃:“你怎么了?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闻确从应忻头顶看去,只能看见他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滴。脸色比他一个刚刚失了一大堆血的人还要苍白。 怎么会有这么真诚的情感,对一个十年不见的人。 鬼使神差地,他竟温柔地抚了抚应忻的发丝,安慰他说:“哭什么,我没事。” 大手覆在头顶,应忻猛然抬头,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他,似乎把眼睛睁大,就能看清闻确的内心似的。 他意识到自己总想确认些什么。 起初是确认闻确还记不记得自己,后来是闻确是不是在故意躲着自己。再到后来,那场雪夜,他居然又想确认,闻确到底对自己是什么感情。 而直到今天,他终于觉得,爱不爱的,哪有那么重要。 十年不见的人,能再见都是老天开恩。 也许这十年里的每一天,闻确都过得像今天一样痛苦。而十年后的他,还能看见闻确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就已经很不容易、很不容易了。 他回头看去,窗外只剩昏暗的天光,楼道里开始飘来饭菜的香味,家家户户都响起噼里啪啦的锅碗瓢盆声。 这是很多人一天里最幸福的时光,家人在侧,袅袅饭香。 应忻眸光闪了闪,回过头和闻确说:“该吃饭了,我们回家吧。” 闻确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朝楼上走去,却被应忻一把拉住手腕。 昏暗逼仄的楼道里,应忻忍住了默诵他手腕的冲动。 他指了指闻确另一受伤的手腕,“你觉得,我现在还放心你一个人回去吗?” “那你……” 没等闻确说完,应忻就打断了他:跟我回家。 怕他以为自己在开玩笑,应忻又重复了一遍:”跟我回家,我给你做饭吃。” 他们走出单元门时,最后一缕天光消失于天际线,远处宝马车灯亮起,应忻低下头把闻确挽起的袖子放了下来,仔细地盖在纱布外面,然后对着闻确,一字一顿地谁:“你要不要再好好看看,看看这世界,除了痛苦,还有幸福。” 第11章 一股浓烈的香味味扑鼻而来,闻确下意识皱了皱眉。应忻接过他手中的行李,关上了入户门,屋内的灯自动沿路亮起。 “有点刺鼻吗,抱歉,我去把香薰收起来。”应忻边说边放下手里的东西,朝卧室走去。 闻确拉住他,“不用麻烦。” 雪松味从卧室蔓延到整个屋子,闻确的确不太喜欢,但是他并不愿意麻烦应忻,而且,他并没有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答应应忻和他回家,又收拾自己的行李大费周章地来到这里,说实话,他都说不清楚到底为什么。 只是当时在楼道里,那大颗大颗落下的眼泪,紧紧攥着的手,不容分说的语气,他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拒绝。 又或者是,一顿亲手做的晚饭的诱惑力实在太大。 总之,他现在坐在云禾市中心几百平大平层的沙发上,右手边落地窗外,整座城市的夜景尽收眼底,无数高楼灯火明灭,烟火万家,左边厨房里传来起锅烧油的声音,葱蒜爆香的味道从半开放式的厨房毫无遮掩地传来。 上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已经是七年前了。 那时他父母还尚在,每天晚上天快黑的时候,郑云总是要敲敲他的卧室门,紧接着门外就会传来响亮的一声“大儿子,晚上吃点啥?” 只是那时候的他,还被困在自己的坎儿里,回应郑云的,通常只有一声冷冷的“我不吃”。 有时郑云会试探性的再问问,那回应她的还会有一声暴怒。 人总是不知足。 如今七年过去,太阳依旧东升西落,只是傍晚的时候,再也没有人敲响他的房门了。 此后的每一个傍晚,独自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听着楼上楼下来来往往的人声,邻居们觥筹交错的笑声,他才醒悟曾经那些从未被察觉到的幸福,早就变得遥不可及。 ——“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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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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