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霏玉把头发往后捋,长出了口气,道:“对不起,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讲,我已经离职了。” “啊。” “我帮你问问其他社的编辑。”最后谭霏玉这样说。这话听着就像敷衍,可谭霏玉确实没办法了。 孟亦语无伦次说了几句寒暄用语,飞快地挂了电话。 谭霏玉心情跌落谷底。 他之前是个图书编辑,毕业之后不顾全家人反对考进了新声出版社,因为怀抱一点对出版业和实体书的情怀,从事这份毫无前途工资极低的工作五年之久。 起先在外国文学编辑室,后来转去做当代文学,从最开始做做校对核红打打杂到后来能独立完成策划选题组稿,跟进图书出版全流程,他本来以为自己会像前辈们一样在案前奋斗到退休。 辞职当然不只是因为这一本书,但确实因这本书而起。孟亦说的那些,什么多做点营销之类他全跟领导讲过。 领导说我们社今年特别困难,钱要花在刀刃上。 谭霏玉说不给营销预算也行,我自己去吆喝。 领导反过来阴阳他,说上一次你也这么说,结果呢?社媒上发了推文一点水花没有,平均点赞量都是个位数,找的达人也不看书写书评,拍个封面敷衍一下就算是帮你推荐了……这你已经做了几本赔钱书了,我们愿意给你一些空间让你去探索,但方向不对的话是不是应该适时往回拉? 说到后面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为了灭他的气焰,领导甚至透露接下来准备把他别的项目都被砍了,说社里以后主要和文化公司合作出版,说直白点就是只卖书号不自己做书了,让他看什么《新手爸爸育儿圣经:教你如何拿捏青春期叛逆孩子》之类的稿子…… 谭霏玉感觉真是干不下去了,凑了之前没休完的年假交接完就跑。 挂了电话,听着玻璃窗被风痛击发出的惨叫,谭霏玉开了一瓶酒,无言地灌了一口又一口,工业啤酒的口感说不上好,满嘴的苦味,和他此刻的心情一样苦。 工作上的理想已然破灭,本来就烦,出来玩虽说早已提前宽慰自己要碰运气,但任谁一大早出门吃了一嘴沙子都会有一点本能的委屈。 更何况西北扬沙本是常事,很少有景区会因为这就暂停开放的,回来的路上谭霏玉搜了下,鸣沙山一年到头可能也就有两三次暂停开放,这都能让他这倒霉鬼碰上。 平日里谭霏玉调节情绪的能力尚可,此时就着酒,他压在心下的那些烦闷也被酒精撬出来了,不知不觉变成眼泪淌了他满脸。 他喝得脸有点热,如果他能看得见自己,会看到一张飞着薄红的脸,眼镜不知道扔哪儿去了,眼里蓄满水,眨一次眼就有一条世界上最微小的溪流蜿蜒而下,在源头的睫毛上留下几颗摇摇欲坠的露珠。 然后民宿老板提着他点的外卖过来敲门。 …… 几个小时以后,谭霏玉望着依旧黄蒙蒙的窗,正想着要不要退房逃跑时,房门再次被敲响了。 谭霏玉问了一句是谁,听到老板的声音,硬着头皮下床跑去开了门。 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口,视觉上几乎要将门框填满,他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了一碗粥。 “我看你在里面待了很久,不知道你还好吗,所以来看看,”老板面无表情问,“还好吗?” 谭霏玉感到不太好意思,不敢直视老板,只到处乱瞟,含混道:“好多了。” “那你把这个端进去。”老板抬了抬下巴,指他手上的托盘,“我煮了点稀饭,喝完酒难受的话喝点稀饭缓一下。” “哦哦……谢谢!”谭霏玉还有点蒙,稀里糊涂接过了粥。 他悄悄打量老板,刚才第一趟来似乎还穿的短袖,这会儿加了件外套。 但屋里头有暖气,不至于冷得加衣服吧…… 随后他就看见老板把外套拉链拉到了最顶上。 老板说:“别看了。” 谭霏玉这才发现自己瞟来瞟去还是忍不住盯着别人的大扔子看……失礼,太失礼了,他恨不得把脑袋扎到粥碗里。 第2章 谭霏玉洗了个澡,喝完粥,把碗洗了送回前台,前台没人,老板在门前的小院子里和一条边牧玩接球游戏。 在房间里透过窗子往外看还是一片惨黄,出来才发现天已经晴了,原来只是窗上一层薄沙还未清理,给世界染上暗淡的颜色。 老板见有人来,把手上的球远远一扔让狗自己玩儿去,拍了拍手进门,坐回前台:“东西放着就行……啊,其实碗你不用洗也行。” 谭霏玉连声道谢,之后就这么干站着。平时不管去哪住酒店民宿,和前台的交集几乎都只是办个入住和退房,一般不会有多余的寒暄。但这次不同,自己给人添了麻烦,人家老板还好心给送了解酒的粥,高低得说上几句。 谭霏玉尬聊:“刚才真不好意思,没想到那个黄河王啤酒这么上头。” 老板对此酒到底上不上头不做评价,只说:“没事,我也是怕出命案。” 谭霏玉:“……” “误会误会,”谭霏玉双手合十抵在唇边,满脸真诚道,“那到时候我补点清洁费吧……还有粥的钱。” 老板:“不用,顺手的事。” 谭霏玉:“不好吧。” 老板:“说不用就不用了。” 谭霏玉越发尴尬,正酝酿着告辞,老板主动开口:“早上出去遇到沙尘暴了?” “嗯?……嗯!”是个能往下说的话题,谭霏玉接着道,“早上本来想去鸣沙山看日出,结果因为沙尘暴闭园了。” “刚看了一下,好像重新开放了,你再休息会儿晚点去也行,能看日落,”老板说,“我们这边天气是这样的,有时候刮一会儿沙尘暴很快就晴了。” 谭霏玉说:“蛮神奇的,我在南方没碰见过。” “不过你早上喝了酒,要是还难受的话别勉强自己。” 谭霏玉赶紧说:“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由于早上对人家练得很好的身材又戳又盯的,这会儿谭霏玉为了洗清流氓罪名,视线不敢再往老板脖子以下一点,只能望着他的脸。 昨晚办入住和今早都没仔细看老板的脸,只大概知道是个帅哥,现在目光停在人家脸上,才发现这张脸也是颇具姿色,如果他在抖音刷到这种长相的擦边男会忍不住点进主页从头把每个视频品到尾的程度……更何况老板比他随手关注的那些空有大扔子却只会扭来扭去一脸惨白的擦边男都好看,还不油腻。 也许是因为常被西北的风打磨,这人俊朗的五官带着一点粗糙的野性,肤色也深,令谭霏玉联想到这边路上随处可见野蛮生长却挺拔的白杨。 “我脸上有东西?” 直到老板又出一声,谭霏玉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从盯着人家胸看变成盯着脸看,流氓的形象似乎没有洗脱还更坐实了。 “没,没。”谭霏玉到处张望,也不知道看什么好,总之先让视线有一个落脚的地方吧。 老板接着前面的话题继续说:“人生也一样,不会一直刮沙尘暴的。” 谭霏玉一愣。 老实说这句话挺土的,而且十分突兀,不过谭霏玉很快明白过来,大概是老板看他早上喝酒哭得像傻逼,因此说几句鸡汤安慰他。 “……谢谢。”谭霏玉说。 是有点感动,这老板人还怪好的,但也实在丢人,除了反复说“谢谢”,谭霏玉真无话可说。 天再次聊死之前,在院子里撒欢的边牧叼着球进来了,果然狗是狗边牧是边牧,此犬进屋前还知道拿爪子在地垫上蹭一蹭,进来以后绕着谭霏玉转了一圈,边转边嗅,最后把球吐到地上,仰着脑袋摇着尾巴看着他。 谭霏玉看了看边牧又看了看老板,问:“我能摸摸吗?” “摸吧,”老板同意了,“它想跟你玩。” 谭霏玉刚一弯腰,边牧就把脑袋拱到他手心里蹭来蹭去,皮毛油光水滑,手感很好。 “它是你养的吗?”谭霏玉问,“叫什么名字呀。” “嗯,”老板说,“叫黑白狗。” 谭霏玉以为自己听错:“啊?” 老板:“黑白狗,过来。” 边牧噔噔噔跑过去了。 谭霏玉:“……”当然,确实,这狗是黑白配色,叫黑白狗也没什么问题,但这跟生了个小孩给他起名“黄种人”有什么区别…… 谭霏玉直起身来,问:“老板你贵姓啊。” “免贵姓石,石头的石,”老板撸着狗头,“怎么了?” 谭霏玉赶紧摆手:“没事。” 还好不是姓黄,不然孩子真叫黄种人怎么办? 又沉默一阵,谭霏玉想,好了,尬聊到这里应该可以结束了,一句“那我先回屋了”即将到嘴边时,石老板再次开口,说了些爬鸣沙山的小贴士,比如什么买鞋套的话在景区外面买更便宜之类。 谭霏玉一边听一边点头,想到了点什么,又问,“不是听说还能看什么沙漠星空……” “啊,到晚上天气还晴的话确实可以看到,但我个人不太建议。这个季节看星星最好的时间段是晚上九点多十点,我们这边昼夜温差大,会很冷,加上淡季景区黑灯瞎火,也没几个人,到时候要从山上下来比较危险。” “这样啊。” 大概是看见谭霏玉脸上露出了些失望,迟疑了一会儿,石老板竟然提议道:“要不然你看完日落吃个饭以后回来,看看天气情况……我拉你去别的地方看星空,冷了就回车上,也不怕不安全。” “真的吗?”谭霏玉语气都雀跃起来,不过很快又意识到这太麻烦别人了,又改口道,“哈哈也不用啦,这个东西就随缘好了。” 老板说:“嗯,随你,想去的话喊我就行。” 正好有其他住客过来和老板要什么东西,谭霏玉趁机说了拜拜,终于回了房间。 回房之前他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一块牌子,上面贴着民宿负责人照片和写着负责人名字和联系方式,原来老板的名字叫石含章。 …… 谭霏玉又睡了一觉,六点多,卡着景区即将停止入园检票的时间出了门。如果说清早顶着风准备上沙山时还有些隐隐的兴奋,这么一整天折腾下来只剩下“来都来了总该去看看吧”的心情。 然而这种疲怠在真正站到鸣沙山山脚时,瞬间荡然无存。 千万年来的风是大漠上的精卫,衔来一粒又一粒沙,堆成这片绵延的沙山,堆出它如刃般锋利的山脊,堆出它金黄且圆融的沙面。 每一粒沙子都是异乡客,停在这里之后不再远走,每日每夜同风和鸣,安定地立在广阔天地间,等待源源不绝的、新的异乡客奔赴它的山脚。 谭霏玉看着这沙山,忍不住“哇”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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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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