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看见那张摆在门口的小桌子,叶主任还没开口先露出三分笑意:“老崔,你这个摊子不能摆在外面,又忘啦?” 见老人家张了张嘴,一脸疑惑,他又提高了一点音量:“上周咱们说过的,不能在外面摆摊。” 陈秋持正巧从楼上下来:“叶主任,摆摊不在外面,那就不能叫摆摊了吧,放在屋里只能算是个餐桌。” “哈哈,挪一点挪一点,这桌子就算是只有一条腿在门里面,我们也就认了,关键是你这完全是在外面啊,还有点挡路,就算我不管,回头市政来了,说你们占道经营,还是要整改,多麻烦——” 话音未落,大块头俞铠像一扇门一样挡在了他们面前,聂逍还没来得及紧张,却见陈秋持拉开俞铠,抬着崔叔的小桌子,往门里面挪了一点点,两条桌腿卡在门框内,眉毛微扬:“行了么?” “哎,行,行。”叶主任一边答应着,一边挥手告辞。 “在省委的时候就遇不到这种鸡毛蒜皮的糟心事儿吧。”走远了一些,叶主任说。 提起这事儿,聂逍的心又往下沉了一沉,从省委到俞湾,是挑选优秀专业人员支援地方新的旅游项目,只是他不知道,等景区步入正轨,还有没有可能再回去。 “工作内容确实不一样。”他说,“主要是遇不到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人。” “奇怪的人?” “是啊,就刚才那个酒吧老板,挪桌子的态度,阴阳怪气的,而且骂员工好像很凶,上次我去,他吃东西就这么随意丢地上,那老人家就跟着他扫,显得素质,呃……略微有点儿低。” 叶主任一愣:“素质低?哦,这还真不是他的问题,你是不知道老崔,他有那种什么毛病来着……对,强迫症,就喜欢低头盯着地,一点儿不干净就立马去扫,有活干还好,要是没活干,就慌里慌张的,越来越焦虑,我见过一次,难受到自己抠自己的手,抠到破为止。”他指了指自己的头,“跟俞铠一样,也是这儿有点病。” “这样啊,难怪。” “他这俩员工啊,也够头疼的,俞铠,就那大高个儿,本地人,听说是他爸妈老来得子,现在年纪已经很大了,他妈妈帕金森很多年,都是他爸照顾,前年他爸又脑梗,瘫痪了,这个家就彻底没了照顾的人。陈老板找到人买了他们的房子,就是那家民宿。他们手里有了钱,一家人准备去住养老院,谁知道养老院不收俞铠,怕他情绪不稳定,万一弄伤一两个老人,他们担不起这个责任,找了很多家,都这样,说是他这种情况只能住精神病院,或者能收精神病的疗养院,反正是不能跟他爸妈在一块儿。所以陈老板就把他带回自己店里了,你说他凶,不凶能行么,能镇得住么,而且听说俞铠耳朵还不太好使,小时候到处打架伤着的。” “那个老人家呢?也是这镇上的?” “老崔啊,不是,谁都不知道他从哪儿来,一个拾荒流浪的,那年街道做核酸的时候发现他,就住在酒吧隔壁那家荒废了的院子里头。那年冬天特别冷,老头半夜咳血,倒在路上,又是陈老板,把人弄去医院,花钱给他治,治好了就在酒吧住下了,平时干点儿打扫卫生的活,后来发现他很会腌小菜,炒花生瓜子啥的,就给他弄了个摊,赚点零花钱。” 聂逍问:“所以陈老板其实是个挺好的人?” “那倒不一定,又不是做慈善的,你想啊,他收留一个定时炸弹在身边,肯定是有点好处的,俞铠父母身体还那样,说句不好听的,几年内估计那老两口都得走了,卖房子那么大一笔钱,住养老院肯定花不完,剩下的不都是俞铠的?陈老板管着他,也就相当于管着他的钱了。” “是么……” “一个俞铠,一个老崔,这俩人相当于免费劳动力啊,管吃管住就行了,这年头你上哪儿找不要工资的人去?再说了,他还有投资方那一层的——”叶主任看了聂逍一眼,似乎意识到说多了,“反正这个地方关系网复杂着呢,你以后就知道了。” 他见聂逍不搭话,朝他扬了扬下巴,径直向前走。 聂逍两步追上:“复杂在哪儿呢主任,您跟我说说,我也好开展工作嘛。” “河西这些商户啊,表面上看着和和气气,其实可难管了,人家自己的祖产,跟景区也没什么租赁关系,压根儿不听你的。有脾气暴说翻脸就翻脸的,有表面上答应其实根本不理你的,你以后多接触接触就知道了。” “说得这么吓人,我觉得最好还是少接触吧。” 叶主任笑道:“也没那么夸张,平时都还可以,这边的人以前也不富裕,矛盾肯定有,但都不是坏人。” 聂逍没有再继续往下问,这段时间听到各种街谈巷议,对俞湾也有了些自己的认识,这个地方也穷过,贫穷不影响邻里间的融洽欢乐,反而是古镇开发,大家都有了钱,矛盾就来了。所以彼此之间的关系,似乎就从相互关心变成了相互打探,谁家出了什么事,都能引起暗流涌动,总有人兴冲冲地八卦真相,也有表面上不闻不问,暗地里等着看笑话的,那位酒吧老板就在这样的氛围里,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话题中心。 他想,陈秋持应该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各种传闻让他的好奇心一层摞一层,堆得越来越厚实,总想过去跟他说点什么,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因为他看起来待人客客气气,实则会在任何人靠近时一步一步往后退,退进一片如语气助词一般的虚无。
第4章 这天夜里,陈秋持只睡了两个小时便被头痛叫醒,起身吃药,就再也睡不着了。脑子里那颗不定时炸弹让他烦闷,却无处申诉。他拿起手机打了几行字,又删掉,拨语音,没人听。 天刚亮的时候,他把车开到了山上。 从前,这间小寺庙无人问津,旅游业爆发式繁荣之后,它香火鼎盛,看山门口的牌子,今天有一场大型法会,人更多了,陈秋持感叹来得不巧。 他没挤进大殿,找了个角落站着,看烟雾里的人群,诵经声穿过这片烟雾到他耳畔,他抬头,远远望着朦朦胧胧的神像发呆。很多人来这里都想要求些什么,可陈秋持没有这份念想,他心里虚空一片。 不光是心里虚空,他站在这里,胸腔也是虚空的,好像环境里大量燃烧的东西消耗了太多的氧气一样,而且明明吃了饭来的,胃却空空荡荡的,渴望被填满。 来这里想得到什么,陈秋持到现在也想不明白,或许他只是需要到达一个地方,什么地方不重要,他需要一些实实在在的联系。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来错了地方,寺庙可没有多么的“实”,反而“虚”的成分更多一些。 法会后住持讲经,人群随之散去一大部分,他进殿,得了个位子盘腿坐下。 头顶有佛垂眼看他,面前有很多神佛一般岿然不动的背影,他就对着这些背影说: “最近遇上点事儿,不过……也不需要担心,不是什么大事,——哎也不能说不大, 50%的概率会发生,发生了就还挺大。刚听说是不太高兴,想开了就好了,不就是脑子里埋了个雷么,如果突然就爆了,全世界也就跟我没关系了,要是能不痛苦就走了,也挺好,反正现在,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可留恋的,死了就算了,至于别人,哦不对,至于你和姐姐,应该会伤心,但我也管不着了不是么。其实现在,我也管不着你们,你们一个跑得远,一个跑得高,都他妈离我远远的,还都跟商量好了似的,不怎么搭理我……” “真的不能原谅我,或者说,你们俩,已经对我彻底失望了是么?” 陈秋持眼前的点点烛火似乎在一瞬间蔓延开来,连成一片忽明忽暗的光,烟雾袅袅,钻进鼻腔,他深吸一口气:“……算了。” 诵经声在耳边摇荡,他换了种语气说:“酒吧生意最近挺好,就是有点太好了,很吵,以前没什么客人,安安静静的,现在一忙就忙到两三点。搞不懂哪儿来这么多人,他们不上学么,不工作么,他们玩得那么开心,可我太累了。赚得确实比以前多,可每天从睁开眼睛就开始忙,忙到实在撑不住不得不去休息,呵,我现在洗澡的时间都不确定,有时候是小睡一觉起来洗,有时候是第二天起床洗,真是……好在那几个人挺能干的,就是俞铠,那小子三天两头给我惹事儿,他跟我脑子一样,都是个雷,说炸就炸。” “街上的人都看不懂我为什么留着他,我刚开始也是冲动,觉得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不能不管他,但这两年想明白了,我也是……只是想家里有人,家里有人,也能算是……家人吧。” 陈秋持抬头,佛的侧脸高悬于上,那双半闭着的眼似能洞察世间一切善恶,无情地审视着自己,他又说:“其实还有很邪恶的打算,我不想自欺欺人……” 他的声音极低,似是只说给自己和神佛听,他沉默着坐了片刻,似乎在想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没有汇报,又像是期待什么,可什么都没有,起身离开。 不甘心似的,踏出门之后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阳光刺眼,禅垫上的背影就这么熔化掉了,还是没有动。 下楼梯,刚转过走廊,陈秋持被一个小沙弥叫住:“净慧师兄让我转交两串开过光的手串,保佑施主平安。” “我爸他——”陈秋持不知道人家的规矩,是不是可以这么叫,但要是让他叫自己亲爹法号,又开不了口,他的语气降下来,“没事了,谢谢小师傅。” “师兄他很好,他今天特别开心。” “……谢谢。” 小沙弥双手合十,微微欠身,陈秋持点了点头,手里的珠子还有余温。 回家的路上,陈秋持看着手机上闪烁的“周乘”两个字,犹豫了一阵子才接听: “周总,有事?” “总什么总!叫哥!” “呃……我开车呢。” “出去?” “不,回俞湾。” “那正好,我过去看看你。” “不用了,我挺好的,谢谢关心。” “你——”电话那头的人显然被噎住,“我去看看阳阳。” “哦。好的。” “我大哥,昨天又来让我把她劝回去,你也帮我说说,让那丫头回上海,在公司实习。” “我劝不动。” “唉,算了,见面再说吧,我一个小时到。” 烦躁似乎已从心里悄悄点燃,陈秋持揉了揉手腕,不是开过光的么,怎么连点儿宁心静气的功效都没有,他想。 周乘不是一个人来,每次有司机跟着,只是这次多了一个人。听到动静,陈秋持侧过头,略微抬了一下眼,扫过那个长相稚嫩却穿了一身名牌的男孩,随即听到周乘说:“你别进去了,在外面逛逛吧。”这话似乎惹着人不高兴了,他语气软下来,“听话,我跟人谈点正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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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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