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条短讯的声音打断了夏炎的回忆,物业发来滞后的通电恢复的消息,但是却说接下来海城会连绵降雨,整座城市电力都将受到干扰,请广大业主时刻做好停电防范。
接收到这条消息的同时,窗外刮起一阵呼啸的,温度很低的风,像浪一样席卷进来。
夏炎关上窗户。
海城的一年四季雨水都十分丰沛,说下就下。
这座城市就如同一只巨大的生态鱼缸,每天被注入源源不断的活水,和咕噜咕噜的氧气,所以显得生机盎然。
不知道鱼每天生活在水里会不会觉得厌烦,反正夏炎是尤其不喜欢海城的雨天。
他锁上屏幕,把柜子里三盏应急灯拿出来,在餐桌上排成一排充电。指示灯一闪一闪的。
哦,他迟缓地想起来,鱼的记忆只有七秒,所以就算感到厌烦也会马上忘掉。
但人的记忆却那么久远,如同一颗树,从出生那一刻就和脚下的大地有了连结。
随着年岁渐长,根系蜿蜒盘曲,越扎越深。
一些不重要的,细小的须根就藏在泥土的罅隙里,等待着被再次发掘。
回忆是件十分消耗精力的事,夏炎不愿再去细致回想,他粗略地为回忆做出总结。
那个炎热而久远的八月里,他对陆周瑜的印象从不好相处,转变为适合做朋友,仅用了不到一周。
如果不是八月的最后一晚,那个莫名发生的吻,以及第二天陆周瑜的不告而别。
他们真的能够算作朋友一场。
第8章 金色
今夜的风雨格外磅礴,每一粒空气都是潮湿的,仿若随手一抓便是一把水。
楼道口那棵桂花树开得正好,一夜过去恐怕花就要落尽了。夏炎不禁有些可惜,今天上楼的时候应该驻足多闻一会儿的。
困意消散,夏炎坐在床边想了一阵子,最终仍决定用电影来消磨时光。
随手点开一部片单,他在心里随机生成一个数字,十七,然后划到第十七条推荐,是一部刚下映不久的爆米花电影。
快节奏的片头曲中,他分神地回想自己的职业生涯。昨天的饭局上,还认为自己对艺术事业仍保留热爱,并能为其奋斗终生。
此刻却在认真考虑是否需要停滞一段时间。
因为这份职业把夏炎从一个粗枝大叶的少年,硬生生磨成了被迫细腻的艺术人。
影片开始的第十三分钟,他仍然不能从回忆中脱身。
一时间,他觉得被藏匿起来的,那些以为不值一提的回忆的须根,统统变成了敏感的神经末梢,稍一抖动,全身的中枢神经都随之惊醒。
第十八分钟,他关掉不知所云的电影,认命地被迫记起那场吻发生的始末。
如果姑且把那个吻当做一场意外,则意外发生于十年前,美术集训结束的倒数第二天。
意外发生的原因是由于陆周瑜对天气的失误预判。
八月底,集训课程的最后,便只剩下风景写生。
不幸的是连续一周的持续降雨,大家不得不被困在画室楼里,禁止外出。
倒数第三天,降雨总算停下,天气阴沉沉的,但所有人都忍不住背着画板跑到山里。
那时,集训课程过去将近一个月,夏炎和陆周瑜已经进阶为能共享一副耳机的关系,陆周瑜平时逃课也会友好地带他一起。
因此陆周瑜不顾老师叮嘱,要往荒芜的山顶上去时,夏炎及时跟上了他。
“老王说今晚还有雨,只让在附近画,上山太危险了。”夏炎说。
“不会下了,没有雨味儿了。”陆周瑜说。
夏炎不清楚雨味儿是什么,但是陆周瑜的确拥有这项技能,他成功预测过山里的数十次降雨。
他的话让夏炎说服了自己,也跟着一起往山上走。
山顶的风景不算好。
中原地区的山,没有北方山脉的巍峨险峻,也不似南方山脉的葱郁秀丽。
而是平淡的,连绵的,植被遮盖不住裸露在外的土块与石头,所以显得灰扑扑。
不过视角不错,正对后山的一片山楂树林,一眼望去全是山楂树,累累的红果稍作点缀,显得生机了几分。
陆周瑜唯一一次的失败的天气预测,发生在那天下午。
正画着,突逢瓢泼大雨。
他们为了避雨钻进山顶一户废弃人家里,相互依偎着挨过一夜。
那是夏炎觉得人生中度过的最漫长的一夜。
强降雨一直持续到次日下午,两人狼狈地搀扶着回到半山腰的画室。
回到宿舍后,夏炎便发起低烧,他坚持不提前结束集训,只吃了一些退烧药,就恹恹地躺在床上等待退烧。
因为浑身无力,他被陆周瑜允许暂时躺在下铺休息。
陆周瑜则因为违反老师的规定,被叫去办公室受训了。
这不是夏炎第一次睡他的床。
实际上,近两周他每晚都会在陆周瑜的床上逗留。
因为陆周瑜有一只存满电影的m4,他们熟悉起来之后,陆周瑜开始愿意分给他一只耳机,睡前他们就挤在宽度不足一米的床上,一同看电影。
可惜那时夏炎还不是艺术细胞富足的人,他欣赏不来陆周瑜喜欢的,那些冗长优美的文艺片,因此常常看到一半就睡着,然后被踹下床。
仅有的几次坚持到最后的片子,也都是以悲剧收场。
傍晚时,陆周瑜仍然没有回来,夏炎撑不住睡了会儿,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见细微的水流声。
他睁开眼,发现窗外天已经黑了,起身的时候正好看到陆周瑜从厕所里推门出来,裸着上半身,额前还挂着水珠。
似乎是没料到他醒了过来,陆周瑜拿着毛巾的手一顿,对他打了声关切的招呼:“还烧着吗?”
他边说边走到衣柜前,弓着腰翻找。
夏炎还处在半梦半醒之间,目光呆滞地追随他的行动轨迹,直到看到他明晃晃的,裸露在外的腰方肌,眼皮抖了抖,彻底清醒过来。
“不烧了。”他抬手探了探额头。
分神间,陆周瑜已经套上T恤,又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上了年头的窗轴挤出绵长的一声。
受不了那声音似的,他只推到一半,把胳膊探出去,从窗外的树上揪下一串山楂,拿去洗了洗,然后一颗一颗地吃。
夏炎觉得精神有些混沌,向他要来一颗放入嘴中提神。
两个人各自静了一会儿,陆周瑜走到桌子前把散乱的画具收好,忽然问:“吃饭吗?”
“现在还有饭吗?”夏炎看了一眼时间。
“食堂没了。”他弯腰从桌子下面的储物柜里拿出两桶泡面,“这个吃吗?”
“吃。”
陆周瑜端着两桶泡面去接了热水,然后放在桌子上,对他说,“我出去一下。”
面泡到五分钟时,陆周瑜正好推门进来,或许是室外太热的缘故,他把T恤的袖子向上挽到肩膀处,露出两条完整的,起伏错落的手臂。
单手握着两只插着吸管的玻璃汽水瓶。
“面好了,”夏炎说,“你吃哪个味儿的?”
“都行。”
夏炎把红烧牛肉面推给他,然后手背被玻璃瓶冰了一下。
看着陆周瑜递过来的红彤彤的液体,玻璃瓶上没有任何商标和文字,他问:“这是什么?”
“山楂汽水,这里的特产。”陆周瑜说:“好喝,你试试。”
夏炎握着瓶口犹豫了一下,他不太喜欢吃山楂,吃过那一颗之后,嘴里的酸味存留了很久,一回想起来就觉得浑身激灵。
但是陆周瑜特地买了两瓶回来,虽然他递过来之后就自顾自地低头吃面了。
抬眼透过氤氲的热气看,他正好咬着吸管在啜,喉结连带着脖颈那一片的皮肤都绷紧着。
夏炎收回目光,捏着吸管很轻地吸了一口。
液体淌进嘴里,酸酸甜甜的,虽然没有喝冰可乐那种霎时爽到头皮发麻的酣畅,但很清爽。
于是他又喝了一口,才低头吃面。
结束一顿沉默而潦草的晚饭,夏炎觉得应该主动站起来收拾一下,但身体沉沉的,靠在椅背上不想动。
“我一会儿再收拾,行吗?”
“嗯。”
陆周瑜也靠着椅背,忽然伸长一条腿,从短裤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应该是去买汽水的时候顺便买的。
“我抽根烟,介意吗?”
夏炎摇头:“不介意。”
陆周瑜撕开烟盒外面的塑封膜,又起身从抽屉里摸出一小盒火柴。
“刺啦”一声,小木棍上燃起一簇火光来。
他咬着滤嘴凑近,烟丝一缕一缕地闪烁起来,从中钻出一缕烟。
火柴还在烧,陆周瑜把烟盒从桌子上滑递过来,问:“抽吗?”
夏炎说不抽,他便把火柴丢进面汤里熄灭,重新坐回椅子上,很慢地吞吐着。
夏炎伸长胳膊,拿过桌子上的烟盒来回看了看,他不常抽烟,但高中寝室里的其中一个室友是杆老烟枪,听他说过各类香烟品牌。
这个“红旗渠”却很陌生。
“这里本地产的烟,”陆周瑜看了他一眼说:“以前这座山干旱缺水,后来在山腰修建了引漳入林的工程。
红旗渠,就是这个灌渠的名字。”
“挺好听的。”
陆周瑜吐出一口烟,面孔顿时变得朦胧起来,他点了点头:“嗯。”
夏炎想了想:“那我还是试一下吧,等走了就没机会了。”
学陆周瑜咬着烟嘴靠近火柴的时候,夏炎觉得睫毛都要被烫化了,但他没躲开,直到烟被点燃。
吸了一口,好像和平常的烟没什么不同,很苦,很缥缈,咬不到也留不住。
夏炎不明白为什么很多人喜欢抽烟,同寝的那位老烟枪曾为他的疑问做出陈词,“你是少年不识愁滋味。”
所以他们是能从烟里尝出愁的味道吗,还是说烟太苦了,能盖过愁的味道?
他越想越远,烟雾也越滑越深,流连过口腔,路过喉管,抵达肺里,裹在所有器官上。
最后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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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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