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祝山一直以为孔洵后来会离开溪县,他本来也不属于这里。 沈祝山想到这些,目光又若有若无地扫过孔洵,孔洵外套脱掉,穿着一件浅色的衬衫,显得他气质独特,似乎是察觉到沈祝山的目光,正在为他寻找一些洗漱用品的孔洵还对他笑了一下:“因为有点儿记不清备用的都放在哪里了……” 沈祝山不太自在的收回了视线,孔洵被家族抛弃了也不一定,就算孔洵自己小小年纪和同龄人展示过一些小心机,但是那些小小手段放在大家族的尔虞我诈诡谲复杂里,是很不够看吧,因此才很自知斤量地留在了这里。 孔洵把找出来洗漱用品交给沈祝山,然后又说,“不过……沈哥,没有多余的房间了。” 看到沈祝山的视线落在紧闭的房间门上,孔洵语气里带了一点儿歉意说:“一间是我的书房,另外一间是放杂物的地方,里面没有床,因为我其实没有什么朋友,没有预料过带人回来居住的状况。”他又说:“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住一间房。” 沈祝山却在闻言后皱眉几秒,然后堂而皇之地占据了孔洵的沙发:“不用了,我睡沙发就行。” 他能接受和赵临丰睡一间屋,却是没法接受和孔洵住一间。 对于赵临丰,沈祝山高中时期就深知他的秉性,有点儿见风使舵,有点儿无利不起早,连他每次跑小卖部徐承让他帮忙带一瓶水,都要加两块钱才能商量成。沈祝山对赵临丰没多么大期待,他对得起赵临丰,赵临丰也不是没帮过他。 但是孔洵不一样,孔洵作为一个很边缘的人物转校来到这里,加上他家里也不怎么管他,让沈祝山曾经产生过他们是一类人的错觉过,因此作为“大哥”沈祝山对孔洵是有几分额外照顾的。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是绝不可能会来找孔洵的。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件非常屈辱的事情,他更不能想象和孔洵共处一室,跟赵临丰睡在一块没事还能和他插科打诨伸头看看他打游戏,跟孔洵他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做不到很心无芥蒂地面对孔洵,一张嘴就怕是诸多怨气,结果孔洵自己和没事人儿一样,现在又寄人篱下有求于他,沈祝山的人和“怨”在孔洵面前都变得难以自处起来。 孔洵看到沈祝山已经堂而皇之地占据了他的沙发,看起来是一个不听劝的嘴脸,于是沉默了一瞬后,也没再强求。 “好吧,那沈哥早点休息。”孔洵这样说完,回了卧室,大概过了十多分钟后,透过没关紧的门缝,孔洵听到外面响起来细小的水流声,大概是沈祝山在洗澡。 翌日一早,沈祝山睁开眼的时候惊讶地发现竟然已经到了上午十点,这还是他出来以后生物钟第一次被打破,大概是孔洵这里的沙发太软,温度又过分适宜的缘故。 沈祝山似乎真的打定主意“讨债”,很不客气地把孔洵的冰箱打开,把里头的食材拿出来炒菜,做完了以后,报复性地狂吃了三碗饭,把自己撑得肚子鼓起,躺倒在了沙发上。 孔洵中午回来的时候,看到沈祝山穿着一个黑色的老头衫,下面穿着裤子,正盘腿坐在茶几前,在他前几日所收集到的招工信息广告卡片和传单上认真地勾勾画画。 那些对学历有要求的,包括不符合他条件的有特定的技术要求的全部都筛选掉,包吃住的优先。 孔洵视线扫过一眼,然后说:“一会儿再整理吧,我可以帮你一起看看,现在先吃饭吧,你想吃什么,我点餐让别人送来,或者我们出去吃也……” 孔洵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祝山打断了,他头都没抬一下,还在专心致志地研究工作:“不用了,我吃过了。” 沈祝山好像打定主意和孔洵,在孔洵的房子里划清界限。 托这房间里热气腾腾的暖气的福,沈祝山昨夜洗好的衣物,一夜就干了。 下午,沈祝山换好衣服,便一刻也未拖延,打开孔洵家里的门外出去找工作。 前一秒在家里站地笔挺,下一秒打开门,从春夏进入冬天,沈祝山又控制不住地缩肩塌背地前行在上冻的路上。 一下午接连面试了几个,沈祝山得到的消息都是等通知或者是已经招到了。 眼看着天黑了,沈祝山路过街角一家馄饨摊,一位看起来四十多的阿姨,正用大木勺搅和锅里的馄饨,等馄饨飘上来,一勺捞起,撒上了葱花,点上两滴香油。 这个馄饨摊生意火爆,简单搭起来的塑料棚里面坐得拥挤不堪,里头还夹着“老板,快点儿,我们的好了吗”之类的催促声。 沈祝山多看了两眼,真有些饿了,揣着空空的两兜,喉结滚动了一下,问道:“老板娘,你这里招伙计吗?” 话音刚落,里头端着碗出来洗的五六十岁的大娘手里拢着几个脏碗,出来给了沈祝山一记眼刀:“呀!你个小伙子年纪轻轻干点什么不好,给我们这么大年纪的人抢饭碗啊你。” 沈祝山:“……” 转眼两天过去,孔洵发觉沈祝山开始一天比一天回来得晚,神色一天比一天灰暗,整个人周身的气压也越来越低。 孔洵大概可以猜到沈祝山找工作的结果并不乐观,应该是到现在还是没有地方愿意要他。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孔洵听到躺在沙发上的沈祝山突然出声,沈祝山很少和孔洵主动说话,孔洵眉毛微微一抬:“每周只需要上两节晚自习,不上的时候都会这么早回来。” “哦。”沈祝山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似乎也不是真的好奇,然后说:“面条下多了,你要是没吃可以吃。” 孔洵有些惊讶,之前的时候沈祝山做饭完全视他这个房主为无物。 思索一瞬,大概沈祝山来找自己所说的“不止两三天的意思”,应该是只打算住在自己这里两三天,现在已经到了沈祝山自己和孔洵划清界限的时间了,再多孔洵这个对不起沈祝山的寡义小人只怕也不是很对不起了。 说实在的,孔洵对沈祝山找不到工作的结果并不意外,溪县这个地方太小了,小到沈祝山当时那件事可以随着风散到大街小巷,即使是六七年过去,随着时间推移,有些人健忘,又或许认不出沈祝山,可是沈祝山大冬天穿着这么单薄的衣服,又这样瘦,不笑的时候气质这样凶,他是一个不太会遮掩情绪的人,只怕这段时间沈祝山心里越是焦急越是神情无法轻松,试问谁会要这样的人来工作?像个凶巴巴的病秧子,一个干净体面的流浪汉,感觉是把“只要你招我进来,我一不高兴就会把你的店砸掉”写在脸上的那种人。 想到这里,孔洵坐在餐桌前,看着桌上那一碗已经有些坨了的面,心里有预感到沈祝山往后可能还要给自己做很多顿饭,心情很好地吃了完了,还提起了意见:“下次可以多放一点盐。” 话音落下,沙发上躺着的那人却许久没吭声,就在孔洵以为他不会答的时候,用毛毯裹住自己的沈祝山好像根本不耐烦地转了个身,背对着坐在客厅另一侧的孔洵,然后闷闷地说了声:“知道了……” 他说完,又咳嗽了一声,可能是因为这两天外出找工作,受了一点寒风,沈祝山身子亏空的厉害,抵抗力也变差。 沈祝山听到脚步声朝自己靠近,然后看到孔洵端着一杯热水来到了沙发前,孔洵将手里的玻璃杯放在茶几上,好像很关心沈祝山:“沈哥,是嗓子不舒服吗?” 沈祝山心情极其郁闷,眼皮抬起来,看到孔洵那张脸,然后又狠狠闭上了眼睛:“不用你假好心。” 沈祝山讲这样不识好歹的话,孔洵还是很大度地没有生气,又放轻了一点声音说:“那沈哥早点休息,我不打扰你了。” 沈祝山可能是真的不怎么舒服,因此入睡的也很快。 孔洵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看到沈祝山已经闭上双眼,呼吸均匀。 他走过去,脚步停下,垂下来眼眸,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沈祝山,想一想,不怪性格现在变成这样。 一个孤儿,年纪这样小进监狱,又没有亲人在外面为他打点过什么,这么些年料想也不会怎么好过,孔洵看到昏暗灯光下沈祝山的脑袋,脑袋还挺圆溜,这会儿头发长长了一些,没再透着青了,发茬长长,感觉会是毛茸茸的触感。 孔洵原本想伸手摸一摸,临到快触碰到的时候,眼睛瞥过茶几上那杯他端过来,但是沈祝山完全一口未动的水,手悬停在半空,孔洵视线收回,最后手抚摸过沙发背,还是缓缓收回来了。
第6章 没有想到就这么外出两三天,几晃荡不晃荡的,沈祝山竟然真的又起了烧。 前半夜时不时咳嗽两声,后半夜就烧起来,一会冷地缩缩着一会身子又烫地踢毯子,烧得晕头转向,等窗外天色大亮,沈祝山费力地睁开眼睛,便和孔洵那双透露出几分忧心的浅色眼眸对上了。 沈祝山人不知道是烧傻了还是怎么样,看着孔洵的脸足足愣了两三秒,而后转头看了一眼墙壁上挂着的时钟,一看已经是早上八点钟,沈祝山脱口而出:“你怎么……怎么没去上课?” 这一张嘴,烧得干哑的嗓子就发出来难听到把自己吓一跳的动静,沈祝山又闭了嘴。 孔洵说:“我起来路过沙发看到你的脸色不对,发现你在发烧,我怎么好放心去上班?”孔洵看到沈祝山醒来,然后伸手将放在他脑门儿上的湿毛巾拿了下来,然后用手贴了贴沈祝山的额头说:“好像还是有点烫,我再去给你换一条。” 沈祝山头昏脑胀的,脑子有点儿没法思考,茫然地看着孔洵换了一条毛巾过来,又拿了退烧片。 凉毛巾贴在额头,沈祝山被一冰,而后两粒药就递了过来。 眼看着孔洵就要递到自己嘴边喂给自己,终于意识到地盘被入侵的沈祝山才伸出手接了过来,他说:“我自己来。” 沈祝山用胳膊肘一撑,半坐了起来,将两片药利落服下去,然后看了孔洵一眼:“我没什么事,你该上哪上哪去。” 孔洵对他这样的态度也只是微微叹了口气,他说:“沈哥,我知道你找工作心急,但是或许可以等明年春天天气好转一些,再开始。”看沈祝山的烧得红扑扑的脸上眼皮半垂着,也不知道听进去没听进去,用一种好像是沈祝山给他找了麻烦一样,他又不好意思苛责的语气讲:“你知道的,临近期末了,我会很忙,可能没有时间来照顾你。” 沈祝山是完全听不得这话的,人已经病倒,差点儿又气好,一下就从沙发上坐起来了,用嘶嘶哑哑难听的声音回怼:“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谁用你照顾了!” 孔洵说:“那如果我今天没有发现你在发烧,你自己一个人这么烧一上午,万一烧成肺炎怎么办?谁能把你送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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