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管家理应在家,在一眼望得到大门的茶室里喝茶,王厨与王阿姨已经入睡,我不知道我妈有没有发现我失踪了,但当我看到灭了灯的她的卧室,我松了一口气。 走正门一定会被发现,我用老办法,轻车熟路绕道墙根。考虑到我和我妈的品味,我们家更像是一座别墅状的博物馆,外墙有故意做旧的痕迹,我知道踩哪两块砖能够到那支出墙的红杏。 我麻利地上了墙,回头看时沈明正无措地看着我。 我忽然有点想笑。 衣着得体、绅士风度的沈顾问,大概没想过有一天要像贼一样翻墙进家。 我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毕竟我心情不佳,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知道了难以接受的真相。这一瞬间的快乐不足以把我多年的苦恋像画卷一般烧得干净。 沈明把头盔抱回手里,我愣了一下,这才明白,他说的回家好像只是我回我的家。他去哪,我不知道。 他真的不打算和我妈坦白,他真的打算从此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我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悲。 “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坐在墙上问他,我的脚碰到了茂盛的爬山虎。我稍稍抬头,桂花的花枝又把他的身影划成了许多分。 沈明面色复杂,欲言又止。他从来巧言善辩,此刻却难得的沉默。 “你跟着我?” 我想到早上在公交站看到他的车子,他大概一整天都在跟着我,从看我上学,到等待我放学,再到看到我和任皎去了Zeus。 他默认了。我想到了Michael的偷拍行为,短暂地感到了不适。 我皱着眉,再看了他一眼,转身准备跳下围墙。 “任怀月。” 他忽然叫住我,我转过头,发梢上的水滴抖落到大衣上。 “你还会去找任皎吗?” 我一愣,我现在很烦也很迷茫,我不清楚任家的那一系列事情,我够累了,我不想复盘,我只想…… 我想逃避。任皎背叛我对我的刺激太大了,我的情绪甚至无法冲上大脑,我不知道我该恨还是该埋怨,我清楚地知道这件事已经发生了,也已无力改变,我只能斥责自己不要再爱这样的烂人,强迫自己从明天开始与任家摘个干净,一辈子躲着任洁。 我只是不想面对。可能沈明买回月村的票的时候,他也是那样想的。 他约莫是看我表情有一点的松动,浅浅地笑了一下,放下头盔,翻上围墙。 他动作迅速干练,我眼前只留下一道残影,我甚至看不清他踩着哪又扶着哪上的墙,只一瞬间又跳了下去,稳稳落在草地上,几乎无声。 “不就是翻墙,我小时候没少干。” 我好像在他那身一丝不苟的服饰下,看到了那个乡野里洒脱的野孩子。 他张开手,示意我跳下来,他接着我。 他伸手的动作让我呆住了,我脑海里浮现出四岁时那个父母出游的夜晚。 任皎说你跳下来吧,我接住你。 沈明是不知道那段过往的,他只看得到桂枝,矮墙,皓月当空,还有在月色下睁着一双流泪眼的我。 他这次没问我为什么又哭。我拿他的大衣的袖子抹眼泪,他轻轻叹了口气,劝我: “跳吧,怀月,跳吧。” 我摇头,一个劲的摇头。他大概以为我不打算跳,是我在拒绝他。但我只是在否认我脑海中的残影,我在否认父爱的错位,我否认任皎和沈明有任何的关系。 他们是独立的,两个不同的人。 他张开的手都有些发酸。但他坚持着,绝不颤抖,决不后退,只要我选择跳下来,他永远都会稳稳地抱住我。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猴子要捞水里的月亮,结果它落水淹死了。还有一只猴子引以为戒,每天守候着,仰望着,等天上的月亮掉到他怀里。 任皎一文不值,他不值得我任何的爱。我对他爱的错觉最终会导致我的溺亡。 我眼前的光景模糊了,朦胧间我想站起来,然而手没抓上墙,反而握住了爬山虎,我一个踉跄,干脆就往下坠。 我果真没有落在地上,我果真落入了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 我鼻尖萦绕着烟草的香味。 天上的月亮掉下来了,沈明心里的月亮也掉下来了。 那轮月亮坠下了,坠到了他的胸口,他把月亮抱在怀里,他的往后余生都被照亮了。 我终于想痛哭一场了,我泪眼朦胧看着前方,呆楞住了。 我妈卧室的窗帘好像拉开了。 我猛地把沈明推开了,脚尖落地,看向廖女士的房间,那儿的窗帘纹丝不动。 我劫后余生般地喘着气。 “我真的明天就走。” 沈明也喘着气,他压着有些颤抖的声线道。我嗯了一声。他忽然有些绝望地叹了口气。 我这才问:“你原来订的那张呢?” “改签了。” 他其实是想让我挽留的。他今天从跟踪到救我再到送我回来,已经付出了很多,他那副模样,好像身上湿漉漉的不是我,反而是他一样。 心再冷的人也该做出些反应了。 我这一天着实是经历了太多,想了太多,我的脑子都有点转不过来。我抬脚要走,想了想,还是回头把他的手抓住了。 夜深人静,我告诉他走哪里的路能通到卧室不被发现。走过陈列室与藏品室,再上最靠里的楼梯,我们蹑手蹑脚地回到了房间所在的楼层。 靠近卧室,我不由地想到了什么,连忙跑回去打开电脑。 股票开盘了。 这一天经历了太多,忙忙碌碌,我差点把这事忘了。 我听到脚步声,沈明一头雾水地跟进来,我不回头就知道他站在我旁边。 沈明伸手把我身上的大衣袖子拽了拽。 “换下来,当心着凉。” 我无暇顾及,沈明只好把视线转移到我的电脑上,仔细观摩。 “怀月,教我炒股怎么样?” 那时候他想的大概是离开我妈的公司后重新找一份工作,消费水平一时降不到和收入同一水准,得找点别的途径赚钱。 还有就是,他大概还想除了继父子外跟我有别的联系。 但我当时没想这么多,我面色不变,推过我的电脑,藏好我的鼠标,警惕地看着他: “机会主义不准炒股。” 沈明这样的,一有机会就抓住,已经酿成过错误,我无法想象他去炒股会发生什么。 “为什么炒股,赚生活费吗?” 沈明拉过一张椅子,坐在旁边。他上大学的时候跟着学长姐炒过基金,收入甚微,他大概觉得他不是干这行的料,安心卷学历卷证书去了。 “不为了什么。” 我想了想,“只是因为我学会了,然后我没亏过。” 沈明哑然。他的手托着半张脸,仔细看着我电脑上跳动的数据,他看不大懂。 “任怀月,赚钱是为了什么?” 进入更高的阶级,开豪车,住豪宅,穿高定,坐游轮出海,乘私家飞机旅行。 对沈明来说是这样的。但对我来说,我都有了。我含着金汤勺出生,我也不羡慕比我更好的生活。 “不为了什么。” 我想了想,忽然想到沈明曾经跟我说过的一段话,说:“如果我拥有的一切是上天给我的馈赠的话,我想努力把这些馈赠维持下去。我不希望上天把我拥有的一切收走,也不希望收走时我会过得很狼狈。” 我怀疑他不会懂我的意思,想了想,又说: “救急用吧。” 出生平平的打工人攒钱也许是为了救急,救一顿温饱,救一场疾病。当最基本的生理需求被满足时,人们就开始追求精神的需求,赚到足够的钱去享乐。我是个没什么追求,也不沉溺享乐的人。 我只是想到了我要多做准备,应对比明天更先到来的意外,我只想到我要积累资本,当我以后想做什么的时候,我可以去做。 “不光是我。“我说,不光是救我的急。”如果有一天你需要帮助,我希望我可以帮到你。” 当然,如果我始终没有遇到花销的必要,我也不会自己去找花销的理由。我和我妈一样,赚得再多,就喜欢屯着。等到那一天撒手人寰,再全部捐出去。 我回头看沈明,我和他之间有一拳距离,我突发奇想对他说: “有时候,我觉得你很厉害。” 我没有任何奉承的想法,我发自内心道:“如果我是你,即使下决心和原生家庭一刀两断,也只会留在一个普通的城市,找一份普通的工作,最多养一只三花猫,最多过好自己的生活,最多在三餐前做几次祷告,祈求自己活到一百岁,平安顺遂。” 如果出生就是起点,那我的起点高,但野心家和投机者们大概会对我这种“不上进”的态度感到痛恨。 “那样的日子很好了。” 沈明笑了笑,笑容有些苦。 “我只是现在才明白。” 可惜那时于连满怀雄心壮志,看不进玻璃市山野的风光。 也可惜那时月村其实很美,沈明只听到不尽的狗吠,看到被水淹没的家与劳苦的母亲。 我和沈明的价值观在某些方面上完全不一样,我猜,这大概是他爱我的理由之一。 “把衣服换下来吧,真要着凉了。” 我听了他的劝,抱着衣服准备出去,我听到了敲门声。 叩、叩、叩三声,与在Zeus听到的不同,那时候我心怀感激觉得被救赎之光普照,如今却直冒冷汗。 这个点了,会是谁呢? “月月,我摆了果盘,你要来一点吗?” 是廖女士。她怎么知道我还没睡呢? 我想到在墙边看到的那疑似拉开,又合起来的窗帘。 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回答,欲言又止间,廖女士又问: “那沈顾问呢?沈顾问需要来一点吗?” 我看着沈明,我和他面面相觑,都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第38章 37.第一次坦白 廖女士穿着一身浅蓝色的睡衣,长发垂到后腰,手里托着果盘。她仿佛在过一个平淡的周末,是一个温和的妻子,一个慈爱的母亲。但对于此刻的我来说,她的到来让我不安,我内心的愧疚灼烧着我,以至于思维都有点混乱。她眼底的墨色,好似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但我从来不该质疑我妈的美好品质。她把果盘放到桌子上,我能闻到她身上有洗发水的清香。 电脑的光亮微乎其微,我们三人间有诡异的沉默与和谐。纸包不住火,我们将迎来一段长篇大论,在这之前,我们还能有一段长吸一口气、做好准备的时间。 我妈看着我们俩,我余光瞥沈明,沈明在我妈面前和在我面前一样无措,跟不久前用酒瓶威胁经理、在任洁手下夺人的样子大相径庭,如果我们也能像动物一样张牙舞爪,那现在我们身上所有锋利的物件都自觉地藏了起来,只剩下眼巴巴望着的两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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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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