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情,都是我让夏启明干的。夏启明跟监控员关系可好。 那天晚上沈明和我妈都换了衣服,谁叫他俩本来是情侣装,要的就是让别人一眼就看出来他俩是一对。 我想沈明的手段也不过如此。晚宴的菜品很好,我心情也很好,多夹了几筷沙拉。 我抬头的时候沈明在看我。他目光越过觥筹交错的光景,越过一切的虚情假意和人声鼎沸,就看我一个。 我回他一个不错的笑容,举起酒杯。 我敬我的继父一杯。 “借过。” 他朝我走过来,眼神示意服务员也跟过来。 “给孩子换杯橙汁。” 我无话可说。 他凭什么? 门都没过的半吊子,管得倒是很宽。 我妈也走了过来,笑脸盈盈,端着酒杯。我知道是时候了,站起来跟沈明碰一杯。 他的香槟,我的橙汁。 “恭喜你,爸爸。” 我在他脸上看到了一瞬间的错愕。 我的四周响起轰鸣的掌声。我妈和她的下属们尽力在捧场。 他们笑,我也笑,其乐融融。 我对宴会不感兴趣。吃两口菜吃饱了,我开始看我妈。 廖女士一如既往的美若天仙气质非凡。 我看她忙活了一阵子,差不多闲下来,就跑过去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周围人又开始鼓掌,他们都知道我和我妈关系好,一对关系和睦的母子,惹人羡艳。 我妈特别高兴,她欣慰我接受了新继父,乐不可支。于她而言,是事业、爱情、家庭三丰收。 这个家最核心的便是:我妈高兴,全家高兴。所以我要演一个好儿子,沈明要演一个好情人好父亲,我们的以诚相待,我们的虚情假意,表现出来不过是一堆相似的笑颜。我们面上的和谐是为了同一个女人高兴,至于暗地里,我们谁也不放过谁。 来日方长。 这边跟我的假爸爸问过好,另一边,我想我今天要去见一见我的“真爸爸”了。 盈临国际。 以酒店、旅游为主业的庞大集团。其控股的名为盈临酒店的上市公司就是我要去的地方。 我10点到家,11点熄灯,半小时后就出了别墅区。我对这一带的路况了如指掌,哪里有监控哪里有小道,赶着最后一班公交到了盈临。 盈临的公司绿化做得很不错。后门处更是保有一棵千年银杏树,任其生长。我熟练地爬到银杏树上,爬树就跟喝水一样简单。 我是什么时候学会爬树的? 在我上小学之前,认识第一个英文字符之前,喉咙里发出第一个音节之前。 在久远的,比童话故事里的“很久很久“都要远的那一天,盘古没有开天辟地,宇宙大爆炸还没有发生。 我的命运就定下了。 记忆的伊始我看了那个男人一眼,于是就注定了我要背着纹了皮卡丘图案的牛皮书包,坐在盈临后的老银杏树上,风雨无阻,春去秋来。 只为了看他一眼。 我身下的这颗老银杏树,听说是一千年前宋朝的一个权贵种下的。权贵信鬼神,请了阴阳先生作门客,阴阳先生逢迎权贵,奉承其种的树为神树。神树能活亿万年。 大致来讲,人类的寿命是一百年,太阳的寿命是100亿年。太阳进入生命的末期变为红巨星,海洋沸腾蒸发,大气被剥离。 如果我的爱有寿命,就会和这颗树一起活到世界末日,烟消云散。 公司最高层的灯灭了。我等了好一会,终于看到了那个男人的影子。 他向我的方向看过来,然后走近。 “你加什么班?现在都几点了?“ 任皎叹了口气,表情在夜色里看不真切。 “他盯我盯得紧!这两天我都夹紧尾巴做人,认真工作,勤勤恳恳,就怕他又在老爷子面前说我的不是。“ 他说话真好笑。我在树上笑出了声。 他又急切又窘迫,喊了几声: “别笑了,怀月,别笑了!“ “你帮帮我,再不帮我我就要被赶出家门了!到时候我就会流离失所,冻死街头!“ 他在求我。我能想象出他那张被情绪渲染的脸,他悲伤又无辜,曾经他就是在醉酒、赌博和滥交后,露出这样的表情挽留我妈。 我气不打一处来。 “我帮你想办法?“ “任皎,你多少岁的人了?你让我帮你想办法?“ “你坐吃山空自甘堕落,抛妻弃子,活了四十年一事无成!你作为私生子,你爸送你去国外读书,你就在赌城一掷千金,你弟给你找一份工作,你就在岗位骚扰同事。“ “你留在任家有什么用?你弟把你赶出去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不,不……“ 任皎极力否认,只一瞬间,他就变了态度,作出了他最擅长的自暴自弃的模样。 “你也知道我是废物,是人渣,没有任家养我我怎么活得下去?“ “我已经不跟任洁那畜生抢财产了,不对,我本来就对任家的财产没有兴趣!我只想混口饭吃,是任洁非要把我赶出去!他隔三岔五就跟老东西汇报我的不是,他好不容易熬到我妈病死了,他就要把我赶出任家!他要我死!“ “任怀月!“ 他叫我的名字,我没回答,我只觉得心里有种说不上的滋味。 “你的姓氏是随我的,你的名字是我取的。我是你的爸爸,我死掉的妈是你的奶奶。你是我的骨肉血,我给了你命,你才能活在这个世界上。我是你割掉血肉挖去骨头都舍不掉的至亲!我的儿子,我的血脉,这世上除了你没有人会帮我了!你必须帮我!“ 我只觉得想吐。 过了好一会,我问他: “你想怎么样?“ “我只要活着。“ 任皎说。 我欲言又止,沉默了很久。 任皎要离开了。 “你就是个烂人。“ 我对着任皎的背影说。任皎没有回应我。我知道他听得见,他默认了。 我的亲生父亲是个烂人,贱种,坏蛋。 是一匹滥交的种马,是一头泥泞里的畜生。 但是我爱他。 研究表明,一般在6个月至1岁左右,人类开始拥有长期记忆。 在我记忆的最初,我看到一双和我一模一样的黑眼睛,我父亲的眼睛,带着痛、带着泪的,任皎的眼睛。 耳畔是救护车刺耳的哀鸣。 那晚任皎跟我睡在同一张床上,我不慎从床边滚落,滚落的前一秒,他抱住我。我跟他一起滚下了床,他的脑袋磕在床头桌,头皮磕开一条八厘米长的口子,血溅到我脸上。 那个时候他爱我。作为父亲爱我,而我作为儿子爱他。 在我四岁之前,他是个温柔、强大的好父亲,他像电影里的超级英雄,永远在我危难之际奋不顾身地保护我。 直到他离开我。 他离开的那一天的天空到底有多黑沉?我不清楚。就像我不清楚一个人怎么能从一个盖世英雄,一夜之间,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他怎么从一个好人,一眨眼变成了坏人? 难道他以前种种的好都是假装的吗? 我不明白,我妈也不明白。 只是后来我妈看清了她,她选择恨他,而我选择继续爱他。 他离开后我才开始爱他。 又或许我从来没有看清过他。 夜色渐浓,我觉得是时候要回家了。 我从老银杏树上爬下来。离开盈临,又走了好一段路。 我又回到了公交车站,这个点已无公交可乘,我正准备绕过站台继续往前走。 我看到站台旁一个熟悉的影子。 一辆哈雷摩托车。 第04章 04.我们的夜晚 24小时咖啡厅内,我跟沈明面面相觑。 我的继父跟踪我,这点毋庸置疑。但我什么都不打算问。有的问题如果我能查明白,我早该知道了,有的问题对方不打算告诉我,或者欺骗我,问了也白问。我对沈明又没有强制手段。拉开椅子坐下。我对他说: “你请我。” “我要一份草莓蛋糕。” “曼特宁。” 我俩就这么面对面坐着,靠着窗,公路上不时有私家车驶过,车灯把窗玻璃短暂地照亮片刻。 零点已过。昨天晚上我还剪了沈明的西装,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找到了关键性证据,前来兴师问罪。还是要来抓我现行,告我夜间外出。 “三天前,我刚好路过这个公交站,看到你在等车。那个时间点你理应在学校上晚自习。” “看到你上车后我就走了。“ “今天零点的时候我看到你卧室没人,你不在家。我就到你那天乘公交的地方等你。“ “你呢?“ 沈明坦白完了,他等我也坦白。我可没说我要把我的事告诉他。我反问他: “你去我卧室干嘛?“ 沈明说:“你告诉我,我也告诉你,礼尚往来。“ 我沉默了一会,开口,问出了那个困扰我许久的问题: “你大晚上的戴墨镜干什么?“ 沈明愣了一下,好像没想到我会这么问。他反应过来,从善如流地把墨镜摘下来,扣在胸前口袋上。动作熟练,一气呵成。 我一阵无语。 如果能给装逼评些奖项,我这年轻的继父早就拿了个大满贯。 沈明还想说什么,蛋糕和咖啡先一步来了。 只见他抿了一口咖啡,喉结滚了滚,皱眉,像是咽得很艰难。 他放下咖啡杯,手在抖。 “咳!“ 终究还是没忍住,他转过头去咳了一声。 我从善如流地把草莓蛋糕往他那推了一推。 他一叉就是一大块。 我:“……“ 我觉得喝下曼特宁的那一秒沈明大概把人生中所有的苦难都回忆了一遍,甚至思索了一番连续熬夜赶项目和这杯咖啡到底哪一个更苦。但项目毕竟已经完成了,咖啡又苦又酸,他紧闭着嘴,不说话了。 我乐得不行,光顾着看他苦兮兮的表情。 “欸!蛋糕留我一块!“ 他毫不留情地把最后一块叉走了。 “给你再点一份。“ “我不要。“ 我反驳。 “你欠我一份。“ “我该怎么还?“ “你看着办吧,反正不要这家店里的。“ 可能是我太习惯在别人面前装乖小孩了,我越体面,本性就越恶劣。我有时候会想,我爹是任皎,任皎装过四年好人,但本质是个烂人。 虽然廖女士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好人,但我毕竟也流着我亲生父亲的血,继承他的基因。所以我可能跟他一样。我表面得体,骨头却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烂掉,终有一天,所有人都会闻到扑鼻的腐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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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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