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默念了十遍“大丈夫能屈能伸”之后,陆战生只好不情不愿的退出屋子,关上门,在屋外站了站,然后敲了敲门,再进去,进去之后还要把刚才踹倒的小板凳重新摆放好。
如此,贺知总算才肯理人,他并没有回头,声音冷的跟结了冰似的。“做什么用?”
“ 吃饭。”陆战生说。
贺知拿了钥匙,打开抽屉的锁,从中取了钱放在桌上。
陆战生看了看,五毛。
这还是贺知给他规定的每日支取金额的上限。
七十年代物价低,一天五毛钱填饱肚子问题不大,但买大饭店烤鸭就只能买半只。
“ 给我两块。”
“...”
“你先给我,我有用。”
“…”
“大不了算预支后三天的还不行吗。”
“…”
贺知又不理人了。
唉!!!
陆战生又开始生气,贺知这人就是这样,每天规定给他五毛就绝不会多给一分,说好听点是原则性强,说不好听点,就是死脑筋,不近人情。
陆战生深知跟他怎么都说不通,也不多废话了,赶在他上锁之前冲过去强行打开了抽屉。
然而还没等碰到钱,手腕就被抓住了,陆战生侧头看过去,正好对上贺知凌厉的目光。
“陆战生,你是强盗吗?”贺知清冷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怒气。
陆战生:…
说起来,不止是脾气性格,陆战生从小对贺知这张脸也很嫌弃,倒不是嫌弃贺知长的不好看。
贺知是典型的八边形脸,额头饱满,鼻梁高挺,下颌骨又锋利,显得五官极其精致,他的皮肤很白很干净,是一般女孩子都比不了的清透,其实长的很好看。
但…就是架不住总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眼神还特别犀利。
陆战生讨厌的就是贺知看他的眼神,他不知道精准的该怎么形容,反正只要贺知只要那么看他,他觉得自己特别特别差劲。
陆战生移开目光,压了压心里的烦躁。“这本来就是我的钱。”
“那它为什么在我的抽屉里?”贺知说。
“…”
陆战生没话说了,他只好直接甩开贺知的手,从抽屉里又取了一块五。
反正贺知觉得是抢。
贺知可能觉得阻止无用,也没说什么,但就算陆战生就算不看,也知道他看自己的眼神肯定更失望和厌恶了。
无所谓了,陆战生想,反正从小就这样。
不过想想,陆战生也还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你放心,我说话算话,预支就是预支,后边三天绝对不会再来找你了。”
贺知冷着脸合上抽屉,回过头去继续看起自己的书,一副再也不屑跟他多说半个字的样子。
陆战生就那么看着贺知那劲儿,感觉自己的烦躁又有要搂不住的趋势,于是收回目光,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忽然想到什么,又停下。
“ 喂,那个叫秦什么的,你....喜欢她吗?”
贺知没回答。
咣铛。
陆战生又把刚才摆放好的小板凳给踢飞了。
第4章
翌日清早,太阳刚一冒头,大院儿从沉睡中苏醒了过来,不稍片刻之后,便是一阵嘈杂。
大院儿的高音喇叭里开始播放激昂的革命歌曲,出门上班的,送孩子上学的,公园晨练的,早市买菜的.....几乎都在差不多的时间出门活动。
而在所有人陆陆续续离开了大院儿之后,陆战生才在郑延骂骂咧咧的催促下,打着哈欠出了门。
话说,昨天晚上拿到钱后,陆战生明明答应的好好的,说凌晨就早起去北平饭店门口排队买当日的第一炉烤鸭,结果早上郑延去他家的时候,这小子居然还在蒙头大睡。
郑延气坏了,从被窝儿给这小子拖出来,出大院儿上了街之后骂他都没骂够。
“ 陆战生,你丫真他妈靠不住,哥们儿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他妈信你!”
陆战生困劲儿还没过去,闭着一只眼打了个哈欠。“可别冤枉人家驴了,就你那脑子,驴都不落忍踢你。”
“你大爷!陆战生,你就说你丫是不是欠抽了。”
“ 来抽呗。”
陆战生自行车骑的歪来拐去,扬着下巴,耷拉着眼皮,一副无精打采又不可一世的样子。
“ 你丫要真有这本事,哥们儿让你随便抽,躲都不带躲的。”
“成,那你小子给我等着,今天我要是吃不上那北平饭店第一炉烤鸭,指定抽的连你爸都不认识你。”
陆战生嘁了一声,当郑延说了个笑话。
北平饭店位于老城区大名鼎鼎的天桥附近,,距离大院儿不近,骑自行车差不多半个小时的路程,这片儿建筑大多都是破旧低矮的小平房,细长的胡同一条连着一条,住的几乎都是老北京人。
据说,建国以前这片儿几乎是北京城里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段,饭馆众多,店铺林立,什么大剧场,戏园子,什么天桥下摆摊的,卖艺的,变戏法的.....应有尽有,是当时人们最喜爱的娱乐场所之一。
可建国之后因为一些原因,这个地方就开始逐渐走向衰败了,直到前两年的“红八月”,红·卫兵们的崛起,使得这个地方彻底没落程度雪上加霜,时至今日,繁华不在,几近萧条。
不过街区娱乐虽然没落了,但这块儿有些老北京特色的饭店也还是从夹缝中坚强的生存了下来的。
今天陆战生和郑延要来的这家北平饭店,以正宗地道的北京老字号闻名,他们家的烤鸭腌料独特,肉质新鲜,烤到外焦里嫩后切成薄片,再配点葱丝黄瓜卷饼,味道可谓一绝,不过每天清锅之后只烤一炉,如果不是从凌晨就来排队的几乎买不到。
拐过一条胡同,来到了一道长街,大老远就看到了路侧挂着的巨大门匾招牌,而招牌下也果然已经排的很长的队伍。
郑延一看那队伍头都大了。“ 让你丫不早来排队,这下完了,买不到了。”
陆战生闻言朝哪边瞧了一眼,忽然眯着眼睛笑了笑。“那可不一定。”
“不一定个屁!”郑延说:“排队都排到街尾了。”
“那打个赌?”陆战生冲他扬扬眉梢:“老子今儿要是买到了,你能叫我声爷爷?”
“ ... ”
听陆战生是这语气,郑延再朝队伍那边看了看,他琢磨了一下,也乐了。
在陆战生的概念里,大冬天的凌晨起来排队是傻子才会干的事儿,而他则会美美的睡到早上,然后直接过来,插队买,谁要是敢吱声他就揍谁,反正这事儿他也不是没干过。
“哎,陆战生啊,要么说你丫就是个祸害呢,哥们儿以前德智体美样样优秀,现在变成这样都是被你丫带坏的。”
“胡说,明明是你丫带坏我的,要不是你丫催命似的吵着要吃,哥们儿今儿不可能会干出这种事 。”
“别狡辩了,你丫看皮相就带着一股流氓气质。”
“去你的吧。”
“哈哈…”
这俩人相互笑骂着,回头就到了饭店门口。
在马路对面支下自行车,陆战生抽出车上的弹簧锁拿在了手上,然后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
队伍第一排站着的也是一伙儿穿绿军装的青年,他们正在相互打闹,冷不丁看到有人过来插队第一反应就是立刻抄家伙,但看清陆战生的脸之后,纷纷一愣。
“陆战生?”
其中有个高个子的男青年略显兴奋上前迎了两步。“真是你小子。”
陆战生本来没注意这些人,冷不丁被喊了名字后抬头看过去,发现这人他认识。
这青年叫宋见,也是大院儿子弟,不过跟陆战生不是一个分区,两年前一起闹红色运动时,他俩都是各自大院儿的领头人物有过几次交集,后来都堕落成了呼啸街头的顽主,偶尔在某些群架场合上碰到时也会相互帮忙,挺讲义气,陆战生对他印象还不错。
“宋见。” 陆战生把弹簧锁弯了弯,往脖子上一挂,笑着伸出手:“ 许久不见了啊。”
“可不是吗。” 宋见笑着和他握了握手。“ 我记得上次见你还是去年夏天,那回我落单让人围了,要不是你,我估计坟头草都长半米高了。”
“你丫可别夸张了,就那点事每次见都来一遍,烦不烦。”
陆战生笑着收回手,指了指正走过来的郑延,介绍道:“ 郑延,我发小。”
“见过见过。” 宋见转头也跟郑延握了握手。“还记得我吧,我宋见,四二八大院儿的。”
“当然记得啊,大名鼎鼎呢。”郑延笑着和宋见握完手后,跟他身后的小兄弟们也打了声招呼:“ 兄弟们,幸会啊。”
小兄弟们一脸的受宠若惊。
说起来,无论作为当年闹革命的红·卫兵,还是后来作为堕落之后打架拼命的顽主,陆战生和郑延的战斗力在大院儿子弟中一直都算是食物链上游的存在,所以在大院儿子弟们中的威望很高。
当然,这个范围仅限于和他俩一样不务正业的那群人,大院儿中的那批老实本分的孩子们除外。
而陆战生和郑延俩人当中,郑延在大家的心中印象要比陆战生好相处,也好结交,究其原因,是因为郑延看起来更平易近人一些,很容易就能跟大家打成一片,但陆战生的话,就得看他心情了。
可这并不妨碍陆战生所到之处都能收获一波客气和退让,毕竟没有人愿意惹一个炮仗脾气但打架却很厉害的人。
大家都打完招呼之后,陆战生站在了第一的位置,毫无羞愧之色。
后面排队的那些人对这种插队的行为很鄙视,但也是敢怒不敢言,毕竟这个时代,社会秩序正处于一个半瘫痪的状态,这帮小青年每天不干正事,天天就知道寻衅滋事,常常一言不合就抄刀子跟人拼命,普通人都不敢惹。
“ 哎,我听说你俩最近新添了个爱好,天天追着姑娘跑了。” 宋见闲聊问道。
“ 不是我俩。”郑延下巴指了指陆战生:“ 是他自己,我可一个姑娘也没祸害过,哥们儿就不干那种伤天害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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