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懂。他又弱又笨,但他得活着,得上学,交朋友,谈恋爱。我推了他肩膀一把:“懂了就滚。” 男孩儿往后趔趄一步,抿着嘴不做声,湿漉漉的眼睛仓皇扫过我,又短暂地掠过虞百禁,最终选择背离我们,一颠一颠地跑开。 深而重的绿荫像舞台上的帘幕,一晃便将他吞噬了。他的背影轻盈,像一头年幼的鹿。 虞百禁叹了口气。 “心太软了宝贝。”他说,“容晚晴真有个三长两短,你宰了那小子都不为过。” “我和你不一样。” 心率有点过速,不知是生理上的疲乏还是心理上的原因,我尝试放慢呼吸节奏,并尽所能不使虞百禁觉察到这微小的异常,“再说了,一个小毛孩在这儿只会碍手碍脚。” 仓库里有人在。我想他早就发现了。 “也对。” 视力超群,既能在影院里摸黑吻我,又能在五十米有效射程内一枪打穿我的侧腹,完美避开脊柱和胯骨,的确是天选之才。 “过去吧。当心点。” 我忍不住闭了一下眼,手捏住鼻梁,告诉自己,别再想了。 ——郊外的仓库。 “别紧张。” ——男人们的狞笑和女人的尖叫声。 “没准她已经逃走了。” ——被撕烂的裙子,内衣和手持摄像机。 我推开了虚掩的门。 那年我十九岁,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杀了人。 为保护被绑架和轮奸的雇主,刚成年的我以一己之力造成对方死伤共计十五人,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发酵数月不止,牵扯出了殃及半个影视圈的色情影片产业链,不少忍辱受害的女明星都在事后站出来作证,骂那些黑社会死得好,死得大快人心,应该再死一遍,千千万万遍。 听闻我重伤入院,她们中还有人专程来慰问我,感谢我,称赞我是护主的“忠犬”,假如在现任主人身边呆腻了,也欢迎去投奔她们。 我谁都没答应。 我吐了好多天,吃不下饭,瘦得像鬼。肋骨断了三根,脑震荡,内出血,看见女人的裸体会产生罪恶感。听我的第二任雇主说:“我当时都被你吓着了。” 她岁数不大,又深得宠爱,是朵温室里的娇花,经此一劫,身心都饱受摧残,却比我先打起精神,坐在病床边给我削苹果,削得坑坑洼洼,很丑。 “你像个小疯狗,见人就咬,咬到死才松口。” 有人从仓库门后扑向我的瞬间,刀从我袖子里滑出来,没入对方的腹部。 没关系,这次我不会再吐了。 我掐住那人的两腮,就着刀的力度将他顶在墙上,问:“人呢?” 他不说话。全身力量都集中在阻挡我继续往深处捅的双手上,大量的出血让他握不稳当,嘴里往外喷热烘烘的腥气。 我又问了一遍。 “她在哪儿?” 一转眼,虞百禁已经从我的视野范围内消失,只剩一道被仓库顶灯投映在墙壁上的剪影,鬼魅般一闪而逝,紧接着就是枪响和人体坠地声。那是常人难以企及的体能和敏捷度,我和他只交过一次手,这辈子仅有的一次。 若非侥幸,我和容晚晴早该死在去年的万圣夜,化作两堆森森的白骨。 我从垂死的男人腹中拔出刀,反手将另一个从背后偷袭我的人掼倒在地。来人持枪,被我一脚踢中,枪脱手而出,飞向堆放着一捆捆木材原料的仓库墙角,不知落到了哪条夹缝里。此人跟我体型相若,穿一件黑色套头衫,裤子和鞋也是黑的,我屈膝压住他的背,将他双手反剪,枪口抵着他的后脑勺,问第三遍。 “她人呢?” “跑了。” 半张脸贴在地面上的男人说。 “金嵬说人在他的仓库里……” 我揪住他脑后的头发往水泥地上砸。 “是你们把她弄丢的?” 男人笑了。 “谁知道呢?” 我扣着扳机的手指微微发麻。 “谁指使你们的?” 男人的头被迫上仰,一只眼肿得睁不开,喘气粗重,两颗带血的牙齿崩出来,混着胃液和沙哑的笑声。 “去问死人吧,小白脸。” ——我们还是错过了她。 一声枪响过后,周遭寂静如死。开枪的人并不是我,刚刚还一副混不吝模样的男人却睁大了眼,颤抖的眸子盯住不远处,脸上血色尽褪。 循着他的视线,我望见了仓库另一端的虞百禁,遍地的横尸,还有滴落在他脚下的乳白色脑浆。 一滴,两滴,被他拎在手上的死人大半个脑壳都爆绽开来,红白交杂的液体往下淌,神经末梢却仍有知觉,四肢还会抽动,像任人宰割的鱼肉,大卸八块的玩具,挤烂的甜甜圈。活人,死人,在他眼里同价同等,并无二致。 “杀人”对他来说,也像进食喝水一样随意。 他看到我,笑眯眯地冲我摆了摆手。 “坏消息,晚晴不在。” 那只手已完全被血浸透,像刷了红色的油漆,或是在血池里泡过。 “好消息,”他说,“他们和那晚袭击我的,是同一伙人。” “噢。” 我直起身,“这么巧。” 我改主意了。 “那你得活下去。” 像是预知到了即将发生什么,男人变得慌乱。太闹腾了,我朝他左臂开了一枪。我第一次用这个制式的枪,手感不错,自重适中,后坐力也算小,我的胃却还是挛缩了一下。 后来我才明白:我是对自己感到恶心。 拽着惨叫的男人的衣领,我一路将他拖到余温尚存的尸体旁,捉住他的后颈、使劲压下去,把他的脸按进他同伙的那滩脑浆里。 “等你离开这里,回去转告你的主子: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你派多少人来,我就杀多少。不要欺人太甚。” 虞百禁扬了扬眉毛。 “听懂了吗?” 男人剧烈地干呕,鼻尖上像是沾了点白色的豆腐渣,浑身筛糠似的抖,裤裆湿了一块,散发出令人嫌恶的尿骚味。 “跑吧。” 我举起枪,指着仓库大门,逼他手脚发软地站起来,踉跄着往外跑。 “敢停我就打断你另一条胳膊,反正不会让你死的。 “祝你好运。” 我面朝着仓库门外,默数完十秒钟,把枪往地上一丢,人也坐下去,像一滩烂泥,无法接受这个不算最差却令人懊恼的结果。 我们和容晚晴擦肩而过。 失落,倦怠,敌暗我明的挫败感和竹篮打水一场空的颓丧,以及一时头脑发热、宣泄过后的难堪,好像扒光了我的衣服,现出一身丑陋的脓疮。 可当着虞百禁的面,我又迫切地想为自己辩护,置身在他的目光里,我急于告诉他,我不是这种人。 一条疯狗,一个恶毒的,神经质的……曾经和他相爱过的人。 我为什么怕他误解,又该如何对他自证,一时半刻也想不清楚,唯有把脸转开,按捺着心中的忐忑,反问他:“你在想什么?” 而他蹲在横七竖八的死尸中间,一只手横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将染血的黑发拢到额后,脑袋伏下去,枕着自己的手臂,臂弯里露出一双含笑的眼睛。 “想跟你做爱。” 作者有话要说: *血腥场面描写注意* —— 喜报:你老婆也不是正常人。
第16章 我感觉自己脑门上那根血管突突直跳。 “别说疯话。” 我没力气,不想动,坐在原地,四下环顾着数尸体的数量:十个人。死状各异,死因和出血量也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是伤口致命,足见杀手惯于采用最高效和快捷的方法,以达到一击毙命的目的。 无须挑选武器,手边有什么就用什么,不锈钢筷子,紫砂烟灰缸,手机,纸牌,金属名片,甚至徒手——这是他的天赋。在他的人头还只值一千五百万的时候,我也曾见过他那张挂了三年都没人敢接的悬赏令。 那段时日,也是我和容晚晴初到S国不久,新家刚布置好,我陪她开车到镇子上买鲜花和装饰品。当她在一家商店用外语和老板讨价还价的间隙,我背靠着柜台,看墙角一台信号很差的电视机播报新闻。 震惊当局的恶性案件,高官遇刺死在家中,疑似遭人报复,情节恶劣,取证困难,目前连作案凶器都对应不上,家里的佣人、保安和园丁更无一人是目击者,侦破进度近乎为零,有关部门正在全力调查……荧幕里的女主持人表情凝重,荧幕外的老板娘不屑一哂,说了句我难得能听懂的脏话:“贪官,短命鬼,活该喽。” 然而相较于官方的保守和民间的发散,我通过特殊渠道进入的地下信息网络则是风向统一,言论之确凿之娴熟,像是早已锁定了嫌疑人。 也许是职业病作祟,也或许人类像动物一样能嗅到自己天敌的气味,我顺着几个活跃的匿名账号顺藤摸瓜,找到了他们所讨论的、在暗网上像幽灵或咒语般的存在,形象不明,性别不明,只用一个合成词语作为代号,活跃在传言和悬赏板块的置顶里。 我抄写下那个词,翻阅了辞典也请教了容晚晴,它的释义是“不受限的,不被禁止的”,此人的特长就是不用武器杀人,不受客观条件所限,神出鬼没,不留把柄。 也有“业内人士”出于敬畏或猎奇心理给他起了另一个绰号,简短而易读,像漫画里高调浮夸的反派角色,又带有切实无欺的威慑力。 他们叫他,“无禁杀神”。 “唉。” 他笑着起身,在离得最近的一具尸体衣服上擦了擦手,随后翻弄对方的衣襟和裤兜,搜出半包烟和一只手机,走过来,挨着我坐下,双腿环绕在我两旁,拉住我往怀里一带。 “怎么在发抖呢?一声不吭的。” 他从起皱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衔在唇间点燃,然后摘出来,喂进我嘴里,我用脏手接过,含着发潮的烟蒂,一口一口缓慢地吸,靠尼古丁获取暂时的镇静。 他把一塌糊涂的我从血泊里、泥土里、徒劳的厌恶和恐惧里捡起来,拼凑我,接纳我,拢着我的脑袋和他靠在一起,吻我的鬓角和耳后。 “冷静点宝贝,最坏的事还没发生,最好的事也是。” 他手掌覆在我心脏的位置,抚慰着它,亦或是下一刻就要捏碎它。“所以别跳得这么快。 “既然现在什么都不想做,我们来恶作剧吧?” 他用死人的指纹给手机解锁,从我口袋里取了段问书的名片,对照号码拨打出去。我抽我的烟,不发出声响,但听电话接通,段问书文文弱弱的嗓音从扩音器里传来。 “喂……您好?” 我和虞百禁都不答话,像在水里比赛憋气。数息之后,对面的声音变得歇斯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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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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