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该不是所有正常人心目中的无患所。”司若轻叹一声。 “那、这人麻呢?”皇帝突然想起,追问道,“既然是毒,那朕岂不是也……这人麻,究竟为何物?” 这也是司若心头不安的地方。 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向皇帝告知,他已命不久矣这件事。 或许是他沉默的时间有些久,被皇帝看出了司若心中难办,皇帝长叹一声:“你说罢,无论你回答的是什么,朕都恕你无罪。” 司若轻轻蹙眉,上前行揖:“臣恳请圣上,保重龙体。” 接着,他如实告知了一切。 他是如何发现这种所谓毒药的,又是如何在吴延寿那里找到他的出处,且被吴延寿告知——这是一种无解的毒,如今得病之人所现一切,不过回光返照。 最后,司若说:“虽然、眼前并未有确凿的证据,但还请圣上,小心蔺左相。臣推断,人麻之疫,他在其中参与颇多。” 皇帝长久未言。 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得知自己命不久矣,都是非常难以接受的一件事,更不要说,得知这件事的人是万人之上的一国君主。生命与权力的永恒,是每个帝王毕生在追寻的东西,但此刻,无疑是下了倒计时,眼睁睁看着这两样东西将要消散。 他始终维持着一个动作——也就是司若才将真相说出口时,将手搁在扶手上的那个姿势,身体微微有些僵直了,脸上很难得地露出一些迷茫——这倒也是可以预见的。司若记得,上次他见到皇帝时,哪怕病重,皇帝两侧鬓发仍旧是保养良好的乌黑,可出宫这短短日子里,他的两鬓便斑白了,即使坐在象征着最至高无上的那个位置上,也明显地流露出一些老态来。 他无可抗拒地老了。 司若垂下眼睑。 宁朝真就要这样乱起来了吗? 突然,他听到皇帝又开口,声音干巴巴的,带着一些苦涩: “没有办法了吗?我、朕的意思是,就找不到这个药的解药?” 司若苦笑:“臣当初……也是这样问吴老先生的。” 皇帝自然听闻过吴延寿的名声,也自然从底下人那里听到,吴延寿已经驾鹤西去。 吴延寿耗费一生都没有研制出来的东西,短短时间内,司若又怎样会有呢? “我明白了。”皇帝将自称换成了“我”。 沉默像是一把刀,很钝,割在手上或许没有伤口,可那些锈苔却攀着盘着之间,一点一点地蔓延上心头。 很久很久,金銮大殿中没人说话,只有一些很轻的,又很急促的呼吸声,风卷残云一样,好像在吸取着最后生命的价值。 “你应该很想知道,朕为何突然又愿意见你了。”皇帝的声音突然响起,听起来稍稍平静一些,只是带着一些倦意。 司若心头一动。 他当然会奇怪。 但他问不出这样的问题——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纵使皇帝只是要单纯为褒奖他昨日劝退起义平民,然后将他流放千里,他也只得受着。 接着他便听到皇帝说:“昨天夜里,沈灼怀遭人刺杀。” “什么?!”司若一惊,心中大乱。 “你别急。”眼看着司若眼睛都瞪大了,皇帝打断了他的话,“死的是那名刺客。” 闻言,司若瞬间松了下来。 沈灼怀没事,这就好。 但他是个聪明人,无需皇帝继续说,也随即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也怪不得外头的人全换了……沈灼怀虽不被皇帝所喜,但毕竟身处皇宫之中,明面儿上还是个皇嗣之后,却在宫廷守卫的眼皮子底下被刺杀……即使没成功,也摆明了这是有问题的。 一来,他们今日能刺杀沈灼怀,日后可能就能刺杀皇帝。 二来,若他们刺杀沈灼怀成功,那么皇帝这个位置甚至不必等他暴病身亡,就要被愤怒的百姓和不怀好意的群臣推得换个人坐。 今日他会宣召自己进宫,大抵也是意识到了这一切。 司若神色复杂。 “朕,思来想去,不想做个孤家寡人。”皇帝说。 “事已至此,沈灼怀身世如何,也与朕没什么太大关系了。”他望向司若,用一种很复杂的、带着一点奇异的羡慕的目光,“朕自登基以来,便没再能好好做过为人夫、为人父的本分,一切皆由这个‘责任’而承。” 司若有些不解地望向他。 这是一段有如临终遗言的话。 皇帝与他对视,眼中再也没有猜疑或是敌意:“我有我的安排了,你去见一见沈灼怀罢,年纪轻轻的,不要留下遗憾。” “……臣明白。”司若轻轻叹息一声。 他行礼告退,离开宫殿时,外头已从来时的霞光漫天变成了昏暗的夜幕,侍女们一路小跑着,将沿路的油灯一盏一盏点燃,也将这昏昏夜色照亮。 司若缓步走着。 他得了旨意,终于能够去见沈灼怀,这分明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他想起皇帝最后的那些话,却觉得心里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 司若转过身去,遥遥的望着宫殿。 殿门依旧开着。 灯火通明的偌大金殿中,景丰帝独坐在正中,什么也没做,就只是坐着。虽然身边总是跟随着很多人,可莫名的,司若却总觉得他像是被某种东西禁锢住了。 可怜。 这不是一个该用在皇帝身上的词。 可司若就是觉得他可怜。
第203章 更深露重。 凝结的水珠已经不会再化冰了,而是变成厚重的雾气,稠稠地挂在空中,在这种弥漫着暗色的夜里,仿佛一种有形的白色缎带。 沈灼怀坐在内室中,手边放着一把长剑,屋里点着一盏灯,将那长剑锐利光影反射成波折的碎片。 雾气似乎已经蔓延上这灯火附近了,映照出他虚虚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反映出沈灼怀扯咬着绷带,包裹受伤手心的修长身影。 他今早出去打听了些消息,得知京中一切安好,便没有妄动。 昨日杀人,来的那名御医大概是年纪太轻,行事战战兢兢的,加之又是深夜,沈灼怀手上旧伤的疤痕与新伤的伤口在血液中混在一起,难以辨认,手心难免留下了许多碎碴子,于是他只得自行处置。 这并不是个好活儿。 外头似乎又传来一些喧闹声,沈灼怀望了望窗户外的月光,已过亥时,大抵是护卫们准备交班了。 他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 “谁!”沈灼怀抄起长剑,划向身后—— 剑光映照出一双带着一点惊讶的清冷眉眼。 一根发带被凌厉的剑锋划破,落下地来,随之而坠的是一头乌青长发,稍长的额发微微遮住一点微瞪的眼瞳。 风呜呜吹过。 这一幕,竟是像极了他们在乌川的相遇。 “诺生?!” “噹”的一声,长剑落地。 沈灼怀的声音微微发颤:“你怎么来了?!” 迎着风,司若重冲进他的怀抱里:“想见你,我便来了。” 亲密而温热的体温互相传递着,比先前更甚。炽热的呼吸探寻着彼此的耳坠,浅尝即止,又顺着向下。在还没有完全暖和起来的晚冬早春,带着一点点汗意的掌心将整个空间的温度都弄得燥热起来。 “呼。”司若轻叹,“真好,能再见你,真好。” 他低垂着头,将脑袋埋在沈灼怀颈间。 “沈明之,你不知我多想你。” 沈灼怀托起司若的下巴,轻轻啄吻着他的眉心:“我亦是。” 散落的长发被汗弄得有些湿,发带又被沈灼怀划断了,他只好找来一条系帷帐的带子,让司若背对自己,指尖穿过他长长的发丝,为他束起长发。 似乎突然是想到了什么,司若从袖中掏出一枚香囊,扭头现道:“看。” “嗯?”沈灼怀轻轻哼出一个鼻音。 “我们的头发。”司若说,“它保佑我平安了。” “那便好。”沈灼怀轻笑一声,“你平平安安的。” 似乎是沈灼怀今日异样的沉默叫司若察觉到了什么异常,他立即转身:“沈明之,你怎么了?你知道了?” 这下反倒是沈灼怀愣了一下:“我知道什么了?” 屋里一灯如豆,烛光晃动,两个人的表情都看不太清。 但这句反问,却被是司若当成了沈灼怀得知真相后的无奈,他眸子一下子暗了下来:“知道……人麻是毒,无药可救。你知道了的吧。” 闻言,沈灼怀眼中闪过一丝无措和迷茫,但很快,那种迷茫就变成了释然。 他重新笑了起来:“这样啊,那还好你没有中毒。” 他突然明白蔺慈仪和他说的那个所谓“选择”是什么。 沈灼怀看着眼前微微昂着一点脑袋看着他,眼圈变得通红的司若,仿佛已经成了巨大洪水浪尖上的一个小人,他遥遥地朝司若挥着手,却无可奈何地离他越来越远。 司若的眼泪落下来了,打在沈灼怀还裹着包扎的手上。 “沈灼怀,你这个人真的很自私自利。”司若一边说,一边扯起沈灼怀受伤的手,一圈圈解开布带,似乎是要检查伤势。 “我知道。”沈灼怀无奈道,“但诺生,昨日我见到蔺慈仪了。” “……什么?”司若解布带的动作停住了,“……刺客是他派来的?” “不但是他派来的,这刺客,还与我师出同源呢。”沈灼怀低声道。 “你还记得你给我唱过的那首摇篮曲吗?还有我背上的伤痕。”他脱去只是虚虚笼在身上的袍子,露出精壮的躯体,以及背后那几道恐怖的——几乎堪称死里逃生的爪痕。 “……这伤疤,真与他有关吗?”抚摸着那道长长疤痕,司若喃喃道。 “我记得与你说过,我做过一个徒手将老虎勒死的梦。可现在想来,那并不是梦,而是我刻意遗忘的现实。”风灌进来,有些冷,沈灼怀打了个寒颤,他将外袍重新披上,然后将自己与蔺慈仪相见后,想起来的所有事情都一一告诉了他。 “……所以我本就是蔺慈仪刻意安排下的一个死士——沈德清是,我也是。只不过,出了一点意外。” 沈灼怀将司若整个人抱在怀里,好像在汲取着某种力量——像往常无数次那样:“你说,我会死,并且不是什么意外,我想那再好不过——至少,他没办法再利用我做出什么事情。” “不——”司若急了,抬起头来看他,“可万一,他的目的就是要你去死呢?” “那我只能说,还好你没有中毒。”沈灼怀又笑了。 可司若却分明看出,他是在强颜欢笑。 他怎么会敢、怎么会肯,怎么会舍得放他一个人活着呢? 且不说他们已经走过这么远,且不说蔺慈仪还活着……沈灼怀虽然总喜欢说些你死我活的话,但求生欲却也是最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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