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慈仪嘴角弧度一滞,很快,他恢复笑容,借拂去茶叶的动作掩盖自己面上情绪:“沈世子可是如今圣上面前红人,我入宫几次,都与世子错开,这不,才想着择日不如撞日。”他一摊手,“没料到,沈世子还正在,还有司公子——”他笑眯眯看向司若,“司公子也真是个能人。姓司……蔺某似乎记得,从前刑部还是大寺,有名仵作便是姓司,只是这年纪似乎对不上,他也没有儿子……司公子莫非也与刑部有旧?!” 司若心头一跳,没想到蔺慈仪这样快就联系到他祖父身上了,他微微垂眸,作揖道:“多谢左相夸赞。只是下官从前不过是个书生,自学成才罢了,没有什么家学渊源。” “哦,可惜了。我还以为能旧友相聚。”蔺慈仪点点头,又转回目光,似乎只是随口一提,又接着与沈无非和孟榕君畅谈起来,“沈兄与令正此番上京不易,是打算在京中长住吗?”他一拍掌,“如此也好,世家自从分川而住,京城已许久未这样热闹过了。至少住至开春?皇上说今年要重新将耕春节办了,可是件大事!”他目光流转,望向对面几人。 孟榕君立刻一笑:“哪里能住这样久。”她将手放在沈无非手上,“各川有礼法可循,无诏,世家在京中不得住过一月,如今也快过去一半了。想来元日前后,我们便要动身。”她笑得温柔,话里却半点破绽不留,拍拍沈无非的手,用埋怨似的口吻说,“是我太久没回京城了,也太久未见明之,想的慌,非要他与我上来的。”她喝了口茶,笑道,“倒是要谢谢蔺大人,日万机的,还要来关心我们家事。” 蔺慈仪被孟榕君明里暗里刺了两句,倒是不恼,只是拍了拍脑袋道:“哎呀,是我记不得了,沈夫人从前也是京中虎门将女出身,寂川毕竟比不得京城,是这样的,是这样的。” 孟榕君不说话,只是笑。 又聊一阵,蔺慈仪似乎没什么话好说了,便起身辞行。沈无非乐得送这位不知来意的家伙走,赶紧端茶送客,让江维良将他送走了。 等确认蔺慈仪离开,沈灼怀和司若方才从后门离开沈家,回到温府。 面对左相的突然来访,司若仍旧觉得很奇怪,然而更奇怪的是——蔺慈仪打的幌子,是来看看沈无非夫妇,以及他们的儿子沈灼怀。可在几近三炷香的时间里,蔺慈仪却似乎完全将坐在下首的沈灼怀忽视掉了,他甚至问起过司若,却唯独没有提起过沈灼怀。 这让司若觉得古怪和别扭。 他对沈灼怀道:“你说蔺慈仪今日……所来到底为何?” 两人并排躺着,司若新洗了头发,长发松松散开,落在身侧。沈灼怀捉着一簇鸦青发丝,一边玩一边思考:“……我想不到。”他想了一会,摇摇头,坦白道,“这个人……我捉摸不透。”他翻转侧身,与司若目光相接,“诺生,你是不是也觉得,他看起来不像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司若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但……”他又说,“我觉得,不完全。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好像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样良善。” 他蜷缩着身子,脑袋垫在沈灼怀坚实的手臂上,司若戳戳沈灼怀果露出来的结实肌肉,突然说:“为什么我明明与你差不了几分高,却偏偏你就这样大只结实,我与你同吃同住,练武也是学的你,总比不上你半点。” 沈灼怀笑了,他掐住司若的脸蛋,忍不住亲了上去,亲了好一会,司若脸都绯红一片,沈灼怀才放手,将他虚虚搂入怀中,亲亲额头:“不然怎么说我是你夫君呢?”他顿了顿,正色道,“不过你说的对,我也觉得蔺慈仪不可能是个好人。”说着正经事,结果手开始不正经地上下其手。 司若被他捉弄得头昏脑胀,一顿羞恼地反击后,仍旧不得了结,又还要全神贯注地听沈灼怀的话,只能恨恨踹了他一脚:“什么夫君?大尾巴狼!”他揉揉自己有些发烫的脸,“……蔺慈仪……蔺慈仪到底在想什么,他到底又是不是这一切的主谋……可他已经位极人臣了,谋划这一切,又还能为他带来些什么呢?”司若蹙眉,却感觉到温热的吻在自己眉心舒展开来,“……沈明之……”他呢喃道。 “春宵苦短。”沈灼怀说,“我现在不想想蔺慈仪,只想想你。” 月色如水一般融化,一点一点渗进了半开着门的屋子。“吱呀”一声,有些松动的门叫唤一下,好似是被这皎白月光给推动了,又好像是被即将到来的春风吹拂的。醉人chum情中的人抬头探目,却又很快被这冬日里更灼热的炉火所覆盖。 …… 司若睡醒时,发觉身边的褥子已经冷了,所有被子都盖在自己身上。 他扭头望去,发觉沈灼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站在窗边,窗子被支得大大的,月光大片大片泼洒进来,将他照亮,好似叫他周身都笼罩上一层遥不可及的光。沈灼怀手上捏着一个酒壶,背对着床,望着窗外景色,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他赤l/u/o着半身,麦色皮肤上长而粗砺的伤痕几乎布满整个背部,在月光之下,却如同什么神祇降世一般,反射着光。 司若欣赏了好一会,方才坐起身,披了件大氅:“沈明之,你在望什么?” 沈灼怀喝酒的动作一滞,他放下酒壶,回过头来,见到司若:“诺生,你醒了?”他大步回来,唇边扬起一丝笑容,“炭火好像不够了,要不要我再加一些?” 司若摇摇头:“不冷。”他搂着大氅,走到沈灼怀身边,看了一眼那酒壶,又动动鼻子——沈灼怀身上酒味不轻,想来喝了有小半壶了,“倒是你,怎么了,醒的这样早,还一个人喝闷酒。” “……”沈灼怀抿抿唇,沉默一会,方道,“我……梦到了蔺慈仪。”他说,“不是现在的他,是更年轻的他。亦不是现在的我……是来沈家之前的我。” 他好像求助一般看着司若:“我记得很清楚,在今日之前,我与他素未谋面,没错吧?”
第169章 沈灼怀和司若说了一个很古怪的梦。 那是他约莫着还只有六七岁的时候的样子——至于为什么能确定这个年纪,是因为那个时候沈灼怀手上的伤疤还在痒——他没有到沈家之前,他手上被火燎伤的伤口总是反反复复,尤其一到夏天,便痒得要人的命,重重复复地抠破皮和血痂,又重新长好。这样的日子直到到沈家之后,方才结束。 在他的梦里,他还是那个夏天会挠破自己两只手的孩子,只是他并不在老太监身边,也不是四处跟着镖队走,而是被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几乎每天只有日落时能见到一点点太阳。周围都是一些恶狗或是豺狼,而他手上有各种各样的、笨重的武器,他要与这些饥饿的野兽厮杀。 也就在这黑暗的地方,不远处,是小小的沈灼怀唯一能看得到的一点光源,那是一盏有两个他这么高的油灯。 而油灯旁边,站着一个全身漆黑的男人,他戴着能够遮住全脸的帷帽,就那样站着,看着一个个小小隔间里,沈灼怀,以及他身边与他差不多大小的同类与野兽的厮杀,死亡或是重伤。痛苦的丝毫永远笼罩着这一片天地,然而他从未有过任何怜悯。 而至于沈灼怀为何能够确定,那个带着帷帽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蔺慈仪—— 是因为在梦中,沈灼怀曾经杀死过一只半岁大的幼虎,这也给他背后留下了一道几乎深可见骨的伤痕。 那时,那个戴着帷帽的男人难得地走近了,用充满赞叹的语气说:“很好。” “别让他死了。” 而后又离去。 此后,沈灼怀便从梦中惊醒。 “……我记忆里从未有过,我曾经在那样的地方待过的印象。”沈灼怀说着说着,便冷汗涔涔,他双手撑在桌上,分明是寒冷冬日,豆点大的汗珠却从额头滑落,“……我只记得,我小时被太监收养,虐待,而后便与沈德清互换了身份……”他看向司若,“然而、然而这个梦,却这样真实……真实得好像真的是发生过一样,我甚至能够记起,梦中我将那老虎绞死时的触感,以及它的利爪划破我脊背的巨大疼痛。” “可如果这是真的,那我的记忆怎么了,我记忆力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沈灼怀唇色发白,他捏着自己眉头,只觉得头昏脑胀,“这到底只是一个梦,还是一段突然多出来的记忆?” “沈灼怀……”司若抱住他的手,试图用体温给沈灼怀一点气力,“或许是今日突然见到蔺慈仪,日思夜想,才会做的噩梦。人怎么会突然多出一段记忆来呢?”他抚摸着沈灼怀的背脊,顺着他的蝴蝶骨至上,“安心,我给你扎两针安神好不好,天色还没亮呢,我们再睡一会……?” 然而司若的动作却突然一停。 他突然意识到,沈灼怀背上的确有一道很长很深的伤口,就在他蝴蝶骨下方一点,横跨几乎整个背部,伤疤突出,十分狰狞,前后均尖,而在这道伤疤两侧,还有数道几乎平行的长长伤口……若非是有人用锐利非常的尖刀挑破开他几乎整张皮肉,那便是像沈灼怀梦中所描述的那般——被一只大猫利爪划过。 “是这里。”沈灼怀低低道,“我也突然意识到,是这里。” 他又喝了一口酒,有些微醺:“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他说,“我到底是不是因为意外,和沈德清交换的身份,进入沈家,成为沈灼怀?” “我又为什么会忘记这一切?” 他声音颤抖。 司若从背后抱住了他。 “别想。”司若说。 “不要想这么多。”他的手在那些伤疤上流连,眼里却并没有任何厌恶,只有淡淡的怜惜与心疼,“沈灼怀,我说过,你就是你。纵使从前成就了你,可如今你不是因为从前的你而一成不变的。你受过伤,也进到沈家,这是结果,不是因。那时你才七岁,忘记了一切又如何?或许正是因为你想保护你自己,才要将这一切忘掉。” 司若眸中闪过一丝光:“无论是谁要伤害你,改变如今我们的现状,我都会不留余力地报复回去。哪怕他位极人臣也一样。” 沈灼怀叹息一声,转过身来,将司若回抱:“好。诺生,有你在,我很安心。” 司若找出银针,为沈灼怀施了针。他其实已经有些倦意了,但看着沈灼怀这副模样,还是强撑着睡意,撑着下巴,坐在床边,看着沈灼怀。直至沈灼怀的呼吸声变得均匀,司若方才重又深呼吸一下,拍拍自己,叫自己清醒一些,取回银针,然后轻手轻脚地躺回沈灼怀身边。 后半夜过去,倒是十分安宁。 此后一连好一段时间,沈灼怀都没再提起过这回的梦境,司若再问,他也觉得奇怪,只说后来没再做过这梦了——好像这古怪梦境真的只是因为见了一回蔺慈仪。司若表示沈灼怀何时变得这样胆小了,见了个大官,竟吓得发了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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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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