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我只是模模糊糊地在想着。 我没有爱好,也没有梦想,那就干点好事吧,干点没人爱干的事,干点苦差事。 过一会儿,班主任回去了,我妹被打发去买饮料,母亲一个人守在病床旁边。我想说句对不起,转念一想,没说出口。 母亲有点吓傻了,坐在床边呆若木鸡,看起来完全不像是高校教师的样子。 “妈,我想学医。” 疼痛使我的眼眶盈满生理性的泪水。我想我此时的模样一定很唬人。母亲吓得半句话都不敢反驳地答应了我。她握着我的手跟我解释说她和我父亲从来不会干涉我做出的任何决定。我自觉有些对不起她。不过,也没出什么大事,所以原谅我吧。我坐在那里一边流泪一边点头,像是很是被感动了的样子。像是下定决心要好好活下去的样子。像是幡然醒悟的样子。像是如梦初醒的样子。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仍然在梦中行走,双脚轻飘飘地浮在云絮筑成的幻想楼阁之上。 期末过后几天,半个月前的全省联考成绩出了,接着就是模拟志愿填报。我填了几个有医学院的学校,将临床全都写到第一志愿去,并且在“不服从调剂”上打了勾,显得很坚定的样子。 真有那么坚定吗?当然没有,随便选的罢了。不过如果我不表现得坚定一点,那我前几天的疯子行为就会变得很不合理。 我在一周之后拆下纱布。这次稍微留了一点疤痕,但也不明显。我的铅笔盒里装着一支祛疤凝胶,每隔几个小时,我就得挤出一点凝胶将之抹在脖子的伤疤上。教室里没有风扇,窗都大开着,海风拂过我的皮肤,攀附在伤口上的凝胶微微发凉。 我看向窗外。艳阳高照但是阳光被云层及海雾遮死的夏日。山茶花早就谢过,连同我梦中的那个身影一起。
第19章 PAST CASES存在证明蜃楼景(4)
为阻止我母亲让我休学看病,我实在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在家歇一个周之后就重返校园。宿管和班主任的口风都很严,一致称说我是不小心被风筝线割到了脖子。屋里有腥味,然而开了窗,我舍友回宿舍的时候大概已经散干净了。我的被单是黑色的,即使洒了血也看不出来,我回学校的隔天把被单神不知鬼不觉地换掉。舍友帮我把那本系解还给了图书馆,也并没有起什么好奇心。这件事最后就这样过去了,耗费的似乎只有一些金钱、宿管班主任和医生的精力以及医院的耗材,就跟我十二岁时出的那场车祸一样。 我家里人仍然很担心我。他们要求我每周末回家一次,跟他们谈心。对此,我只能认命——谁叫我做了那种事。说是谈心,其实我真没什么好说的。我那些看起来并不算无聊的日子,只有在讲给我梦里的那个人听的时候,显得稍微有点意义。外加上我还要汇报我的心情——我能有什么心情啊,以我那考试成绩常年不到三位数的语文水平,我完全不知道要从我空空荡荡的脑海里总结提炼出什么名字的情绪。不过,母亲很忙,父亲更是不着家,基本上也只有我哥我妹在那天有时间跟我聊天。 托我的福,还没开学,我妹已经开始害怕高中的学习强度了。她小心翼翼地向我确认我的课业压力。我很想告诉她让她放下心,再说了,家里随时都能给她托底。你二哥不是因为学习压力才找死的,不如说我对那些压力并不反感——它们存不存在,于我而言都没有区别。 比起我妹,我哥上过高中,所以他大抵是不相信我是因为学业压力才拿水果刀划脖子的。但是,他也搞不清楚我为什么寻死。他说我从小就是个难以理解的小孩——他也只比我大三岁而已。 “我真没事。那天就是考完试一时冲动。” 我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你笑得很瘆人。” 我哥叹了口气。 我其实是能够伪装出自然的笑容来的,只是每每谈及关于我自己的话题,我总是笑不出来。 两个月暑假过去之后,这项家庭活动也就停了。我们高中的澡堂和洗衣房修得相当可以,很多高三学生选择一整个学期都不回家,其中包括我。我和其他同学一样,将大部分时间花在学习上,偶尔去体育馆打打球。自习课课间,一群人聚在一起聊题目或是聊一些没营养的话题。很多时候,话题会被扯到志愿填报上去。有些人不知道自己该填什么志愿,但他们至少有点目标,比方说想要开开心心地活,或者说想要干出一番事业。我坐在其中假装在听,眼睛看向窗外,胡思乱想一些不着调的事情。 《世界的启发者》的主角行于地面,脚踏每一寸他所热爱的土地,而我漂浮驻足,之后一如死掉的水母毫无目的地在空气中漫游。实际上我们做的事情差不多。他因心爱着一切存在的而被世界的意志裹挟,做出“平均”的良善选择,而我是透明身躯的水母,没有思想意志,风与浪潮吹拂向哪个方向,我就被动地迈出步伐,实现那些所谓“正确”的期望。 我的愿望是? 那个主角的愿望是,希望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善良。 我希望找到我自己的愿望,找到之后,我或许不会继续做一个善良的人。不过,说是希望找到——我也没什么动力去探寻我的愿望。我只是对此感到些许好奇而已。我希望知晓这世界的有趣之处,因为我猜测大概这样做,我就可以活得轻松些。为了我所认识的人们,我暂且不能死,况且死去和活着与我而言是同等空虚的事情,我没必要刻意找死。 一年之后,我顺利考完了高考,得到一个稍微有点超常发挥的成绩,因此得以进入目岭大学的医学院读临八。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那天,我父亲在家,是他亲自开门接的邮件。他叹了口气说我非要选择这么艰难的道路。我母亲从实验室打来电话说,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医生,然后叹了口气,又说,她本来有种预感,觉得我会和她一样选择读博,接着再读博后,最后成为一名高校教师,看来没有实现。 几年之后,身为一名专硕,我拿到了博士生名额。不过,将来会不会读博后,又是否会一直在高校,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慢慢来吧,一步一步走,走完我不再无聊的人生。 我上大学之后,和家里的联系就少了。父亲做的生意我完全不懂,母亲的专业和方向我更是一窍不通,我哥学的金融,我妹打算学计算机。放假期间,我常与另外几个本地同学出去打球打牌看电影,跟家里人也没什么话题好聊。 某一天,太阳很毒,海雾也少见地消失得一干二净,天气明媚得不像话。舍友一个电话把我喊出去打乒乓球。我正在家里无所事事地看碟片,接完电话,拎着拍子就出门了。我到了之后看到我舍友又在打电话。几分钟之后,他挂了电话,问我打完球之后要不要一块去打麻将。 “行啊,”我随口应着,“我没什么事。” 他又打电话摇了个人,凑齐一桌四个人,然后我们就开始打球。我这位舍友喜欢打精密的削球,还很会变换球的旋转方向,我稍有判断不慎,球就会飞出去,然后他就要跑来跑去地捡球。输球比较多的我反而没什么捡球的机会。 谈笑间,我又打飞出去一个球。我舍友于是又拎着拍子去捡球。 “白世启,你条件这么好,为啥不谈对象啊,天天跟哥几个混在一起?” 我好像还没考虑过这些问题。 大约花费五秒钟,我想到了一个理由来解释。 “我以前谈过对象,比我大三岁,出国读硕士去了,我们就分了。” 二十六个字的谎言,贯穿了我接下来的五年。 “啊,那岂不是年纪比你大很多?”舍友折返回来,摆出发球的姿势。他问这个问题时,我正专心致志地盯着那颗小白球。 “也没多少,”我迅速在脑海中计算,“五岁而已。”
第20章 PAST CASES存在证明蜃楼景(5)
我有个忘不掉的人,所以我决定之后不谈恋爱。 我跟我家里人也这样说。 “那个人,你很喜欢吗?”母亲犹豫了几秒,开口问我。 “嗯。”我随口搪塞着。 ——这说法实在是太好用了。只要那个不存在的人不从国外回来,我就可以一直用这个说法来解释我为什么不谈恋爱。我还特地解释说是我提的分手,不知道我是哪根筋搭错了,为什么要这样维护一个并不存在的人。 为了使故事更加真实,我费尽心思编造了很多细节。不到一米七。头发长度刚刚及肩。皮肤过于白皙所以看起来有些憔悴。脸很好看,只是常常挂着苦笑。瘦得令人心疼。声音有些嘶哑。穿过于肥大的衣服,手缩进袖子里面,纤细的双腿藏在衣摆下面。学电气工程。脑子特别好用,算是天才。是目岭人。喜欢推理小说。喜欢手表。喜欢摄影。喜欢天空,喜欢大海,喜欢热闹的城市,喜欢山茶花。编着编着,这个并不存在的人的形象比空洞的我自己还要丰满。 在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着谎的时候,我偶尔会想起我小时候做的梦,想起已然离开我梦境的他。在山茶园中伫立的那个人,我看不清他的脸,只是隐隐约约地觉得,既然出现在山茶园,那他一定很喜欢山茶吧。山茶的花期很短,梦中的山茶园的花朵却从未凋谢,他日复一日地站在时间静止的庭院之中,像是被所有人都忽略掉遗忘掉。 这个说法,说着说着,我自己都快信了。我母亲也信了,她对学工科的人天生具有好感,于是给了我一块够在市中心买套房子的手表,说如果人家从国外回来了,就把这块表送给对方。什么机械机芯什么陀飞轮,我是一概不懂的,那块手表从此在摇表器上安了家不见天日。我爸没什么反应,倒不如说,知道我不会做出那些败坏名声的事,他松了一口气。我哥和我妹倒是一直犯嘀咕,齐声质疑说觉得我不是这么痴情的人。 ——怎么不是了? “我们队新来的小孩说你们年轻人有个词,叫什么‘恋爱脑’,我感觉跟你很像啊。”前一阵的某个晚上,我和乔雪躺在沙发上,电视开着,在播爱情电影。电影很无聊,我从一开始就没在看,拿了篇不算难懂的综述随便看看,偶尔抬头看一眼乔雪。看到肉麻的部分,乔雪把视线从电视机屏幕投向我的脸。 “你别说得好像你跟我们不是一个年代的人一样。”我笑了笑,把文献放到茶几上。 “……算了,我没资格说你。” 乔雪关掉电视,倚靠过来,双手贴上我的胸口。我将拇指抵在他手腕的伤疤上,托着他的手,直到他的手指抚上我的脖颈——一个近似于扼杀的姿势。在接吻时,乔雪总是遗忘掉如何呼吸,只得在唇舌纠缠的间隙之中将空气送进口腔,并且发出即将溺亡一般脆弱的呻吟声。也只有在这时他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会铺上一层绯红。他伏在我怀中剧烈地喘息,澄透虹膜中央嵌着的瞳孔几乎失去聚焦的能力而迷离起来,因为窒息,眼角凝起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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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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