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爱你,所以他不希望你一直是大多数人口中混不吝且一事无成的富二代模样。 因为他爱你,所以他希望你能赶快地独当一面,至少要在他真正地老去之前拥有能够服众的能力。 可也正是因为他过分地爱你了,所以他不允许任何人在你的人生履历上留下碍眼的污点。 但从结果来看,把你推向了那名为“毁灭”的火坑里的人似乎也是他。 那一瞬,周一在脑海中想了很多事,但他终究还是不希望看见那个在阚杰心里“高大伟岸到足以替全家撑起一片天”的伯父脆弱痛哭或者是歇斯底里的模样地没再多说。 蒋择和周一敲响陈戈家的门时,对方正在屋子里看电视。 刘学武对于那大得吓人的背景音表示得颇为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但是首先映入了他的眼帘的,却是那些在角落里堆得快有小山高了的东西。 ——和那位死去了的老人家里摆放着的私人物品们仿佛复制黏贴一般的克隆品。 或者说是,情侣款。 但那位却一改昨天一直紧拧着眉头的表情,没有对刘学武那本不该有的过分好奇,以及在窥得了某些可以堪称铁证的物品之后惊讶得合不拢嘴的神情表示出任何的不满。 他只是略微整理了一下袖口,而后颇为冷静地看着蒋择亮出来的那张传唤单说:“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锁定我了。” 周一闻言,问:“您似乎对此并不意外?” 那位听着,扯着嘴角地露出个让人看得难过的笑脸来。 他用毫不掩饰的嘲讽语气说:“意外,怎么不意外。我原本还以为所有警察都会是那种只管领薪资,不管破案,随便什么人去自首他们都会为了巴结权贵地盖棺定论的废物呢,没想到还是有敏锐且能力强的人在。” 蒋择对此并没有半点被夸了的喜悦,反倒因为对方的前半句狠狠地皱了下眉毛。 周一注意到了,于是伸手在蒋择的手心处轻抚了两下以示安慰。 尽管从换位思考的角度来说,他其实完全能理解眼前这位陈先生的说辞。 周一再开口时,说的是:“您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那位却依旧夹枪带棒道:“既然我杀了人,就该时刻做好名誉扫地地坐牢的准备不是吗?” 于是周一悟了地不再继续这个问题,只说:“我该想到的。假设您真的如同书里所写的那样爱李先生的话,那么在失去李先生之后的独活对您来说应该也没什么意义才对。” 那位闻言,抿了下嘴唇地没接话,像是莫名地又有些生气了。 周一自我反省了一瞬,而后想:大概是他嘴欠地又提了一遍那位老人的死的缘故。 而那位在即将坐上警车前,忽然回过头看了一眼照旧一副公事公办还一身正气的蒋择,哑声问:“如果你爱了一辈子的人无辜惨死,并且加害者仍旧逍遥法外的话,你不会想亲手杀了他吗?” 蒋择挑眉,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了,“想,当然想。但也只是想而已。” 那位闻言嗤笑了一声,用仿佛嘲笑懦夫的眼神看他,说:“那么,那个不小心爱上你的人还真是可怜……” 蒋泽对此的回答是:“因为我相信世界上的法律始终是公正的。无论是一月、一年还是一辈子,我会一直坚守到那个凶手被绳之以法的时候。” “可我没有一辈子可以去等了。”那位说。 “并且也不觉得自己能在接下来的短暂日子里等到真相自己浮出水面,并且公之于众的那天。”
第九十六章 车祸 那我的名声和自由可真贵啊,爸爸…… 市刑侦局的审讯室里, 那位老人没怎么挣扎地就承认了。 由着里边的录像机对着他拍的同时也在认罪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大名:陈戈。 周一作为一个编外人员无权进去听那人在里边交代了些什么,一如阚豪也只能双眼通红地坐在大厅里紧握着自己的拳头。 但周一想,真相无非就是某天晚上, 那位名叫李文南的老人又犯了病症,于是由窗外的瓢泼大雨和压抑的黑联想到了从前的某一个晚上。 或许是他和那位分开的夜, 又或许是他们一起去看海了的夜,总之,他撑着把伞地出去了,从花影小区一直步行到了近海路。 而后一声发动机的轰鸣声在他的耳畔响起。 他回头,甚至还没能在那照在他脸上的强光中睁眼, 就已经疼得说不出话地倒地了。 他或许呼救过, 又或许被那钻入了他四肢百骸夺去了声音。 反正最终等待他的结果是甚至不能在死前再看一眼爱人地死在那个雨夜,然后成为很多闲人茶余饭后的一种聊资。 那些人或许会说他可怜, 说那位司机的不是。 也可能会丧心病狂地认为那位司机才是倒了大霉的——自己车开得好好的,却撞到了那么个大半夜在外面乱走的老家伙,导致自己进去了。 不仅留了案底, 家里的老婆孩子也没人养活了。 周一点到为止地没有再想那些可能出现的评价, 怕把自己也气出三高来地把思绪转回到了审讯室里可能出现的证词上。 例如在那位名为李文南的老人死后。 在那位卡车司机念在是自首, 而且那位老人当场就死亡了,并不能构成逃逸致人死亡, 所以不管老人的家属怎么上诉都还是只维持了五年有期的原判之后。 那位回到了现场,找到了某些足以推翻他之前所有认知线索。 但是无论他怎么跟警局的那些小警员反映, 那些人都会或不信,或信了但是却不敢惹事地把他给赶走了。 用案子已经结了之类的话借口。 在日复一日的努力之后, 他失望了。 于是花钱联系了一些有门路的人,一起谋划了这起还原那起案子的复仇。 ——用对方用以自我掩饰的卡车司机疲劳驾驶,加上晚上的夜色太黑了, 不知道路上有人,所以不小心就把人给撞死了的方式杀了对方。 但他却没有在作案之后自首。 理由是他得等那些专门负责恶意凶杀案的刑警来查,得等他们发现其中关联地重新翻出前一起交通事故的案卷,然后重新给他一个答案。 就在周一如是想着前因后果的时候,阚豪看着空空如也的大厅,也终于意识到了真正把阚杰推入火坑的凶手是他自己。 于是他放弃了坚持地开口,说:“其实当时小杰没想跑。” 周一闻言,思绪倏地一顿,转过头去静静地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在阚豪声音哑到了极点的叙述里,阚杰又变成了他认识的那个虽然看上去没心没肺,却远不至于没责任无担当到会拉人替他顶罪的人。 事发的那天下午,阚杰载着程瑶去了海边,去看海,也去看落日。 阚杰也确实如周一所预料的那样幼稚地捡了些还算看得过去的贝壳和海螺,又一概擦干净了地装在了袋子里,打算带回去找人打磨一下地给程瑶做个装饰品。 可惜天公不作美,前一天的天气预报上还显示会是多云的时间,在真正到来的时候却是阴云密布。 当天带了烧烤炉之类的工具,打算给程瑶露一手的阚杰甚至来不及把东西收回到了车子的后备箱里,如碎石般的雨点就已经砸下来了。 下了暴雨的近海路上比往常更冷清。一眼望去几乎没有行人。 于是衣服已经湿透了,不舒服地黏在身上的阚杰看着坐在副驾上冷得在打哆嗦的程瑶,踩了一脚油门地加快了车速。 变故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发生的。 ——过分在意程瑶当时冷不冷,车上仅有的毛巾够不够她擦干头发的阚杰不时的侧目,导致他没能及时捕捉到就走在他们的车前面的老人。 纵然程瑶在那一刻及时回神地大喊了一声阚杰的名字,但阚杰却已经来不及踩刹车了地直接撞了上去。 孱弱且来不及躲避的老人被撞出了几米远,汩汩的鲜血则不断地从他的身上流出,就像是那时怎么也停不下来的雨。 学生时代并没有认真上过安全课,对于急救知识也不甚了解的阚杰在那一刻只会无助地按着那位老人的伤口,就要把他搀扶上车地往医院送。 但是那位老人却跟不知道疼似的,只是抬起来手指着大海的方向,然后断断续续地说他要去海边,要去捡贝壳,要去串一条项链来给他的爱人赔罪。 站在阚杰边上的程瑶一听这话,立马从车上翻出了那装满了贝壳和海螺的透明袋子来。 她哭着把那东西塞进老人的怀里,然后泣不成声地说:“这些送你,都送给你,我们送你去医院好不好?” 老人见状,终于阖上了眼睛地说了“好”。 阚杰和程瑶一左一右地把人搀上了车,然后阚杰开出了生死时速地把人送到了自家名下的医院里。 没有排队,没有等待,医院里的人几乎是在看清来人以及具体的情况之后就立马召集当下还在医院里的专家推着那人进了抢救室。 那台手术做了整整三个小时,阚杰和程瑶也就惴惴不安地在门口坐了三个小时。 但是那个老人还是抢救失败了地死了,死的时候手里还虚攥着程瑶送给他的那袋子贝壳。 大概是至死都还想着要把东西送给心上人的事。 期间,接到了医院通知的阚豪匆匆地赶来了。 阚豪原本是想骂的,骂阚杰为什么要在下雨天出门,为什么不能在下了大雨之后先找地方避避,又为什么不能把车开得慢点儿,再认真地看看眼前的路况。 但是当他看着阚杰泪眼满面的样子,又听见阚杰带着浓重哭腔地跟他说“爸,我好像杀人了”的时候,他倏地就气不起来了。 阚杰的眼眶红着,他却比阚杰更难过上几分。 他抓住了说要去自首,然后再请求家属原谅的阚杰的手,怒不可遏地问:“那要是对方家属铁了心地不原谅你,不论你给多少钱都要你进去坐牢怎么办?” 阚杰对此哑声回答说:“那我就去坐。” “反正我贱命一条,做了违法乱纪的事,就该受到我应有的惩罚。”他说,“最多……就是有点对不起你和我妈而已。” 阚豪当时气急败坏地猛地抬起了手,但终究还是没有落在阚杰的身上。 阚豪了解自己的孩子是一个怎么样的人,这也是为什么阚杰浑浑噩噩地混了那么些年,他也依旧没对对方失望透顶的理由。 因而他使出了缓兵之计地劝阚杰说:“我先去和死者的家属谈,谈不拢的话你再去自首行吗?希望尽量地给你保住个好名声。” 阚杰闻言,喉结无声滚动了一下,最终在阚豪那放软了的语调和他从来没见过的脆弱眼神里说了“好”。 送阚豪来医院的司机奉命把阚杰和程瑶送回了各自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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