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在照片没有清晰面部细节的时候,人们会更偏向于对比整体气质感觉,而非死抠局部五官。 现在顾临奚的衣着虽谈不上精致整洁,但因为举手投足没有刻意掩饰,随意风流间带了种书卷气。 再加上身形高瘦却不虚弱。小臂轻薄的肌肉恰到好处得像在专业训练中精确测算出来的。难怪被当成年轻警察。 得到满意的答案后,顾临奚终于进入正题了:“我想走访死者陈大强平时活动的地方,您能和我说说那块地区的情况吗?比如当地人平时的生活轨迹、常去娱乐地点之类的。” 如果说之前顾临奚还想立刻离开海市,现在他打消了这个主意。 因为如果案子不破,他本人哪怕在警方那解除了嫌疑,也会作为人们心中的首要嫌疑人挂在头条,刷脸率估计能让很多三四线网红艳羡。 因此,越快破案,真相越快公之于众,他的脸被不该看到的人看到的概率就越低。 而要查芦花园的案子,首先要从死者的社会关系入手。 陈大强这种涉及灰色地带的人,见不得光的关系会被捂得极其隐秘,直接走访街坊邻居是挖不出东西的。 所以,顾临奚选择先去了解类似阶层圈子里人的生活方式,方便对死者作行为逻辑侧写。 十分钟后,顾临奚下了出租车,大道边上便利店和便捷酒店之间是个仅容两人并肩通过的小岔口。 他侧身挤过后右拐差不多几十米,就到了西城棚户区。 棚户区这个称呼早先是这样来的:很多民工农民用砖头瓦砾砌墙,然后用塑料板子一盖就成了遮风挡雨的屋顶,号称城中村。 破败的楼房里没有门禁,直接走进去能看到家家户户门都打开着。 现在是工作日上午,大部分有劳动能力的人都出去打工了。 因此在楼里住的基本都是年迈的老人、挺着大肚子的农村女人、到处乱跑脏猴似的小孩儿。 顾临奚面不改色,适应良好,甚至能通过语气语调和肢体语言的变化实现一定程度的融入,很快摸清了大概。 这里分两类人,一类是外地务工人员,这个点多半都不在家出去干活了。 而另一类则是海市本地底层人员,陈大强就是其中一员。 一般来说,海市这几十年房价飞涨,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依靠祖辈留的房屋拆迁,都能落个衣食无忧,甚至拆出个财富自由。 但是有时候那句“性格决定命运”的鸡汤真没说错。 有些只靠拆迁而活的本地人,从来不知如何赚钱,自然不知如何守财。 因此在“巨款”从天而降时,他们得意忘形地过纸醉金迷的生活,其中不少还染上了赌瘾,于是那一点家底轻轻松松地被掏空了。 欲望就好像鸦*,沾了一次就好像毒瘾一样难以根治,尝过一次钱的甜头,这些拆迁户并不愿意被打回原形。 他们梦想再次发家。 但是本来就没什么本事,还沾染了眼高手低好逸恶劳的毛病,唯一暴富的希望又成了赌。 就这样,最后安身立命的自住房也赌没了。 外地人在海市混不下去了还能回老家。但他们几代人的根都在这里,还能去哪? 于是,只好搬进了廉价的群租棚区楼。 这就是陈大强一家的经历缩影。 顾临奚心里提了两个关键词“暴富”“心理落差”,想着有机会找方恒安问问死者有没有高风险灰色经济行为。 他出了这栋棚户楼,继续往里走。 路稍微宽了点,路边还有流动的摊贩在卖菜。其中一个摊子在卖苹果,看起来倒是红润新鲜,还挂着欲滴的水露。 他弯腰想挑两个,忽听身后一阵粗野的马达声,是一破破烂烂的电动车队卷着漫天的沙尘飞驰而过。 顾临奚站起来往边上让了让,却见另一边的转角口摔了一个老人。 老人一屁股坐在地上,边上是散落的菜篮子,几颗青菜和苹果落在泥里。 这老人估计是被刚才的摩托车带倒了。电动车司机们其实可以从后视镜看到,却没有停,甚至开的更急了。 路过的人低头行色匆匆,从老人身边绕过……就好像绕过花坛里一棵枯萎的树。 这老爷子穿着一件老旧的灰色中山装,一条破破烂烂裤脚很大的黑裤子。式样和款式都与时代和季节格格不入。 摔倒在地后,他茫然地看着四周。尝试撑了一下地面想站起来,但晃晃悠悠地失败了,又更重地跌了回去。 老人却顾不上自己,只是颤巍巍地伸出干瘪的手指,指着掉在路上的菜和苹果,嘴唇嗫嚅着。 他是怕它们被路上的人和车踩烂。 顾临奚站住了,然后无奈地想:看在苹果的份上。 他走过去捡起菜篮子,将青菜和苹果都拾起来拍拍灰放了进去,然后蹲下来问老人:“老爷子,伤到哪儿吗?我送您去医院。刚才那些电动车的牌号我都记下来了,您可以报警要求他们承担医药费。” 老人摇头,清了好几下嗓子,才发出声音:“年轻人,我没事。你帮个忙,扶我起来就行,我还要赶着回家给孙子做饭。” 老人说话逻辑竟然算得上清晰,口音也是还算清楚的普通话,带点海市本地腔调。 顾临奚点头,他一手揽住老人的肩头:“那您看看能不能起得来。” 就在这时,一声熟悉的怒喝响起:“你对我爷爷做了什么!” “小默,不要闹!我自己摔的,这小伙子好人好事扶我起来。”老人扶着墙,颤巍巍地说。 陈默狐疑地看着顾临奚,忽然,他跳起来指着顾临奚道:“是你!” 果然,光凭照片识别不出同一张脸但行为气质迥异的人。 但如果你们几小时前刚刚打过照面,对方又不算脸盲,那就很难说了。 顾临奚微笑:“幸会,有缘啊。” 如果有人在几小时前用刀指着你,你会在现在跟着他回家吃饭吗? 顾临奚会。 他现在就坐在死者陈大强的家里。 就在刚才,陈默以”你必须当着我那死鬼老爹的遗像发誓你不是凶手”这一猎奇理由要求顾临奚进入他家。 没什么比死者的长期居住地能获得更多心理画像的素材了,因此顾临奚同意了。 说是家,其实也是棚户区的一个房间。 不过这个房间稍微大些,有三十平的样子,煤气、卫生间一应俱全。 方正的饭桌摆在五平米的客厅中,让人挪不开脚。 顾临奚蜷着长腿委委屈屈地坐在饭桌边上,头顶崭新的玻璃黑框里是刚刚洗好的中年男人照片,穿着蓝色的衬衣,板着脸眯着三角眼。 这是死者陈大强的遗相。 除了一部分特别有主见和仪式感的死者会在生前选好遗相照片外,大部分的遗相会采用亲属关于死者最有感情的回忆照片。 比如,死者的高光时刻或者生前最喜爱的照片。 很难想象这张透着阴险恶毒的证件照符合以上任何一种情况。 顾临奚若有所思地端详完这张照片,扫视整个房间。 老人正在厨房里洗菜做饭,陈默就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说“坐”其实不准确,这男孩一条腿蹬在椅子上,半蹲着像只猴儿。 顾临奚在心里默默把他的外号从“黑火团子”改成了“黑火猴儿”。 顾临奚被陈默单方面地瞪了一会,掂了只苹果边吃边绕到了厨房门口,彬彬有礼地对正在炒菜的陈爷爷说:“老爷子,我可以四处看看吗?在这里坐着有些无聊。” 油烟声音大,老人又耳背,陈爷爷还没回话,他孙子那充满穿透力的声音就传来了:“别让他逛!这混蛋是杀你儿子的嫌疑人,没安好心!” 顾临奚挑了挑眉:“那请小默陪我转转,可以吗?” 陈默简直要炸了:“你叫谁小默?” 这时,老人家才炒完一道菜,慢吞吞地说:“小默,陪陪客人,今天要好好谢谢人家。” “老鬼,谁听你的!”黑火猴儿对爷爷依然是个炮仗。 顾临奚却已当得了应允,四周开始转悠。 陈默像生怕这家徒四壁的屋子会被偷了什么似的,冲上去紧跟着他。 客观来说,这间房子在棚户区算是条件比较好的。 租主在房间里还做了隔断,分成三大块:客厅、卧室、厨房。 最外面是客厅,左侧是吃饭的方桌,旁边隔着个帘子,拉上一半,可以看到是一张上下铺铁架床。 上铺贴着钢铁侠的海报,推测是陈默的床位。 下铺有一双鞋舌破在外面的老棉拖,几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整整齐齐的叠在床尾,看得出是陈爷爷在睡。 这么说来,卧室是死者陈大强独有的。 生为别人的儿子和父亲,却独占全家最好的居住资源,还真让人有点意外。 卧室房门紧闭,顾临奚先走到客厅角落用另一块帘子隔断的洗手台和卫生间。 结合进门处拖鞋的数量和洗手台牙刷的数量,他确认了一个有意思的细节: 生活用品都仅剩两套——这个家庭活着的成员才知道陈大强的死讯,却已经迅速清走了他所有的东西。 陈老爷子的态度也很奇特,从陈默的言词来说,他显然是知道儿子陈大强死了的,但是看起来毫不伤心。 甚至好像赶不及给孙子做饭这件小事……比亲生儿子的死重要的多。
第9章 陷害 顾临奚又扫了一眼客厅和床架上,看到了几个老旧的相框。 大部分是陈默小时候的照片,这家伙从小就黑,配上相框上老旧的红绸,土出了一种古怪的潮流感。 但有几张出现了一个高颧骨的长脸女人。 顾临奚问陈默:“这是你妈妈吗?你们脸型不太一样。” 何止脸型不像,陈默看着黑胖黑胖的,这女人倒像是营养不良的苇草,过高的颧骨和倔强的眼神透露出一丝略带刻薄的苦相。 陈默“哼”了一声,没理他。 顾临奚毫不在意,继续看照片。 唯一一张有陈老爷子的照片在老人自己床边,老人搞笑地抱着一只粗制滥造的大嘴猴,笑得合不拢嘴,一手搂着一边七八岁的小陈默。 陈默这小孩倒是从小就很有猫嫌狗厌的气质,一脸不耐放的神情。仿佛自觉爷爷才是个会心心念念游乐园的孩子,而他自己是个不耐烦的家长。 这些照片里都没有包括死者陈大强。 这个男人的身体独自腐烂在几公里外的芦花园里,精神似乎也没有什么固定的归属。 “这张照片啊,是小默生日的时候拍的,我还记得那只玩具猴子……”陈爷爷正好做完青菜端出来,插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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