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公大的保安科主任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匆匆把他们往监控室领,噤若寒蝉地打量着警察们的表情。
广角镜头下,停车场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许月独自走进停车场,在入口处站了几秒,又掏出手机来打电话。
“叶队你看。” 唐小池伸手一指画面边缘,角落处停着的一辆白色厢车的门无声无息地滑开,走下来一个穿着黑色短外套的高个子男人。
那人的手一直背在身后,目标明确地朝许月走过去。
许月低着头,正无知无觉地翻看手机。
直到男人走到他身后不足两米的地方,许月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收起手机回身。对方在一瞬间伸出一直藏在背后的手,手里攥着什么东西朝许月挥过去,在阳光的反射下闪过一丝银光。
叶氵朝生的瞳孔猛的一缩 ——
男人的脸在镜头下清晰可以见。
保安科的主任大叫起来:“这个,这个不是我们学校的秦老师吗?这是怎么回事?他在干什么?”
叶氵朝生摸出手机给队里打电话:“许月被秦海平带走了。这边有一段视频,现在给你们传过去,叫技术科分析一下车牌。你们立刻联系交控中心,沿路查这辆白色中型厢车,车是从海公大主校区的停车场开出去的。”
唐小池那边不用吩咐,自发地开始给队里发监控视频。
叶氵朝生挂了电话,对保安科主任说:“我们现在要搜查秦海平的办公室和宿舍,无关人等不得再出入,麻烦你带个路。”
保安科主任已经傻了:“那个,我得先给领导打个电话,你……”
叶氵朝生忍无可忍,一把抓起主任的领子,咆哮道:“什么时候了还打官腔!光天化日绑架杀人给你领导打电话了吗?叫你领导来找我!走!”
保安科科长被猛地放开,原地踉跄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事态严重,从办公室小跑着出来,一边到处打电话。叶氵朝生大步流星地跟在后面,看架势,像是随时要吃人。
过了不多一会,其他同事也匆匆赶到秦海平的办公室,带着补办的手续展开搜查。
叶氵朝生接了个汪旭的电话,把这边交给唐小池,自己匆匆抽身回了刑侦队。
他一进门,汪旭回头冲他大喊:“另一个监听器十分钟之前开始工作了!”
叶氵朝生两步跨过去,带上耳机,里面正传来汽车行驶的胎噪声音。那边仿佛正行驶在一条路况不是很好的路上,隔几秒就会传来“嗑哒”一声响动。
蒋欢进来:“叶队,那边已经追踪到车牌了,监控正在查车,应该很快就有结果。我们现在是不是发通报给各单位,先通缉?”
她声音打颤,眼睛红了一圈。
叶氵朝生摘下耳机还给汪旭,重重地呼了一口气,说:“都别慌,事情还没脱离我们的掌握。”
那天晚上他冷静下来,不得不承认许月说的是有道理的。
秦海平已经意识到自己暴露在警察面前了。他就只剩两条路可走,要么抓紧时间抢在警察前面把他想干的事情干完,要么就此龟缩销声匿迹,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东山再起。
但许月笃定秦海平不会退缩,因为犯罪分子一样要考量犯罪的时间成本。
他怀疑秦海平挑选这个时间发难,原本就是算计好,看准了刑侦队的状况。内部人员更替骤然,队长又年轻,刚上来勉强服众,还要花大量的时间在团队组建和行政交接上,一定会分身乏术。
刑侦队能这么快意识到秦海平的存在,显然远超他的预料。
而秦海平面临的最大问题在于,叶氵朝生才刚上任,至少要在这个位置上坐满五年。如果叶氵朝生在本局顺利升迁,那后面就还有第二个第三个五年。秦海平已经在刑侦队这里挂上了号,哪怕眼下刑侦队手里没证据,但只要他们想,就能一直盯着他。
秦海平显然熬不起。
那天晚上,许月靠在叶氵朝生怀里,掰着指头给他一条一条分析。冷战过后,两个人都迫切地渴望肢体的亲密接触。
“他现在有点狗急跳墙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忙中容易出错,我们反而容易抓到纰漏。”
许月的半边侧脸露在床头灯昏黄的光线下,叶氵朝生拼命按耐住亲吻他的冲动:“我有点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执着地要把这件事做下去?他只要现在收手,我们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许月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实话,这个问题太复杂了,我也没法回答。现在怀疑他受了方嘉容的影响,但究竟影响到什么程度,谁也不知道。我与雁城联系过,那边说秦海平当年参加我的治疗团队是受邀的,但到底细节如何,他们已经记不清了。我现在开始怀疑他从那时候起就是冲着我去的。如果是这样的话,是不是意味着,他一直和方嘉容保持着联系?”
☆、昨日重现 四十九
许月醒了。
室内的光线很暗,许月眨了眨眼,努力转过头。
灰冷的地板和墙面,同色的天花板似乎比普通的住宅还要矮一些。没有窗帘,没有窗户,隐约能听见外面仿佛有机器设备低沉的嗡鸣。
脖子上被针刺的部位一跳一跳地剧痛,像一柄小锤在狠敲他的大脑。四肢依然发软,使不上力。整个人感觉都在晃,有一种莫名的眩晕感。
他这费力地动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被放平成一个钝角的座椅上。面前是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台显示器,乱七八糟的电线卷裹缠绕着从显示器的后面露出来。
外套被脱掉了,衬衣也被解开,露出了半边胸膛。
许月努力低了下头,发现自己的鞋还好好地穿着,暗自松了一口气。
叶氵朝生和他考虑过各种可能。
最好的可能是秦海平得了失心疯,把自己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地说出来然后束手就擒。
至于最坏的可能,许月稍微动了下头,也就是现在这种了。
挂在领口的那颗监听器,是半个障眼法,专门用来应付这种最坏的情况。另一枚被藏在了他的鞋跟后面,只要第一枚被损坏,第二枚监听器就会自动开启。
“许月,你醒了。”
秦海平的声音从后方传来,硬皮鞋底踩在地板上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秦海平。” 许月的声音沙哑得不成调,“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秦海平从躺椅的后面转过来,手里拿着几条捆绑带。
他笑了一声,弯下腰,抓过许月的脚腕,一边把他往座椅上按,一边说:“法是什么?”
许月浑身的肌肉都绷了起来,努力把左脚往外翻,将鞋跟处的那颗监听器死死地贴着里侧。
秦海平没有发觉,将他的左手和左脚绑在椅子上,又转到另一边:“怎么不说话,因为你也答不上来吗?”
许月任由秦海平摆弄他,又问:“现在几点了?”
秦海平并不回答他,拉着捆绑带的手猛地用了一下力,听见许月疼得闷哼一声,才满意地在他的右脚上打一个死结,站起来在那张桌子上拿起一盘什么东西,伸手按上显示器的按钮。
显示器幽幽的蓝光顿时照亮了眼前的空间。
许月借着这点光,这才看清楚,这是一个集装箱货柜!后面乌突突的是货柜的钢制柜壁。
他的喉咙倏地发紧,难道他们在船上?
显示器的蓝光一闪,开始播放画面。
秦海平走回许月身边,一只冰凉的手捏住他的下巴,扭过他的头,逼他直视显示屏:“看看,你想知道的。”
屏幕上是一间狭窄的房间,镜头直对着房间里那张床。那张床上躺着一个人,像一只被人随便地丢在了那里的破玩偶。
许月死死地盯着屏幕,连呼吸都要停滞了。
他认得这里。
这是那座别墅顶层最里面的一件房。陆纪华在这里度过了她生命中的最后的日子。
这间房对面就是金鳞湖度假村,没有窗户,不见日光。外面院子里风雅的假山池塘,精心打理的花木草坪,从这里统统看不见。
被定格的画面忽然动了起来,床上的人开始微弱地扭动,仿佛预感到了什么。
几秒之后,门开了。
许月看见他自己出现在屏幕中,脚步虚浮地走进来,脸色青白,眼窝深陷,好像一个吸血鬼,站在陆纪华的床头,低头凝视着她。
于是陆纪华扭动地更厉害了。
许月开始觉得头疼,一柄铁铲在脑子里搅动,疼痛从颞叶里的海马体像闪电一样蔓延,和脖子上的伤口连成一线,沿着血管和神经,向四肢百骸发散。手上的旧疤像被通电激活了那样,争相地活跃起来,疼痛起来。
画面里的陆纪华扭动得更加厉害了。站在床头的男人却宛如一尊雕塑,一动也不动,后背绷成一条直线。
“她最后死了。” 秦海平贴着许月的耳朵,突然说话。
许月浑身一抖,仿佛遭受了重击:“我没有杀她。”
秦海平转过来,身体挡住了显示屏,背后屏幕画面闪动的光线尽数扑在他的背上,勾出一个黑暗的剪影,声音远得像从地狱而来:“你相信你自己吗?”
许月张了张嘴,半截话堵在喉咙眼,难以吐出。
墙角忽然传来一声低微的□□。
秦海平的脸上浮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表情:“戏要开场了。”
他从显示器前走开,画面已经变了。房间的门大开着,方嘉容从外面走进来,许月趴在那张床前,疯了似的摇晃着床上已经毫无生息的陆纪华。
下一秒,警察像氵朝水一样涌进了画面,方嘉容束手就擒。许月被人从陆纪华身上拖开。
许月的手心一片冰冷,全身像被浸入了冰水里,止不住地发抖。
是他杀了陆纪华。
这段视频里,方嘉容分明是在陆纪华死了以后才进来的。
绝望的感觉从脚底升起,像沉船要被海水吞没。
他长久以来的噩梦终于变成了现实。他再也不能依靠着别人提供的虚假安慰来逃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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