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凡事有个万一,万一要是讨来银子,岂不是美滋滋? 可赵立本一看到,这彼此并不熟悉的两人,居然一早联袂而至,便知道彻底没好事儿了。 他黑着脸抱着手臂,目光冰冷的看着周刘二人。 前三品大员的凝视,自然颇有威压。何况二人还自知理亏,这时候刘员外已经说不上话了,只求周祭酒能顶住。 周祭酒毕竟是翰林出身,经过世面的,尚能在赵立本的逼视下谈吐如常。 “哎呀,老大人。实话实说吧,高新郑是帝师,新君视为倚仗,动根指头都能碾死我们,还请老大人高抬贵手,放过我们一马吧。” “祭酒说笑了。”赵立本却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逗起周祭酒道:“老夫如今草民一个,何德何能放你们一马?” “唉,老大人明知故问……”周祭酒知道,赵立本是逼他亲口说出,那两个羞耻的字眼来。他张了好几次口,却都说不出来。 “自然是……退婚了。”刘员外却没翰林清流的臭毛病,替周祭酒说出了口。 “退婚?”赵立本冷哼一声,对二人哂笑道:“老夫前脚回家,你们后脚就跟来退婚?” “实在是情非得已,万望老大人成全。”刘员外朝他拱拱手,腮帮子一阵哆嗦道:“如此,晚辈愿再奉送程仪五百两……” 赵立本本来还保持着前任大员的矜持,听到刘员外的话,忽然暴跳如雷,指着他的鼻子大骂起来: “当初你这死胖子又是请客又是送礼,费尽心机,苦苦央求老夫,我才勉强答应了婚事。现在见我失势,就要退婚,真是反复无常的小人!可耻!可恶!可恨!” “……”赵昊也暗暗白了刘员外一眼,没想到这百万身家的死胖子,居然还是个吝啬鬼。 其实,五百两银子一点都不少,能顶后世好几十万元了。当然,比起刘员外的身家来,确实是九牛一毛。 …… 刘员外被赵立本骂的狗血喷头,却又偏偏无法还嘴。一来,赵立本说得都是事实,二来,把柄还在人家手里呢,惹恼了对方只有坏处没好处。 反正被骂一顿又不会少半两银子,他便低头默默听着,实指望赵立本骂完了能消消气,把庚帖狠狠扔到自己脸上。 那边周祭酒就没这么好脾气了。他可是受尽吹捧的清流官,什么时候让人这么当面骂过,就是指桑骂槐他也受不了。 “老赵,一码归一码,咱们的婚事,可是你当初又请客又送礼,费尽心机,苦苦央求本官,我才勉强答应的。”周祭酒拍着桌子对赵立本怒道。 “你答应了就不能反悔!”赵立本丝毫不觉害臊,依然振振有词道:“呸,你还清流呢!这种事传出去,谁还把你当成清流?” “唉……”周祭酒这下被戳到了痛处,登时颓然坐回长凳道:“还是先顾眼前吧,不然京察这关我就过不了……” 说着他竟眼圈一红,哽咽起来道:“老赵啊,就当你帮我个忙,放过我吧。我四十一岁才中进士,侥幸选馆不容易啊,要是得罪了高相,我这辈子就在四品任上到头了。” “君子言出必践,断无反悔之理!你们休想拿回庚帖!”赵立本却油盐不进,将两个信封丢还给二人,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送客!” “老大人这就没意思了……”刘员外还赖着不想起身。 “再不滚,给我打出去!”赵立本却彻底发飙,一脚踹翻了桌子,朝立在一旁的儿孙吼道:“愣着干什么?拿棍子去!” “走走,我们走。”周祭酒见势不好,便知难而退。 刘员外还不忘捡起两个信封,一边追上周祭酒,一边回头放话道:“等你们日子过不下去,咱们再谈不迟。” …… 待两人离去,赵守业不禁埋怨父亲道:“都闹成这样了,还有什么意思?父亲还不如同意退婚,换几个银子花差。” “你懂个屁!事关我赵家的尊严体统,区区这点银子就想搞掂?!”赵立本狠狠瞪一眼不成器的大儿子。 赵守正不禁击节赞叹道:“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父亲果然有气节!” “他们得加钱!”却听赵立本又幽幽补了一句。 院中登时鸦雀无声。 好一会儿,赵守业才回过神问道:“得加多少,父亲才满意?” “起码一万两。”赵立本毫不犹豫的说出来了心理价码。这与对方给出的价格,显然差的太大,怪不得老大人气得要关门放狗。 “爹,你穷疯了吧?”赵守业听得直咋舌。他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光,才得了不过两万两。父亲居然为明显已经黄掉的婚事,开口就要人家一万两。“这不是讹人吗?” “老夫就是讹人了,怎么着吧?” 赵立本冷笑一声,便从袖中掏出了两张红纸,正是那周祭酒和刘员外苦求不得的女儿庚帖。 他明日一早就要离京,显然料到了那两个货今日会上门,果然只是钱没给足的问题…… 赵立本将两张庚帖交到二儿子手中,淡淡道:“你方才说,也要留在南京。为父如今囊中空空,将这两份庚帖留给你防身。” 说话时,他两眼一直看着赵昊,这话显然是说给孙子听的。“日后那两家肯定要向你们索要,记住,钱不给足,绝不松口。” “是。”赵昊父子忙恭声受教。 “唉……”赵立本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呵呵怪笑道:“反正你父子老的老,小的小,拖个十年八年不成婚又怎样?拖不起的是他们。记住,拖得越久得的好处就越多。” 赵守业闻言心动不已,忍不住凑上来道:“爹,不如我和老二一人一份吧。” “滚!”赵立本一脚踢在他屁股上。
第十章 姜还是老的辣 第二天,便是赵立本回乡的日子。好巧不巧,买主也定在这一天来收房。 一大早,祖孙五人背着包袱,出了气派十足的赵府大门。 站在那对威武的石狮子旁,看着买家的下人搭着梯子上去,将朱漆门楣上的‘赵府’匾额摘下,赵家人自然都很难受。 赵立本更是辛酸的淌下泪来,掩面泣道:“老夫仕宦一生,最后落得如此下场,真如南柯一梦啊……” 儿孙都陪着掉了一场泪,这才收住情绪。 便听赵守正主动道:“爹,我父子商量着,先把你老送回家,再回来南京也不迟。” 赵守业也从旁附和道:“是啊父亲,让老二送你吧,反正他爷俩也没什么事儿。” “用不着。”却见赵立本一挥手,故作洒脱的朗声道:“来时空空去空空,天涯一望断人肠。老夫身强力壮,自己回得去。你们这就各奔前程吧,让老夫自己待一会儿。” 说完,他便在影壁前缓缓坐下,望着已经没了牌匾的大红府门发起了呆。 赵立本素来说一不二,守业兄弟不敢违逆,只好带着儿子一起,给老爷子磕了头,然后四人便一步三回头的往街口走去。 …… 待转过街口,看不见老爷子,赵守业才站住脚,对弟弟道:“老二,我目下只能住在官舍中。那里地方狭小,我又不熟,不便留宿外人……你们可有去处?” “身上还有些散碎银两,先赁个地方住下。”赵守正老老实实答道。 “唉,我个小小的六品尚宝丞,每月干巴巴那点俸禄,实在也周济不上你。”赵守业叹了口气,欲斩断赵守正借钱的话头。 赵守正却没想过那一茬,还在那深以为然的点头道:“不错,父亲仕宦半生才换来这个荫官,大哥怎么也得守下去。熬满了九年,总会升迁的。” “唉,且熬着吧。”见弟弟还在替自己着想,赵守业不禁为自己那点龌龊心思而汗颜,忙换个话题道:“不过老二,你们留在南京,还有什么指望不成?” 赵守正便看看儿子道:“恰逢大比之年,总要再试一次……” 一旁赵显闻言,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赵守业瞪了儿子一眼,却也同样对弟弟的举业不抱任何希望。 “别浪费时间了,还是我帮你寻个馆坐一下,总能让你父子糊口。” 却听赵昊忽然插嘴道:“大伯有心,还是给点银子救急来的实在。” 赵守业不禁一阵肉疼,但侄子话都说到这份上,他也只好咬牙摸出了两锭元宝。 迟疑片刻,他又收回一锭道:“你伯母和妹妹回来后,我也要寻处宅子赁下,只能给你们这么多了。”赵家却也不都是光棍老爷们,赵守业就有妻有女,只是老爷子一事发,她便带着女儿回娘家去了…… 赵昊生怕赵守业再反悔,赶紧接下那一锭五两银子。 赵守正又和大哥约定,等父子俩找到住处后,会到鸿胪寺的官舍知会一声,说完便与儿子一起往北去了。 赵守业一直看着兄弟和侄子过了武定桥,身影消失在秦淮河对面,这才缓缓收回了目光。 “唉……”他长长叹了口气,似乎心酸的很。 赵显终于憋不住问道:“爹,今早我明明看见你,往怀里揣了四十两,怎么只剩十两了。” “唉,我往你爷爷包袱里塞了二十两。”赵守业又叹一声:“老爷子说一文钱不要给他,我还能当真不成?” “那还有十两呢?”赵显却大煞风景的,又追问了一句。 赵守业登时大怒,一脚踹在儿子屁股上道:“你傻啊,你外公一家财迷,空着手能让咱们住下吗?” 赵显不由吃惊道:“啊?咱们不是去官舍住吗?怎么要去外公家?” “官舍里有人给你洗衣做饭吗?有现成的不吃去自己开伙?你会算账不会?!”赵守业板着脸教训儿子道。 “那不成吃软饭了吗?”赵显一边跟着父亲,往外公家方向走去,一边小声嘀咕道。 “能吃就行了!管他软硬了……” 父子俩说着话,便往西去了。 …… 等到老大父子也消失不见,赵立本从巷子里背着手走出来。 原来他偷偷跟在后头,把两个儿子的话都听得明明白白。 “唉,软饭有那么好吃吗?一个个都没点骨气……”赵立本一阵唉声叹气,似乎很为自己的教育失败而自责。 叹息声中,一辆低调中透着奢华的双驾马车,稳稳停在了赵立本身旁。 车帘拉开一角,淡雅的香气便透出来。 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向赵立本含笑招了招手。 穿着青色绸缎袍子的车夫拉开了车门,又有满头珠钗的侍女下来,为赵老大人设下了锦墩。 只见赵立本面不改色,挺直腰板,踏着锦墩上了马车。 赵立本一上车,侍女便关上了车门,径直上了后头一辆马车,不再打扰车厢中的二人。 两辆马车便沿着秦淮河畔,缓缓向前驶去。 …… 车厢里,铺设着柔软的地毯,搁着檀木的小几,上面摆着几样精致的点心水果,还有个银质的方盒。
耽美小说 www[.]fushutxt[.]cc 福书 网
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346 首页 上一页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