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些阴暗的“不为”,便落到了他的肩上。
没人问过他能不能受得住。
他姓萧、冠着淮安王的名,就必须受着。哪怕被压得粉身碎骨,也丝毫退缩不得。
弱冠之年,本应潇潇洒洒、风华万丈,却生生被“淮安王”三个字削去一身桀骜。剩下的森森白骨,被灌上铁浆、扣上枷锁,塑出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活阎罗。
为这样的人出个头,想来也不是太亏。
“周凡下了大理寺,领了二十板子,罚俸三年。”王爷道,“纵然周阁老早晚能把他捞出来,这一趟大理寺也足够让他安生一阵子了。”
十三乖乖点头,无喜无悲。
周凡与他本无私怨,自己越着官衔拦了路,挨这一刀也谈不上怨恨。左右王府是守住了,旁的事他也不关心。
王爷告诉他这场戏的结局,也算不让他这一刀受得不明不白,遂也就当故事听着。
王爷看他反应淡淡的,心下欣赏,眼里浮现出些许笑意,道:“周家勾结了北燕,那日周凡过来,想必是来把通敌的罪名扣在我头上的。”
顿了一下,终于还是笑了。
“还好你拦下了。”
十三愣愣的,平生头一次被什么人的笑容晃了眼。
他当然知道,就算自己不出头,王爷也必然有破局之法,只是或许会伤些羽翼。
嗯,所以我还是有些用的。
十三想,眯了眼睛也跟着王爷笑。
他发自真心笑起来的时候凤眼弯弯的,一向乖顺的样子平添了些少年人的狡黠,像只被主人夸了的猫儿。
王爷看着他,心里温暖起来,抬手揉了揉凑到边上的脑袋。
十三便蹭着他手抬头,眼里笑意未退,软软的,怪可人疼的。
他原先的丹唇因着失血的缘故颜色淡了些,樱花似的,失了些妩媚,多了分天真。无意识地微微张着,像是等着人做些什么。
王爷看了半晌,几乎算得上是宠溺地叹了口气,把他放进薄被里安置好,从怀中取出个物件来。
是个玉佩。
上等的羊脂玉,雕的纹路走势也都是顶好的,却叫人认不出具体是个什么。十三看来看去,无端觉得那种包容的气度像无垠大地,要从小小的玉佩上延伸出去似的。
王爷把玉佩递给他。
“我……”带着些惶恐和惊讶,“殿下,这太贵重了,十三受不起。”
王爷笑了。
“并非让你拿去换钱的。”
“淮安玉佩,王府的暗卫见之如见我。”
“你留着以防万一。”
言罢放在十三手上,不等人说什么,推门出去了。
王爷一出门就看见楚钺在门口候着,知道是有消息了。
“回去说。”
十三平日里就住在王爷屋子里头,主榻旁边置了个小榻,方便随时伺候着。如今受了伤,王爷便让他自己住了偏房,左右离主屋两步路的距离,倒也方便。
进了主屋,掩上门,王爷道:“怎么。”
楚钺:“周凡给保出去了,今儿晌午的事”
王爷听了,意味不明地哂笑了声。
那老家伙打点人倒快,人到大理寺了也能就这么放出来。还不知道王府里有多少暗线呢。
思及此,便道:“王府里的人都弄清楚了么。”
“是。”楚钺低声道,“我这几日把王府上下的人仔细查过了,除了之前已经知道的,还有两个……”
他说了两个人。
王爷听了无甚表情,目光却凌厉起来,挥挥手让楚钺退下。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窗外的老槐上,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轻叹一声。
“沈爻……”
第7章
沈爻从淮安王府走出去,拐了几个弯,来到一处酒楼。
此处名为“相思楼”,听着根本不像个正经地方。
几十年前刚开张那会儿,牌匾抬出来,“相思楼”三个大字龙飞凤舞,一幅与隔着两条街的南风馆抢生意的样子——但人家确乎就是个酒楼。
纨绔子弟冲着“相思”两个字呼朋唤友乘兴而来,本打算饭饱思□□一下,结果一顿饭吃完了,半个姑娘也没瞅见,给气得差点冲上去砸了他家招牌。
不过也只是差点。
因为相思楼的东西做的还真挺好吃的。
因着这么个味道,相思楼的牌匾终于幸免于难,一立就是几十年。
立得久了,大家也就习惯了。后来酒楼生意越做越好,楼越建越大,牌匾却始终没有变过。“相思楼”这三个字,也便成了个乐儿存下来了。有熟客问掌柜的当初怎么不换个雅名儿。掌柜摆手,憨厚地笑笑,说这是他背井离乡的祖上唯一的心愿,改不得的。
说是思念故乡,可那三个字潦草的,连个故乡影子都沾不着。
沈爻站在酒楼门口,习惯性地打眼瞥了瞥牌匾,颇有些好笑地摇摇头,跟着引路的小二抬腿迈进门槛。
忽的觉得哪儿不对,又把脚收回来,退出去重新仔仔细细看那块匾。
落日余晖下,“相思楼”三个大字刚劲有力,既有清风霁月之姿,亦存落拓不羁之态。写的虽是相思,却并不做悲,倒是一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少年意气。
仅仅三个字,仿佛能窥见提笔那人的张扬肆意。
那小二也是个机灵的,见他对那匾感兴趣,便道:“大人,这新换的牌匾可是比之前那块好些?”
“是好些。”沈爻道,“怎么突然换了?”
那小二摸摸鼻子:“我们掌柜的嫌之前那字忒寒碜,老早就想换了,只是一直没找着满意的——大人您也知道,有文采的老爷看不上咱们这名儿,肚子里没货的人写的字儿,我们掌柜的也看不上——就一直这么耽搁着。直到前几日,您猜怎么着。”
“我们掌柜的收拾老物件,竟翻出了十几年前的字。”
“哦?”
沈爻也不着急,不紧不慢地跟着小二往里走,闻言一歪头,挺感兴趣地:“谁给提的字?”
那小二答:“掌柜的说是个小公子,当年跟着他爹来,一进门就嚷嚷着门口那字糟践意境,随手抓了块板子写的。我们掌柜的说自己当年不识货,觉得个娃娃能写出什么来,只是为了不拂那位老爷的面子到底还是收起来了。”
沈爻现在是真感兴趣了:“不知这是哪家的小公子?”
“这我们掌柜的就不记得了。不过据说那位老爷当年还是个探花郎,大人若要寻,却也不难找。”
小二停了步子,止在离雅间几步远的地方:“几位大人已经在里头等着了,大人请。”
沈爻笑笑,赏了小二点碎银子,往前去了。
他心里还想着题字的那位小公子,寻思着回头找礼部的人打听打听。一推门,就看见里头人来的七七八八了。
为首一人正歪在胡床上高谈阔论。
“什么屁话!他淮安王敢欺上瞒下私吞银两,当我就不敢揭发么!”说着就要拍案而起。结果刚拍完案,扯着背上被板子打出来的伤,“嘶”了一声,没起来。
正是周凡。
那厢拍案而起失败,抬眼瞅见沈爻进来,抬着下巴指了指他:“你们要不信便去问他,这位现在可是活阎罗面前的红人。”
今日来的都是老氏族一派,周家暗中勾结北燕,他们并不知情。那天淮安王前脚抓了北燕暗探,后脚周凡就带兵大摇大摆地闯淮安王府,有脑子的都能看出点端倪。
周家里通外国的事儿当然不能传出去,而扳倒淮安王还要这帮人助力,是以周阁老让他来收拾自己留的烂摊子。
周凡跟沈爻向来不对付,如今丢了人、输了阵,今天晌午又被老头子一顿骂,憋了一肚子火,一见他就收不住了。
况且,沈爻要是颜面扫地,丢人的就不是他一个了。
因着他这一句话,屋里试探的、不怀好意的目光纷纷向沈爻投去,多数还没弄明白,他一个人革新派的怎么出现在这种场合了。
沈爻笑笑,满不在乎地把话推回去:“周公子抬举,我一个五品小官哪儿能知道这些。”
周凡眯着眼睛,不怀好意道:“沈大人这个五品小官可不一般,哄得我爹和淮安王一个两个的都拿他当自己人。”
这便是骂他首鼠两端、不忠不义了。
沈爻还没感慨完,便听得那厢猛地拔高声音:“不知令堂在世的时候可曾教过你礼义廉耻?”
“哦,想来是没教过的——”
“毕竟,娼妓就是娼妓,若是懂得廉耻,又怎能攀上当朝权贵,还有了你?”
话音落地,四下鸦雀无声。
沈爻是隆安二年的状元郎,出身寒门,从未听说他与哪位大人沾亲带故。可如今周凡这话说出来,这位状元郎的身世似乎又另有隐情。
周凡得意极了。
老头子早些年下江南的时候看上了个歌伎,弄大了肚子,给抬举进家门。正房老太太大怒,一天到晚陷害羞辱,没个好脸色看。老头子也是一时兴起的事儿,抬进家之后便也没再过问。
大户人家纳妾大多如此,本是个挺平常的事。
谁也没想到,那歌伎却是个刚烈有主意的。有一天竟趁着月黑风高,挺个大肚子跑了。
一晃就是十几年,沈爻出现在周阁老视线中的时候,已经是御笔亲题的状元郎了。周阁老看中他的才干有意拉拢,便派人去查他底细。
谁想这一查竟是查出个儿子来。
没人知道那个歌伎是怎么教他的,但沈爻的能力确是有目共睹。
有这么一层被忘了十几年的亲情在,几经考验,沈爻自然成了周阁老的心腹,被派去了淮安王身边。
为了避嫌,周家没认沈爻,在外人看来沈爻只是个阁老有意拉拢的后辈。周凡却知道,老头子对这个私生子极为看重,自己若不是从正房肚子里出来的,这爵位将来还指不定落到谁头上呢。
周凡很看不上沈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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