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簪笔轻轻道:“乔郁。”
……
“乔郁?”
乔郁回神,歉然笑道:“殿下。”
三皇子语气中有几分玩笑似的抱怨,“方才我无论如何唤乔相,乔相都不理会,乔相是在想哪家的佳人,如此魂不守舍?”
乔郁正色道:“元家的。”
三皇子一愣,没想到乔郁的回答,他一本正经道:“元家累世公卿,家风雅正,养出来的女儿定然钟灵毓秀。”
乔郁道:“臣并非在想元家的女儿,而是在想元家的儿郎。”
三皇子刚送进嘴里的茶险些没咽下去。
乔郁看他欲咽不咽,欲咳不咳的模样,摊手道:“是殿下一直在和我说陛下将要召元簪笔回京,来者不善,许是个大麻烦。”
三皇子咽下茶水道:“不知乔相想如何?”
茶杯中倒映着乔郁的脸。
他答非所问,“元簪笔,元璧,君子如玉。”
“殿下可知和氏璧?”他道。
三皇子失笑道:“乔相这是拿我当孩子哄了。”
乔郁道:“臣时常在想,臣若是卞和,宁愿将美玉砸碎也不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献给君王。”他碰了碰茶杯,茶水已冷了,乔郁便伸手,将茶水尽数泼了出去,一同飞出去的还有他手中的玉杯。
玉杯落水,水面晃起一圈涟漪,很快就消失不见。
“玉碎固然可惜,但可以少很多麻烦。”
三皇子佯作无意道:“我听闻,乔相与元簪笔十分亲密,当年在静室,还是元将军向陛下求情,救出乔相。亲手毁玉,”他觑着乔郁的表情,“乔相不会觉得不忍?”
乔郁扬眉,要笑不笑地说:“所以臣在想,动手时要不要闭眼。”
第2章
林中有鸟鸣,越发显得山路幽静。
沈鸣玉手中的笔几次抬了又放,放了复抬,饱满的墨滴在纸上,打湿了他本该呈上去的文书。
山路颠簸,旅途艰辛,路上除了一不通文墨的车夫再无其他伴侣,沈鸣玉端坐在车上,此刻正直酷暑,热汗顺着他脊背淌下,触碰到蚊虫叮咬的伤口,又疼又痒,难捱的很。
沈鸣玉神色不变,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上一沓厚厚的纸。
比起兖州的炎炎酷暑,黄沙滚滚,宁州的暑热简直可谓人间仙境,更何况,他现在根本无心外物,车外无论是三伏天还是数九寒冬都与他没什么关系,他正欲向皇帝上书,却纠结于究竟如实禀报,还是隐瞒二三。
他手下的,正是兖州守元簪笔的多年以来为臣不臣,多次僭越的证据。
沈鸣玉尚不知皇帝的态度,若是皇帝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元璧定然要找到是谁主理此事,就算元璧一言不发,难保皇帝不会将他作为安抚臣子安抚元家的礼物送出去,但若隐瞒——整件事都是他查的,难道元簪笔会感谢他手下留情不成?
他心中惶恐不安又极为兴奋,仿佛加官进爵就在眼前,仿佛人头落地也就在眼前,好在这时候马车还停在路旁,没有山路颠簸让他更加烦躁。
沈鸣玉拿起笔深吸一口气,落笔,外面极静,他做好打算,文章一气呵成。
他又取了一张纸,正写到世族窃国,车外的马却长嘶一声。
沈鸣玉下笔一顿,这才想起老徐去解手已去了半个时辰。
沈鸣玉微微皱眉,掀开车帘,但见竹林青绿,远近不见一人。
他这次奉密诏出中州,连身份都不得为人所知,遑论护卫侍从,加之所查之人特殊,他每一步都有性命之忧,因此对车夫这样拖延时间的行为颇为不满。
他道:“老徐?”
无人应答。
沈鸣玉看了看手下的纸,眉头皱得更深,高声道:“老徐?”
放在平常,老徐早就忙不迭地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应,今日不知道怎么一声不吭,难道宁州这地方还能有老虎不成?
沈鸣玉几乎给自己逗笑了,推开纸笔,故意板起脸掀开车帘跳下了车。
他刚绕着车走了一圈,脸上故作威严的神情顷刻瓦解。
沈大人一张俊逸的脸惨白,豆大的汗珠还顺着衣服往下淌,不过这次成了冷汗。
躺在地上的人比他脸色更白。
他颤声道:“老徐?”
车夫并不应答,死人本来也不会答话。
沈鸣玉原本觉得自己胆子极大,身为文臣却能自在出入刑部,对着血肉模糊的犯人也能如常询问,不受丁点影响,他清楚的很,有些人本来就是该死的。
但是老徐不是,他半个时辰前说自己肚子不舒服想去解手,那时还是个活蹦乱跳的人。
沈鸣玉胃里一紧,猛地捂住了嘴向后退去。
他没看路,差点被一个东西绊倒。
软的,不大。
沈鸣玉僵硬地低下头。
黑乎乎的玩意,外面包着一层牛皮。
是他的水囊!
沈鸣玉出身寒门,原本就没什么讲究,出门在外就更没有讲究,车夫水喝完了,朝他要一口,他顺手将水囊递了过去,这水还是在昌平城小二给装的,小孩很清瘦漂亮,露着带两个酒窝的笑给他装水,又小声跟沈鸣玉说里面加了野花蜜。
沈鸣玉先前送了孩子本书,以为这算是投桃报李,于是坦然受之,他一口都没来得及喝,却让老徐先试了毒。
不是皇帝,不能是皇帝,他对皇帝还有用,沈鸣玉呼吸急促,软着腿往车上跑。
那是谁?元簪笔?还是谁想杀了他讨元将军的欢心?
他的命太不值钱了,连安阳公主养的狗都比他命贵,他能被皇帝派出去做暗探,当然也能被砍下首级送过去求元将军赏个笑脸。
沈鸣玉手忙脚乱地将纸胡乱塞到怀中。
他的命不值钱,可他身上的东西值钱,无论拿到哪卖,都是倾国倾城的价钱。
沈鸣玉死死地拉住缰绳,驾马而行。
他不能死,他没死在兖州,也绝对不能死在宁州。
沈鸣玉眼眶泛着血红,若是有第二人见了怕是都要觉得惊恐,年轻俊逸的公子似是疯了一般,马车驾得飞快。
他必须快点回京,要是回京……他死了,或能震动朝中一二分,要是死在外面,大概他下面的人会窃喜空出来一个位置!
车马声隆隆而来。
沈鸣玉手心已被勒出道道红痕,他应该知道刺杀不可能只有一次,或许对面就是将要来的人。
极端的恐惧之下他反而冷静了下来,这时候弃车离开比留在官道上好得多,他松开缰绳,急急下车。
沈鸣玉压抑着发抖,只觉得地面都在颤。
不,不是错觉。
他一愣。
他看见了车马扬起的尘埃。
来杀他的人就算肆无忌惮,也没必要这样劳师动众,他还没有那个资格。
黑压压的车马奔涌而来。
沈鸣玉几乎睁不开眼睛,既因为扬起的尘土,也因为闪烁着白光的刀刃。
非战时,何人敢在官道上带剑?
不过瞬息,车马便到眼前。
数百黑甲骑士绕着当中的马车,将马车围得水泄不通。
山路狭窄,车马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好像是在等他让路。
不是来杀他的。
沈鸣玉却没有松口气,就算他现在不死,也不代表之后不会死。
他并没有让开,反而快步跑到路中,长长一揖,高声道:“求大人救我!”
为首的军士面带黑甲不辨神色,他当然看得见沈鸣玉,却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
沈鸣玉看着疾驰而来的车马,下意识闭上眼睛。
“止——”
一阵冷风刮过他的脸。
沈鸣玉睁开眼。
离他最近的马不到三尺。
一个声音远远地传来,有点沙哑,像个少年人,“我家大人问,公子是何人,所遇何事,为何求救?”
沈鸣玉微微直腰,一个一个回答道:“在下沈瑜,家中经商,因为得罪了当地豪强而被追杀,在下车夫已被毒死,在下走投无路,还望大人救我。”
半晌无言。
沈鸣玉保持着这个姿势等着,一动不动。
片刻之后那少年的声音远远地飘过来,“我家大人问,想让他如何救你?”
沈鸣玉道:“不知大人可要出宁州,能否带在下一程?”
少年这次回的很快,道:“我家大人请公子过来。”
马蹄声齐整,军士一分为二,为他让出条路来,像是乌黑的潮水,顷刻间褪去。
沈鸣玉暗叹这支护卫令行禁止,魏帅之军军纪或也不能出其右。
头顶白光不住闪烁,沈鸣玉走的虽然不安稳,但好歹还算平稳,没有吓得脚步踉跄,不过百步,沈鸣玉却觉得自己走了百年。
他缓缓掀开车帘。
熏香扑面而来。
透过层层熏香,沈鸣玉没看见中州叫得上名字的皇族贵胄,只一极年轻的男人,年轻得几乎与这张扬排场不符。
他面色苍白,神情却自然,此刻正捧着一本书看,拿书的手指瘦长且白,毫无人色,几乎像是五把锐利的刀子排在一起。
马车内的香气棠梨似的甜美,和马车中静静看书的男人显得格格不入。
沈鸣玉虽不知道对方是谁,却也觉得这样冷得像冰,硬得像铁一样的男人实在不应当披着件软绵绵的织锦袍子,坐在仿佛能熏透人骨头的暖香里。
香气太甚,他却也不愿意在这个不知身份的人面前失礼,只是沈大人从小闻到这样的味道就觉得身上不适,便无意地皱了皱鼻子。
“放肆。”又是那少年人的声音。
他面前的男人只是垂眸看书,密密匝匝的睫毛微微颤着,闻言轻声道:“小雪。”
沈鸣玉悚然,才知道到马车中还有另外一人,他动作极小地环顾,却不见人影。
男人也不抬头,“从弟年幼,娇生惯养不知礼数,还请这位公子不要见怪。”
沈鸣玉低头,眼中的探究一闪而过,道:“哪里,大人肯收留在下,于在下而言,已是天大恩情,再者,方才是在下失礼,”他朝虚空拱手,“在下才该请两位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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