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什图闻讯赶来时,就见楚驭站在尸体边,他魁壮的身躯挡住了大半,以至看不清倒地之人的样子,只是那一双足环横在眼前,叫人难以忽视。他骇然道:“这是……你们家小皇帝?”
楚驭忽得拔出一把短剑,朝他足环上斫去,只听一声金石相撞声后,那对足环砰然断开,楚驭冷冷道:“不是他。”收回短剑,走到人群中,继续调派人手寻找他的踪迹。
后半夜下了一场暴雨,马蹄印记被雨水冲毁,已不可查。众人在村落附近一连寻找了五六日,连悬崖下都派人去了,只差将地皮翻过来,仍未找到半点蛛丝马迹。楚驭这几天就没怎么合眼,睡不到两个时辰便会惊醒,一双眼熬得通红,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也愈发沉默寡言。方青瞧着他状态不对,怕他撑不住,私下里求乌什图劝说一番。
乌什图正为他鬼迷心窍,欲为元景追杀魏太子之事心烦,如今麻烦自己消失了,内心深处,实则是有些庆幸之感的。扫了一眼楚驭阴沉沉的样子,避之不及道:“他的心肝宝贝没了,现在只怕杀人的念头都有,谁的话他能听进去?我可不去触这个霉头。”
方青忧心忡忡道:“王爷为着这场仗,一连几个月都没好好休息,身上还带着伤呢,这个熬法,怎么经受得住。”
乌什图将马鞭甩来甩去,慢悠悠道:“都这么久了,人要是还在这里,怎么也该找到了,要么是你们家小皇帝诚心躲着不出来,要么就是他已经死了。”方青神色一变:“大王慎言!”乌什图嗤笑了一声,不在意道:“我不说,你心里也清楚的很,王爷是伤心糊涂了,你也跟着糊涂不成?长痛不如短痛,你若真担心他,就找一具形容相仿的尸体,把他骗过去,让他心里这根弦松下来,虽疼了些,但日子长了,总会有好起来的一天。”
方青吓了一跳:“那怎么行?”
乌什图望着楚驭站在火把旁的身影,摇了摇头,叹道:“找不到人,他是不会放手的,你由着他来,不过是看他多受几天罪罢了。”
战事初定,尚有些要务待办。可楚驭全无回师之意。又过了几日,在魏关清点善后的燕军大部队功成归来,尚未入关,便被调到楚驭身边跟着找人。一时间,扶桑关附近的山岭村落遍布士兵,百姓们人心惶惶,不知又出了什么事。楚绍试着劝了几次,皆是徒劳无功,他之前就觉得大哥待这位赫齐使臣不一般,如今看来,简直太不一般了。他心中起疑,悄悄把三弟叫过来,问他长兄同这个人到底什么关系?
楚瞻心情正好,抬手将树上一只雀鸟射下来,笑道:“什么关系我是不清楚,不过你看大哥现在的样子,死了老婆的鳏夫都没他看着丧气。”
楚绍忍无可忍,劈手夺过他的弓箭,骂道:“混小子,再敢胡言乱语,我就代大哥教训你!”楚瞻哈哈大笑,抬脚便跑了个没影。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欣宝、蛇皮怪、一只小狐尼、花不败的霸王票,还有一只小狐尼、蛇皮怪、蚕宝、筱筱筱筱筱、“”的营养液,终于开启新的虐攻部分啦,评论的全部发红包
第147章 一杀
大雨不止, 燕军昼夜不休,在寒风暴雨中泡了七八日, 扶桑关周围有人家的地方都被搜查过了,可元景就如凭空消失了一般, 全无影踪。须弥庭也亲自出来找过一次, 遍寻了一通未果, 目光最后落在离他借宿的那个村子最近的深崖边。这悬崖深不见底, 其间又有毒瘴猛兽,人若掉下去,是绝无生机。
方青见须弥庭眉心蹙起,满脸写着不快, 生怕他又说出什么狠话来刺激人,忙道:“下头也找过了, 并无我们家小公子的踪迹。”
须弥庭狐疑地看着他:“你们家小公子?”
方青看了一眼楚驭的脸色,迟疑道:“是,他是我们王爷的家里人, 先前跟王爷闹了些不愉快,负气出走。”
元宵之夜那场火树银花的盛典, 扶桑关大半百姓都看到了,须弥庭得了消息才朝窗外望去,只窥见一隅辉煌, 正是当年先帝西出扶桑时,日月同辉的壮阔奇景,一时晃了神, 连老马在身边揣度姓楚的意图也没听进去。如今听了方青的话,瞬间就勘破其中内情,他脸上布满冷笑,哼声道:“家里人?”
方青见他神色古怪,疑心他知道了什么,一时没敢接口。说话间,御林卫送来密信,原来自楚驭离京后,多有朝中官员遇刺,其中大半是他的党羽亲信。刺客神出鬼没,往往一击得手,便逃得无影无踪,偶有兵败被擒的,在被人审问前便咬碎齿间毒-药自尽。京中人心惶惶,局势不稳,众人联名上书,乞请摄政王回京坐镇。
方青深知其中利害,忙揣着信送到楚驭面前。数十名士兵足下缚着沙袋,站在一条急流涌动的小河中摸索,冰雪初融,水寒刺骨,每隔一刻,士卒便要上来休息轮替。唯有楚驭岿然不动,在风口一站就是几个时辰。方青越过众人,走到那棵结了冰花的树下,见楚驭出神地看着水面,静了一静,才道:“王爷,京中又来信了。”楚驭只心不在焉地一点头,也没有回应。方青只得又道:“还是跟上次一样。”顿了顿:“仇指挥使也遇刺了,幸而无事,那边请您快些回京主持大局。”
此人乃是当日宫变之后,率先投诚的将领之一,如今掌管宫内两万步兵,位高权重,不可不拉拢。楚驭眼睛看着水面,静默许久,才道:“从前锋军调三千人送过去,他知道该怎么办。”不待他开口,步伐一转,走到另一边自去督率不提。
方青见他是铁了心要先找到元景,无法可想,只得回去调派人手,给京中回信。乌什图起得早,见了这三千铁甲士兵列阵出营,懒懒道:“王爷又想出什么花样了?上山下海没捞到他家小皇帝,这回是要把人派到天上去?”
方青被他挤兑的哭笑不得,摆手道:“大王说笑了,这些人是往京里送的。”
乌什图意味复杂地朝远方看了一眼,语气也严肃起来:“京中有变?”
方青略一迟疑,道:“如今尚好,只是……”轻叹了一声,行了个礼,便又去安排今日轮替的士兵去了。乌什图何等精明,瞬间就明白了这里头的内情,看着他忙碌的背影良久,从牙根里砸出几个字:“真是疯了!”
将缀满宝石的披肩往地上一砸,打听了楚驭如今的所在,便气势如虹地往主帐冲去。今日天色不佳,帐里也昏沉沉的,只点了一座烛台,堪堪照亮那面做了许多标记的地图。楚驭大半身子都浸在黑暗里,一听见声音,便抬头望去。
乌什图看见他眼里一晃而过的失落,满腔怒火竟无声无息地沉了下来。呆立了一刻,才走过去,替他将其余灯台点了,一回头,见楚驭还看着地图,似在思索什么,忍不住嘲讽道:“早让你拉下身段去哄哄人家,那时你要肯听,哪里还有今日的事。”
楚驭不耐烦道:“没话说就出去。”
乌什图有恃无恐地往软椅上一坐,道:“大事初定,京中正是需要您坐镇的时候,王爷何时回去?”见他一声不吭,也不知听没听见,叹道:“我知道你难过,可已经这么多天了,只怕人已经……你就算找到又能如何?”
话音未落,一柄短刀直直地飞了过来,钉在他耳畔旁,楚驭森冷的声音随之响起:“再敢咒他,别怪我不客气!”
乌什图被他弄得起了火,他蹭的站了起来:“你是昏了头么!如今江山也夺了,新帝人选也定了,大燕已是你的囊中物。你迟迟不归,京中早晚要生乱,你是要为了区区一人,抛了整个天下不成!”
楚驭扫了他一眼:“你以为我要这天下是为了什么?”
他的语气异常平静,眼中隐约带着破釜沉舟之感,乌什图怔了一怔,他忽然明白过来,那些还未冲出口的责骂,已经没有说的必要了。他迅速调整了一下心绪,清了清嗓子,又道:“你就算要找,也别总围着这里打转,陛下是骑了马的,没准他早就回渠犁找我弟弟了。”
楚驭身姿一顿,迟疑地看向他。乌什图趁机道:“你要是不放心,就留些人下来,咱们回渠犁看看,没准你们家小皇帝已经等在那里了。”
楚驭一眼望过去,见他目光微有躲闪,已然猜到了他的心思,然而沉默许久,到底还是应了下来:“罢了,就先回去看看。”
大军当日起行,楚驭与乌什图率一千亲卫快马加鞭,先一步回渠犁。一路无话,夜晚方青入帐伺候,见他沉默地坐在床边,抚摸手腕上那串狼牙手链,胸中一阵心酸,半跪在他身边,替他脱下冻得发硬的军靴,安慰道:“王爷,您两天没合过眼了,还是休息休息吧,陛下还等您去找他。”
楚驭极轻地笑了一下:“你也学会打着他的旗号来拿捏我了。”话虽如此说,到底还是躺了下来的,抚摸着柔软的貂衾,自语般道:“他最怕冷了,也不知近来睡的好不好?”方青轻轻一叹,替他熄了灯,尚未出门,便听见他沉缓的呼吸声响了起来。如今唯有睡梦之中,他紧蹙的眉心才得以展开,方青一望便知,乃是心中之人又到了梦里。
翌日黄昏,楚驭率军入了渠犁。城关守卫骤然得报,为了迎接之事,忙作一团。乌善被软禁许久,不知外间事,只是见看守他的侍卫不如平常警觉,趁着男奴进来送饭的机会,将人打晕了,换上他的衣服,悄然离开。
在房中困坐数月,他一出门,被阳光灼的眼睛生疼。仔细看时,只觉王宫颇有些异常,宫人奔走,侍卫点阅。遥见热那吉一身华服,匆忙往宫门去,忙躲到一座玉柱后头,耳边飘来几句话,乃是他在交代王师入城后的一应琐事安排。
乌善心中大喜,暗道:“小九回来了。”一路躲躲藏藏,才越过宫门前那座白玉画壁,便与王师正面相遇。楚驭大氅上霜寒未化,一见到他,怔了一怔。乌什图怒道:“谁放你出来的!”
乌善一听见哥哥的声音,如避猫鼠一般,下意识便想跑,才一转身,又想起自己此来的用意。他只当元景就在队伍中,怕他担心,调转过来,嘴硬道:“我在自己王宫,自然想到哪里就到哪里!”目光在他们身后一一掠过,始终没看到元景的身影,他皱了皱眉,索性自己进了队列寻找。
乌什图见他东看西看,岂能不知他的用意,当下心中一沉,冷声道:“瞧你这什么打扮,还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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