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父盯着时岁半晌,终是叹了口气:“罢了,今日且饶你一回。收拾一下,出来见客。” 待时父转身离去,时岁长舒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吓死我了……” 时絮戳了戳他的脑袋:“下次再不用功,可没人救你。” 周涉从屏风后转出,眼中带笑:“走吧,再耽搁,寿宴可要开始了。” 时岁拍拍衣袍,咧嘴一笑:“走!今日定要多吃几个寿桃!” 刚踏入前厅,时絮便被母亲拽住了广袖。 “絮儿,快来见见几位妹妹。”时母指尖力道不轻,时絮只得回首冲周涉递了个无奈的眼神。 时岁踮脚望去,只见几位着锦裙的官家小姐一见时絮便红了耳根,手中团扇半遮半掩地往这边偷瞄。他用手肘捅了捅身旁的周涉:“周木头,瞧见没?我阿姐可是男女通吃。” 周涉负手而立,目光却黏在那抹碧色身影上移不开:“阿絮她……当得起世间所有青睐。” “没劲”时岁撇撇嘴,视线却被案上堆成小山的寿桃吸引。趁着周涉不注意,他广袖一拂,再收回时已藏了个拳头大的寿桃。 后院云亭是时岁最爱的去处。他叼着寿桃晃过去时,却见亭中已有道身影。 “咳——”他险些噎住,忙将剩下的半个寿桃藏到身后。 亭中人裹着月白色狐裘大氅,看上去竟比他还矮上半头。那孩子正踮着脚去够亭檐垂下的藤花,听到动静猛地转身,怀里的花枝散了一地。 时岁这才看清对方模样。 约莫十岁的年纪,瓷白的小脸上沾着泥痕,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活像只受惊的狸奴。偏生穿着大人模样的狐裘,衣摆都拖到了地上。 “你、你谁啊?”时岁下意识挺直腰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主人家的样子,“这是我家的亭子。” 小公子眨了眨眼,突然从袖中掏出块饴糖:“吃吗?” 声音还带着几分奶气。 时岁盯着那块晶莹的琥珀糖,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他强撑着面子道:“谁要你的糖!” 话音未落,对方已经踮着脚把糖塞进他嘴里。甜津津的滋味在舌尖化开,时岁一时忘了词。 “我叫沈清让。”小公子拍拍沾灰的衣摆,老气横秋地作了个揖,“家父与令尊是故交。” 时岁含着糖含糊道:“你多大啊就学大人说话?” “上月刚过了十岁生辰。”沈清让突然眼睛一亮,指着时岁腰间,“你的玉佩真好看!” 这一指不要紧,时岁突然发现自己的玉佩不知何时沾满了寿桃的馅料。他手忙脚乱去擦,却见沈清让的狐裘被他蹭上了黏糊糊的桃泥。 两个小公子同时僵住了。 “我、我赔你!”时岁急得结巴,“我阿姐有好多狐裘……” 沈清让却“噗嗤”笑出声,婴儿肥的脸颊挤出两个小酒窝:“没关系,反正这衣裳穿着可热了。” 说着麻利地解开系带,露出里面鹅黄色的常服,整个人顿时活泼了七八分。 远处传来周涉的呼唤声,时岁慌慌张张把脏了的狐裘团成一团:“明日未时,我还在这里等你!”说完抱着狐裘就跑。 次日未时,时岁抱着那件洗净的狐裘,在石阶上数到第三百一十二片落花时,终于等来了脚步声。 “沈——”他猛地抬头,却见自家姐姐咬着冰糖葫芦晃过来。 “蹲这儿当石狮子呢?”时絮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父亲找你半日了。” 时岁把狐裘往怀里藏了藏:“阿姐见到沈家小公子没?” “哪个沈家?”时絮突然顿住,“你说昨日那个穿狐裘的小古板?” 她蹲下身来,碧色裙摆铺开如荷叶:“沈将军月前就调任回京了,昨日不过是途经此地,顺道来贺寿……” 话音未落,时岁怀里的狐裘已掉在了地上。时絮拾起来抖了抖。 “你拿母亲珍藏的海南香来熏衣裳?”她捏着鼻子后退三步,“等着挨戒尺吧!” 时岁盯着青石板上斑驳的树影,突然问道:“京城离这儿多远?” “快马加鞭三日。”时絮把糖葫芦塞进他嘴里,“怎么?我们家小岁岁要学话本里千里送狐裘?” 酸酸甜甜的山楂在舌尖化开,时岁鼓着腮帮子含混道:“谁要送他!我是怕……怕他爹揍他……” 时絮望着弟弟发红的耳尖,突然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抖出个油纸包:“有人托我转交的……” 油纸里躺着半块风干的寿桃,正是昨日掉在亭中的那半块。 桃馅早已发硬,旁边字条上工工整整的写下:时兄惠存,来年春,赔你满树新桃。 第14章 车队行到了清枫谷,时岁闭目养神,指尖在车窗上敲出规律的节奏。 耳边传来箭矢破空的声音,时岁连眼皮都未抬,微微侧头,避开了射向他后脑的冷箭。 他轻哼着时絮幼时经常给他唱的小调,曲调未乱分毫。 直到周涉掀起车帘汇报:“刺客已全部伏诛。” 时岁这才慢条斯理的起身下车。 扇面展开,“勤于群臣”四个大字挡住了他半张似笑非笑的脸。 “说说吧。”时岁在被五花大绑的刺客跟前蹲下,绣着莲花的衣摆垂落在地。扇面微倾,露出一双含笑的眸子,那笑意却未达眼底,看得刺客浑身发冷。 “箫启明给了你们什么任务?” 见对方咬紧牙关,时岁笑意更深,折扇合拢挑起刺客下巴。 “这是何苦?”他摇了摇头,温柔的嗓音里透着惋惜。 叹息声未落,惨叫声已撕裂山谷的寂静。 时岁捻着那颗血淋淋的眼珠对着日光端详,鲜血顺着他的腕骨滴落。 “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吗?”他温声问道,指尖的血珠正巧落在刺客颤抖的唇上。 身后的沈清让眉心微蹙,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这样的时岁。 刺客的惨叫在山谷间回荡,惊起飞鸟无数。时岁却恍若未闻,将那颗眼珠随意抛在尘土里,折扇轻点刺客完好的那只眼睛。 “我数三下。”他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孩子入睡,“三——” “我说!”刺客崩溃地嘶吼,“箫大人要、要活捉沈将军!” 时岁脸上笑意一点点褪去,染血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扇骨。 他缓缓站起身,背对着众人,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原来如此。” 时岁忽然转头看向沈清让。四目相对的瞬间,沈清让清晰地看见那双总是含笑的眼里翻涌着近乎暴戾的暗潮。 “沈将军好大的面子。”时岁笑着,却让周围侍卫不自觉地后退半步。他踱步到沈清让马前,染血的扇骨轻轻敲在马鞍上:“箫启明为了请你做客,可是下了血本。” 沈清让握紧缰绳的手背青筋凸起,却仍不发一言。 “怎么?”时岁忽然用扇子挑起他的下巴,这个轻佻的动作让周涉心下倒吸一口冷气,“沈将军是打算亲自去会会这位箫太傅?” 沈清让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放手。” “若我不放呢?”时岁欺身更近,贴着沈清让的耳畔轻声道,“你又要像昨夜那样……咬我吗?” 沈清让猛地挥开折扇,白玉扇骨撞在岩石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时岁看着地上断成两截的扇子,忽然低笑起来。 “好得很。”他转身时衣袂翻飞,对周涉道:“把活口带上,其余的……”余光瞥见沈清让蹙起的眉头,他恶意地勾起嘴角:“就地焚了。” “派人去给箫启明送份大礼。”时岁随手将断掉的折扇抛给欲言又止的周涉,“就用那个活口的眼睛装着送去。” “岁岁!”周涉失声惊呼,“你不能……” “不能什么?”时岁歪头看他,天真的神情与方才剜人眼珠时如出一辙,“他既然敢动我的人,就该想到后果。” 他说“我的人”时咬字极重,余光看见沈清让的背影明显僵了一下。 是夜,时岁斜倚在窗边,手上把玩着暗卫呈上来的玉料。 “禀相爷,十九将麾下铁骑已将玉门关围成铁桶,无路可通。”黑影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嗯。”时岁漫应一声,玉色映得他眉眼如画,“玉门关……可是与江洲相接?” “相爷明鉴。” 时岁忽而直起身来,将玉料举至月下。 “改道江州。”这话说得轻巧,却让黑影浑身一颤。 “好玉。”他轻叹。 黑影会意,悄然隐入夜色。 时岁执起案上刻刀,刀尖悬于玉上,却又迟迟未落。 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时岁指尖一顿,不动声色地将玉料拢入袖中,抬眸时已换上那副惯常的玩世不恭。 “沈将军夜半造访,可是想好了要与我共赴巫山?” 沈清让推门而入,眉头微蹙:“你要去江州?” 时岁轻笑,指尖在案上轻叩:“沈将军听墙角的本事倒是不俗。” “为何改道?”沈清让逼近一步,“玉门关才是边关十九将驻地。” “啊,这个啊……”时岁懒懒支着下巴,“听说江州年关会制梅花醉,想去尝尝。” 沈清让突然伸手扣住他手腕。 “你明知江州是箫启明的地盘。”他的嗓音发紧,“江洲刺史是他的表外甥,你这是去送死!” 时岁垂眸看着被禁锢的手腕,忽然笑了:“沈将军记性真好。” 沈清让盯着他漫不经心的侧脸,突然道:“你在玉门关布了局。” 不是疑问,是肯定。 时岁抬眸时眼底闪过一丝讶异,旋即又化作笑意:“沈将军不仅琴弹得好,猜谜也是一流。” “时岁。”沈清让声音沉得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别去江州。” 屋内忽然安静得可怕。 时岁慢慢直起身,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很长。 他一步步逼近沈清让,直到两人呼吸相闻。 “沈清让。”他轻声唤道,指尖抚上对方紧绷的下颌,“你是在担心我吗?” 沈清让没有躲闪,只是禁锢着时岁的手又添了两分力:“我是担心你手上又要多添几条人命。” 时岁闻言大笑,笑声里却带着几分苍凉:“沈将军啊沈将军,你可知我手上早就不干净了?” 他忽然扯开衣领,露出心口一道狰狞的疤痕:“这一刀,是十五岁刺杀兵部尚书时留下的。” 他又挽起衣袖,腕间密密麻麻的伤痕触目惊心:“这些,是每次我做噩梦时自己划的。” 沈清让瞳孔骤缩,下意识抓住他手腕。那些伤痕新旧交错,最旧的颜色已经淡去,最新的还结着血痂。 “疼吗?”他哑声问。 时岁歪头看他,忽然将手腕凑到唇边,伸出舌尖轻轻舔过一道未愈的伤口。鲜血染红他的唇瓣,在月光下妖冶得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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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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