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岁一改往日绛紫官袍,换了身玄色常服。 他策马穿过猎场时,正看见沈清让独自立于枫林深处。 那位将军依旧裹着狐裘,腰间悬着的却是一柄未开刃的礼剑。 在这杀机四伏的猎场,倒像是个不合时宜的笑话。 这还是时岁三年来第一次和沈清让正面相见。 “将军好雅兴。”他勒马停在沈清让三步之外,指尖转着折扇,“这秋猎场上的猛兽,可不会讲究什么君子之仪。” 沈清让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枫叶,苍白的指节与红叶相映,显出几分病态的艳色。 “丞相可知……”他拭去唇边血迹,声音比秋风还轻,“陛下为何突然要我参加秋猎?” 时岁盯着那抹刺眼的红,心头没来由一阵躁意。 他猛地俯身夺过那片枫叶,扇骨展开,恰好遮住沈清让咳血的狼狈。 “将军当年饮下毒酒时,”扇面后传来他掺着冷笑的声音,“可没这么多为什么。” 沈清让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忽然抬眸一笑。 这一笑竟让时岁想起多年前兵营初见,那个挽弓如月的少年将军。 “不过问句缘由,倒累丞相动怒了。”沈清让微微欠身,行礼的姿态恭谨得刺眼。 时岁心底无名火更甚,猛的合拢折扇,一夹马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枫林。 第2章 大虞秋猎场上,皇帝挽弓如月,箭矢破空而出,竟是一箭双雕。 羽箭穿透两只苍鹰的瞬间,猎场上爆发出震天喝彩。 “陛下箭术更胜当年。”时岁抚掌而笑,眼尾余光却扫过南疆使臣紧绷的弓弦。 皇帝将雕弓掷予随侍太监,重重拍在时岁肩头,震得丞相耳畔流苏轻颤:“爱卿何不也露一手?” “臣一介文官……”时岁话音戛然而止。 皇帝的目光正钉在那个正在挑选弓箭的瘦削身影上。 沈清让裹着雪白狐裘,青丝垂落半掩面容。 “沈爱卿。”皇帝忽然扬声,“让朕再见识见识当年的战神风采?” 时岁眸中暗潮翻涌。 他看见沈清让平静地挽弓搭箭,却在拉弦时暴露出衣袖下痉挛的手指。 “沈将军!”时岁突然出声,见皇帝侧目,立即执礼道:“臣欲向将军讨教箭术。” 不等应允,他已立于沈清让身后,玄色衣衫裹住那抹雪色。 哪里是要学箭? 方才沈清让拉弓时,他分明看见那双曾经力挽狂澜的手,此刻竟抖得握不住三石强弓。 时岁的手掌覆上沈清让冰凉的手背,借着宽袖遮掩,将内力渡入对方经脉。 “松弦。”他在沈清让耳畔低语。 破空之声久久回荡,两只鸿雁应声而落。 猎场死寂。 南疆使臣的弓,“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爆发出震天的喝彩。 皇帝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目光在时岁与沈清让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化作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好一个‘一箭四目’,沈将军风采不减当年啊。” 沈清让垂眸不语,指尖仍微微发颤。 时岁不着痕迹地收回手,广袖一拂,挡在他身前,含笑道:“陛下谬赞,不过是臣一时兴起,借了沈将军的威势罢了。” 皇帝眯了眯眼,尚未开口,南疆使臣却已按捺不住,上前一步高声道:“大虞果然人才济济!不过,本使倒想领教领教沈将军真正的本事!” 话音未落,他已挽弓搭箭,箭尖直指沈清让! 场中霎时哗然。 时岁眸色骤冷,袖中手指微动,一枚玉扳指已悄然扣入指间。 然而,还未等他出手,沈清让却缓缓抬起了头。 那双沉寂已久的眼睛,此刻竟如寒潭映雪,冷冽逼人。 “好。”他轻声道。 南疆使臣大笑:“爽快!”话音未落,箭已离弦! 沈清让身形未动,只微微偏头,箭矢擦着他的鬓发掠过,带落一缕青丝。 众人尚未回神,他已反手从侍从手中抽出一支箭,搭弓、拉弦、松手。 一气呵成。 箭如流星,竟在半空中截住南疆使臣的第二箭,两箭相撞,火星迸溅! 而沈清让的箭势不减,直直钉入使臣脚前三寸之地! 全场死寂。 沈清让缓缓放下弓,狐裘下的身形依旧单薄,可那一瞬的气势,却仿佛重回当年沙场。 皇帝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时岁却低笑一声,轻声道:“看来,沈将军的箭,还是比某些人的嘴快。” 箭啸声犹在耳畔,时岁却已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坠下悬崖的。 只记得猎场西侧突然杀出的黑衣人,记得自己飞身挡在沈清让面前时被血浸透的衣襟,记得他们被逼至悬崖边缘时,自己扣住沈清让手腕的温度。 “丞相大人倒是命硬。” 沙哑的声音将时岁从混沌中拽回。 他睁开眼,正对上一双映着篝火的眸子。 沈清让坐在山洞深处,半边身子浸在阴影里,雪白中衣上洇开大片暗红。 时岁支起身子,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沈清让的狐裘。 肩胛处的箭伤已被妥帖包扎,缠绕着沈清让的衣袍,渗出淡淡白芷香。 他眯眼打量四周,潮湿的岩壁,噼啪作响的火堆,还有洞外如墨的夜色。 “将军这救命之恩……”时岁捻着袖口血迹,忽然轻笑,尾音在舌尖转了个弯,“莫非想要本相以身相许?” 燃烧的枯枝在沈清让手中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是你护着我坠崖的。”沙哑的声线里带着罕见的执拗。 时岁唇角笑意蓦地僵住。 朝堂之上多少人处心积虑要讨他一份人情,可眼前这人偏偏连救命之恩都要算得清清楚楚。 但转念一想…… 是了,这人是沈清让啊。那个在军报里连斩敌三员大将都只写“已诛”二字的沈清让。 时岁垂眸,指尖轻轻摩挲着狐裘边缘柔软的绒毛,低声道:“沈将军倒是算得清楚。” 沈清让沉默片刻,忽然抬手按住肋下渗血的伤口,眉头微蹙,却仍保持着那副冷峻的神情。 时岁余光瞥见,笑意渐敛,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递了过去。 “将军若是撑不住,本相倒不介意再救你一次。” 沈清让抬眼看他,眸色深沉,却未接过帕子,只是淡淡道:“丞相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时岁挑眉,也不恼,反而倾身向前,将帕子直接按在沈清让的伤口上,指尖微微用力,如愿以偿地看到对方眉头皱得更紧。 “沈将军,你我之间,何必这么生分?”他嗓音低缓,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戏谑,“毕竟,连命都绑在一块儿了。” 沈清让眸光微动,终于抬手攥住时岁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却足以让他无法再进一步。 两人视线相撞,一时静默,只有火堆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 良久,沈清让松开手,却不是道谢,他凝视着时岁,眉头微蹙:“我与丞相,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时岁的笑意僵在了嘴角。 那年大雨倾盆,他背着高烧昏迷的沈清让穿过空无一人的长街,雨水混着血水浸透衣衫。怀中人烧得神志不清,至今不知是谁背着他走回七条长街。 “错了。”不等时岁回答,沈清让已自顾自摇头,唇角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堂堂丞相大人,怎会与我一个落魄将军有交集。” 声音虽轻,却砸的时岁心口生疼。 他凝视着跳动的火焰,忽然轻笑一声:“将军记性倒好。”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九年前西郊马场,确实有过一面之缘。” 沈清让眸光微动,似在记忆中搜寻。 时岁却不给他细想的机会,话锋一转:“不过将军说得对,你我本不该有交集。”他站起身,狐裘滑落在地,“这次遇刺,恐怕是冲着我们二人来的。” 洞外传来枯枝断裂的声响。 沈清让瞬间绷紧身体,右手已按在剑柄上。 时岁却不动声色地踩住狐裘一角,低声道:“别动。” 月光从洞口斜斜地照进来,映出地上几道模糊的影子。 时岁从袖中摸出三枚铜钱,随手一抛。铜钱落地时排成奇怪的阵型,他眯眼看了看,忽然笑了:“果然。” 沈清让皱眉:“丞相这是?” “卜一卦凶吉。”时岁拾起铜钱,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东南方有生路,但……” 他忽然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丝丝血迹。 沈清让脸色骤变,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你中毒了?” 时岁挣开他的手,随意擦了擦嘴角:“小毒而已,不碍事。”他抬眸看向沈清让,眼中带着几分玩味,“将军这是在担心本相?” 沈清让没有回答,直接撕开他肩头的衣物。 箭伤周围的皮肤已经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他脸色阴沉得可怕:“为什么不早说?” “说了又如何?”时岁依旧笑着,“将军身上难道还带着解药不成?” 沈清让突然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药丸:“吞下去。” 时岁怔住了:“你……” “我身体余毒未清,总是带着解毒丹。”沈清让将药丸塞进他手里,“不一定对症,但总比等死强。” 时岁低头看着掌心的药丸,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将军。”他轻声道,“若这次能活着回去……” “先活下来再说。”沈清让打断他,目光转向洞口,“有人来了。” 时岁将药丸咽下,苦味在舌尖蔓延。 他忽然抓住沈清让的手腕:“东南方,记住。” 时岁的手心滚烫,指尖却冰凉,像一块烧红的炭裹着层薄霜。 沈清让被他攥得生疼,却莫名想起三年前高烧时,那个背着自己的人似乎也是这样,明明瘦得能摸到骨节,却有力得像棵青松。 “东南方三里处有座猎户木屋。”时岁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屋后圈着两匹快马。”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本是留着逃命用的,没想到真有用上的一天。” 他哪里会算命,不过是找个送这人活着出去的借口罢了。 沈清让眸光一沉,反手握住时岁的手:“你能撑到那里?” 洞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已经隐约可见。 时岁挣开他的手,从后腰掏出那把“勤于群臣”的折扇:“将军先走,我断后。” “荒谬!”沈清让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惊人,“你现在的状态……” “嘘。”时岁突然贴近,带着血腥气的呼吸拂过沈清让耳畔,“他们不知道你还活着。”他快速在沈清让掌心划了几道,“这是暗哨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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