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你是我花钱买回来的,身契还在我这呢。就算枫郎不在了,你也要服侍你娘我一辈子了。至于那药铺,怎么也不会同意你这么个贱籍哥儿进他家门的。” 沈姨的声音比大街上吆喝声还要刺耳,郦羽干脆蜷缩起身子,把脸埋进臂弯中。 以前哪有人对他说过这种话。 不管是在郦府,甚至是东宫……谁不是把他放在手里宠的。 眼睛闭得久了,郦羽一瞬觉得身体也轻飘飘的,仿佛跳起来,手就能够得着家。 他是被不远处一群孩童啼哭声吵醒的。 睁眼一看,自己还在草市上。沈姨不在,头顶的太阳却已经开始往西落了。 而那群哭泣的孩童就离驴车不远。那群孩童打扮邋遢,各个手上还绑着绳子。有男有女,最大的看上去快十来岁了。 而其中年纪最小的那个,却正被一个大人拿着藤条抽得嗷嗷大哭。 看到那种藤条,郦羽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就跟当初人牙子打他时用的一模一样! 那小男孩不过五岁左右,被打得站都站不稳,想用手护住脑袋,露在外的两条胳膊却血痕累累。 人牙子并不因他年幼就手下留情,还边抽边骂:“让你再敢乱说话!看我不打死你!” 小男孩却还在嘴倔,“我没撒谎,没乱说话!我是王府世子,我爹爹是王爷,你不能卖掉我!” 人牙子一听,更是暴跳如雷。也抽得更狠了。 “世子?王爷?呸!”人牙子狠狠啐了一口,“你老子是王爷,怎会让你落在我手里?还敢满嘴胡诌,看我不打到你再也不敢乱说!” 郦羽就是最后被打到再也不敢乱说的那个人。他看得一瞬间血气上头,就差冲上去拦人。可一起身,身体里莫名有一股蛮劲,又将他拉了回去。 ……算了。他想,惹事,也搞不好只会多挨沈姨一顿打骂。 郦羽又恹恹地抱起膝盖。虽然现在不在,但沈姨多半是买货去了。他不是没趁这种时候试图逃脱过,只是附近的村镇的人,都知道他是沈姨买回来的哥儿。还没跑几步,就被那些他不认识的人绑到了沈姨面前。 这里买人卖人,似乎都是很常见的事情。 那男孩被抽得浑身发抖,眼神却依旧倔强,红着眼眶始终没落下泪来。 “我没有胡说!我爹爹是王爷,陛下是我伯父!等他们找到我了,不会放过你的!你就等着被杀头吧!” ……王爷?陛下? 郦羽眯起眼,打量起那孩子来。 他在东宫当了近六年的太子伴读,一直到太子殿下及冠。对宫中的事情多少耳濡目睹。当今圣上的确排行老三,但那群王爷……都是快跟自己爷爷同辈的人了,谁家还生得出这么小的孩子?还把这么点点大的豆丁封了世子? 不过郦羽转念一想,老来得子也不奇怪……而且那小孩虽然已经被揍得体无完肤,可仔细一看,确实生得白嫩。 而且眉眼,也长得很像一个人…说不定真是什么皇亲国戚。想到这里,他跳下了车,看了眼脚边。 “我让你嘴硬……” 人牙子自己似乎是打雷了,气得手里藤条一抖,准备又是狠狠一记。在半空尚未落下时,一块不起眼的石子“嗖”地一下打中了他的手腕。力道之大,直接让他藤条脱手而出。 “谁?!”人牙子吃痛地缩回手,环顾四周,郦羽却已经若无其事地坐回了驴车上。 “谁打我的?!你们刚刚有没有人看到?” 然而那群瑟瑟发抖的小孩聚在一起,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药山村这附近几个村落,离最近的官府也要好几十里地。可谓穷乡僻野,人牙子最猖狂。村民家里揭不开锅了,拿不想要的小孩去卖也是常事。所以才导致郦羽这么久都没有办法逃出去。 那孩子就算真是王府世子,被卖到这种地方。这辈子也确实算完了。 ……只存那几十枚铜板是不够的,他一定要再多忍耐一段时间,多存点盘缠,一口气逃回京城。 郦羽正盘算着以后还要想点别的办法搞钱时,突然感觉有人拍了他脑袋。 沈姨手里拎着两篓子杂货,又从篓子里掏出一块还冒着热气的烧饼扔给郦羽。 “吃口呗,吃了咱们回家。” “喔。” 他轻轻咬了一口,尝了半天,才发觉是是甜馅的。 过去郦羽其实不太爱吃点心,但他已经忘了甜是什么了,丝丝甜味让他想起了被母亲拿着点心哄的时候。 “谢谢沈姨。”郦羽柔声道。 沈姨坐上驴车,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她在前面小声咕哝。 “跟我还谢个屁,你这倒霉崽子……” 驴车越驶越远,郦羽啃着烧饼,还在盯着人牙子那边的动静。 他没有注意到,那个被打的男孩,似乎正死死盯着自己的方向。
第3章 朱心藤 刘大夫多赔给他的那几十文,郦羽自然连摸都没摸到过。非但没摸到,沈姨也没有因为那日郦羽帮了他一回就对他态度好点。 那天的话本他没看完,奇怪的是沈姨倒也没有收起来,而是继续放在衣柜里。郦羽当时正看得兴致盎然,也想知道话本最后的结局,便又偷偷将话本藏入怀中。 临近初夏,屋外的夜晚也没有刺骨的寒风。至少能让他借着月光把剩下的部分读完。 书中上回说到,富家子弟性情大变,烧杀掠夺,借着亲戚当官狐假虎威,简直无恶不作,惹得城中人无人不痛恨他。 还好此时有一大官来城,百姓便联名请愿,状告富家子弟的恶行。大官查明属实,勃然大怒,便制裁了富家子弟,顺带连根拔起了他背后的庸官亲戚。结果就在百姓们拍手称快时,那富家子弟本人,竟然就在快被斩首时清醒过来了。 原来,附身富家子弟的,是天上下凡历劫的仙人,这仙劫的要求就是惹民愤,当恶人,最后被斩首示众。苦身苦心,仙人方才德行圆满。富家子弟连连喊冤,可也没有人愿意听他辩解。富家子弟便如此枉死了。 这话本一看完合上,就在郦羽正打算把它撕了喂鸡时,才注意到话本封面上写着大大的“卷一”二字。 郦羽过去是最讨厌这种没写完就拿出来卖吊人胃口的东西的。而且,就算是开头,这个故事也真是烂透了。他只从话本中看到了被仙人捉弄的凡人们悲惨的一生。 富家子弟何其悲惨,百姓也无辜。 身居高位者,就可随意糟践弱者命运吗? 他没把话本物归原地,而是塞进鸡窝之中。而且,不知是不是睡前看得东西太过震惊的缘故,郦羽感觉自己在梦中,仿佛变成了那倒了血霉的富家子弟。 梦中他正被两根廷杖夹着胳膊,身后两个太监模样的人也举着廷杖,其中一人往他后背一抽,他便吃痛得趴在石板上。 “陛下圣谕,郦氏乃罪臣之子,尔等可慎勿怠慢了。” 那尖锐的声音,刺骨得跟刀子似的。随后,一下,两下……不分轻重,廷杖如雨点般落在自己的腰上。 那可比什么藤条、皮鞭,都要疼得太多了……郦羽在梦里硬生生被疼醒,醒来时惨叫一声,又笔直地从床上蹦起来。 “哟,今天倒是醒得早。” 天只蒙蒙亮,沈姨已经起床了,正坐在桌前搓着面疙瘩。郦羽立马去摸自己的后腰。 还好,屁股是好好的,他只是做了个噩梦罢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沈姨一边麻溜地把面疙瘩都扔进锅里,边训着他。 “还赖着床干什么?还不滚起来干活。” 郦羽照往常一样,起床先给他那话都没说上几句的死人“丈夫”上了炷香。沈姨已经将面疙瘩煮好了端了上来。 那天在刘家药铺多卖了些钱,郦羽这几日难得吃了几回白面。沈姨嘴里还不停地叨叨着。 “赶紧过来吃了,吃饱了好上山。” “上山?” 沈姨见他疑惑,立刻拧了把他耳朵,“昨晚跟你说的,你全当耳旁风啦?今天要上山,可是。你手脚快点,不然被隔壁那几个抢了先了就不好了。” 郦羽倒是想起来了,然而他面露难色:“沈姨,那朱心藤长在那种位置,他们就是想抢,也不见得快的。” “那你更是要抢在先了!这朱心藤一年就长在这几日,一株卖一贯钱呢!多摘几株,岂不更好?” 去年郦羽对药山村背面那鸡冠山还颇为不熟,结果采药时,在山里迷了路。最后除了沈姨一顿又揍又骂,什么都没得到。 不过他倒是想好了,这次一定要采到朱心藤,然后找沈姨要钱买纸笔墨。有了纸笔墨,他就能写封信交给驿差,寄回京城的郦府了。 可惜,老天似乎不太想帮他。 郦羽背上绳索和背篓,跟随八九个村人一同上山。爬到半山腰时,毫无征兆地下起了雨。 朱心藤长在峭壁石缝中,因此才需要带上绳子。然而雨天湿滑,身上绑十条绳子,也难以保证安全。 屋子挨着沈家的安二姐眼看着雨越来越大,解下背篓挡住头顶,“这雨真是糟心哪……越下越大,恐怕一时半会也不会停,千万莫把那朱心藤给打残了。” 却见郦羽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山头方向,安二姐急忙叫住他。 “雨郎!你去哪啊?不回去吗?他们都走了!” 郦羽头也没有回,只对安二姐摆了摆手。 “我要去摘药,摘到了再回去。” “雨这么大,不安全啊!” 但郦羽是铁了心,今天要采到药,弄到钱,才能回家。 朱心藤原本生长的地方其实很好找,有一种通体红色,长得像甲虫的虫子,会盘旋在朱心藤的四周。见了虫子,便离朱心藤不远了。只是今日雨水太大,那虫子也让郦羽找了好一番功夫。拨开深得快有郦羽大半个人那么高的丛叶,才见它们都窝在一起,像是躲雨。 朱心藤藤枝无用,有用的是它的花。郦羽迎着打在脸上发疼的风雨,趴在悬崖旁向下望去。这鸡冠山一下雨,便起了浓雾,悬崖也不知多深,只一眼便头晕目眩。 他立马把脑袋缩回来,又深呼吸好几次才算平复。找了棵看着还算结实的树把绳子拴紧,另一头则系在自己的腰上。 幸好他带的绳索够长,郦羽用力拽了几下,确定没什么大问题后,便抓着岩石慢慢往下沉去。 可峭壁比他预想得还要滑,好几次都差点踩空。郦羽浑身都在颤抖,几乎无数个生死瞬间都在后悔。 并且越想越觉得无法理解。他为何如今要在峭壁悬崖上拼命?为何要在沈家被不认识的女人当牛做马百般辱骂?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姨将他买回的第一天,他就告诉了沈姨自己的身份,也纠正了很久自己的名字。可沈姨不会写他的名字,只是“雨郎、雨郎”的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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