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昨夜本想眯一阵就回屋,结果不想一夜迷迷糊糊,刚坐起来,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沈姨嫌弃极了。 “还不快滚去把褂子穿好,冻死了老娘可没钱给你买坟埋。” 郦羽依旧垂着头,只闷不作声。很快随着她一起把装好的药材都搬上了借来的驴车。沈姨坐在前头赶车,他则窝在车尾,远远避开那头偶尔叫声惊人的毛驴。 车上,他却盯着沈姨已经花白的头发,和后脑勺那根破旧的木簪,忍不住道:“……娘,你给我买笔墨好不好?” 沈姨没搭理他,郦羽咬了咬唇,继续道:“我识字,能写,也会画,我写好了,就能拿去卖了,咱们就有钱了。我还可以去给人抄书……” 沈姨却鄙夷地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随后一声嗤笑。 “会写字有个屁用?枫郎当初也想开个字画铺,老娘倒是还给他凑了钱,结果就埋了几张。” 郦羽心想,那是你儿子字丑。 沈枫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虫子爬……多看几眼倒是挺独特的。能不能卖钱就是另一回事了。 郦羽没拜读过他的文章,但感觉他读了这些年书乡试都不过应该是有原因的。 而圣上当初一共选了八个孩子当太子伴读,郦羽的字是其中写得最好的那个。 “我跟他不一样,我的字,可比他好多了……” 郦羽不禁嘟嘟囔囔,沈姨一听脸色徒然沉了下来。手里的鞭子高高扬起。 “你说啥嘞?” 郦羽立马改口,“我、我什么都不说!我闭嘴!我不提了!” “小崽子,我可告诉你,读书,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 鞭子最终狠狠抽在那可怜的毛驴背上,毛驴一声哀号,驮着他们一路往草市疾奔而去。
第2章 卖药 郦羽曾被这毛驴尥过蹶子,本是有些怕它。但转念一想,自己其实现在的情况和毛驴也没有什么区别。 都是被人拿着鞭子在后面赶的,便也不觉得毛驴可怕,反倒有些同情起来。 犟驴走走停停,一直快到晌午,才来到刘氏药铺。 沈姨陪着笑,弯下腰冲大夫道:“刘大夫,年前你还夸咱家的货品质好呢。可怎么这会儿…收价一下子压这么多?” 来的路上,沈姨还跟郦羽满心得意得意,指不准这次刘大夫跟上回一样,一高兴,又能给些银钱。 谁知今日,刘大夫却连个正眼都不给,只背对着二人忙着在药柜前抓药。直到招呼完客人,沈姨和郦羽在堂中已经站了许久,刘大夫这才有些不耐烦地转过身。 “我要不是看你孤儿寡母可怜,你家的货我都不想收!” 沈姨脸色一变,“这货怎么了?这…刚刚验了货,这天麻,白蒿,黄精,除虫浇水施肥,九蒸九晒样样不落。而且我装货前都仔细检查过了,品质绝对不比去年的差啊。” 刘大夫冷哼一声,“我几个老病号,原先眼看着有所好转,前几日服了我的药后结果一个个上吐下泻,跑过来找我算账。我仔细查过,这几副药都用了你家去年送来的白术。再把那药袋往下一翻,上面一层倒还成,可底下藏着的,竟是些烂根!” “烂根?这不可能啊?”沈姨声音拔高了几分,“我沈玉英也种了快二十年的药了,从来没干过这种以好充次的事!” 刘大夫懒得跟她废话,大手一挥,“小冬,去把那批货拿来。” 小厮应了一声,麻利地跑进后堂。没一会抱着一大袋药材回来放在柜台上。 风干的药材撒了一桌。沈姨立刻上前检查,手指碾了一把。 可那白术确实颜色发黑,根须腐烂,上面甚至带了霉斑。凑上去一闻,隐约还有一股骚臭味。 沈姨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猛地扔了手里的东西,缓缓转身,恶狠狠盯着郦羽。 郦羽正望着门外来往的人群发呆,听到有人吼他,还没反应过来。他告诉过沈姨自己的姓名,沈姨却还是总是“小崽子”“丧门星”地唤他。 直到有人掐着他胳膊,把他拖到了柜台前,郦羽这才彻底回神。 “去年这袋货是你装的对吧,你怎么干的活的?你想害我不成?”沈姨在他耳边咬牙切齿。 郦羽立刻明白缘由,沈姨这是想把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可他平时是被巴掌催着照料那些药材,日日精心,哪有分毫怠慢。 他深吸一口气,先是规规矩矩地和刘大夫行了一礼,才道:“刘大夫,货确实是我装的。但我检查得很仔细,我能保证,绝不会有问题。” 刘大夫眯着眼,“你能保证?那这些烂根的怎么解释,这还没到梅雨季呢,总不至于受潮吧?” 郦羽不紧不慢道:“按理说,若是去年年底送的药材有问题,您应该早就发现了才对。可您方才说是这几日给病人服下…为何等到现在才用?” “这批药材一直放在药铺后堂,我这几日嘱人整理库存,才正好取出来配药。怎么?你是想赖我存放不当才导致变质的吗?”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郦羽摇摇头,他又看了眼那药袋,“确实是我家的袋子,只是我看这袋子颜色,分明是受过潮的。您存放药材的地方,可曾被人动过?” “我家大库房存的都是这些平价货,谁没事干去动?偷也偷不到这些头上。” 刘大夫语气笃定,一旁站着的小厮却神色微变。 郦羽注意到小厮,依旧温声:“不管怎么说,还请刘大夫能够让我去库房看一眼,若真是我家的问题,我自然愿意承担责任。就是去做工,我也会想办法,将去年那批烂货的钱连本带利地赔给您。” 可听郦羽这样说,沈姨在一旁却顿时急了。 “哎,小崽子,你说什么呢?你是我买来的,想给谁做白工啊?” 她又拽着郦羽往后一拉,对着刘大夫破口大骂:“还有你,好你个刘大,咱们来往这么多年,你现在还污到我头上来了是吧?我说药材没事就是没事!谁知道你是不是拿其他家的烂货故意来坑我的?” 刘大夫也被气得不轻,指着沈姨鼻尖:“你!要不是看在你家沈郎早逝的份上,你以为我想跟你这贼婆娘做生意?平日里克斤扣两,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回你的药害了人,要是真吃出毛病来,我看你怎么办!” “我的药怎么就害人?胡说八道,怎么就不可能是你开的那方子出了问题?” “笑话,我刘某在镇上行医多年,何曾出过差错?” 两人都撸起袖子,眼看着就差打起来。 “爹,一大早的吵什么呢?” 郦羽正想着是拦还是不拦,一个含混不清的声音在后堂过道口响了起来。 那男子满脸通红,满屋子的药味都压不住身上宿醉后的酒气。他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扫了堂中一眼,但落在郦羽身上时,两只眼睛立刻睁亮了。 而刘季的爹见他这副模样,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还一早?你不看看现在都几时了!” 刘季却搓了搓手,凑郦羽身边,先是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随后咧嘴笑道:“爹,沈姨,你们有话好好说嘛,动手干什么?” 郦羽也见过这人几回,这刘大夫曾也是药山村的人,这些年才做了大夫。而他儿子口跟沈家那个病死的自幼一同长大。刘大夫总在沈姨这进药,确实有帮衬的意思。 只不过郦羽不大喜欢这人的眼神,他装作看不见刘季,把头撇到另一边。 刘季劝道:“姨,您先别生气。爹也是,不就看库房吗,多大点事啊?就让雨郎跟着我去库房看一看吧。” 刘大夫虽阴沉着脸,不过还是点头同意,这就领着郦羽要进后屋。郦羽却注意到,那小厮抖得比方才更厉害了。 他一走到小厮跟前,小厮更是扑通一声膝盖发软,摔坐在地上。 “公、公子……” 刘季皱了皱眉。 “小冬,你怎的?早上没给你吃饭?” “公子,您忘了?那几袋药材,是……” 刘季一听,这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脸色瞬间煞白,看上去酒也彻底醒了。 他立马伸手拦在郦羽跟他爹面前,吞吞吐吐:“这…爹,要不还是别去看了吧。” 明眼人都看得出刘季心里有鬼了,刘大夫也沉下脸。 “你在库房干了什么?” “没,什么都没啊。” 大约是知道刘季嘴硬,刘大夫干脆转向问那战战兢兢的小厮。 “小冬,说,少爷在库房干了什么?” “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小厮看着不过十三四岁年纪,还在拼命摇头,刘大夫却已经一巴掌甩在他脑袋上。 “你也敢不老实?!” “老爷!别打!跟我没关系啊!是…是……” 小厮边说边看向刘季,对上那人凶狠的眼神,又吓得干脆跪了下来。 刘大夫道:“你直接说出,我给你撑腰。这死崽子到底干了什么?” 小厮泪眼汪汪,“他那晚……他喝迷糊了,就把后院库房…当成了茅房,还跑了好几趟……” 此话一出,倒是满堂寂静。 郦羽差点笑出声,他倒是庆幸自己刚刚还好没有用手碰药袋。沈姨则脸色铁青,一只手悬在空中,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 刘大夫是真的看起来被气到差点一个白眼翻了过去。 小厮哭道:“公子说。我若是告诉您,他就打断我的腿。可那些药材,我都偷偷拿去晒过了!” 郦羽听了立刻道:“晒过有什么用?被那臭水一浇,吃了不拉肚子才怪……” “你又瞎说什么呢。”沈姨嗔骂道,不过她难得没有伸手揍郦羽。 刘大夫转向一旁表情僵硬的刘季,刘季挤了个难看的笑容,“爹……” 但他还没说完,就被他爹一脚踹了过去。 郦羽看完这场父慈子孝的戏码,又等再次清点好货量后,刘大夫便对他拱手一揖。 “雨郎,先前是我错怪你了,今年这药材,我照价收购。另外多出来的那几十文就不用找了,算我赔给你的。” 沈姨不乐意了,“哎,你怎么回事,这药是我卖的,你感谢这小崽子干什么?” 刘大夫哼了一声,“要不是你家这夫郎,我方才怕是能跟你打起来!” 不过这等好事,沈姨自然不会拒绝。刘大夫一走,她欢天喜地地从郦羽手中抢过钱袋子。钱袋子,却在驴车上嘀嘀咕咕。 “我看那刘家郎的眼珠子,都快掉到你身上去了。你是不是还挺高兴的?真被那药铺公子看上,可就这辈子不愁吃喝咯。” “我没有。 郦羽小声道。这是实话。 早上只啃了半根苞米,此时嗅到草市上各种食物的香气,他觉得腹中更是烧疼得厉害,满脑子都是能拿钱吃一顿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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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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