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道然喊:“没事。” 秦灼大口喘着气,刚张嘴,腹底像肉里一根弦被拽紧,疼得他浑身一抖,忙摸索桌子撑住身体。梅道然忙伸手扶他,还没开口,就被一阵哄闹声打断。 无数双脚迅速跑动,无数双手拔刀出鞘,一股脑向外涌动的黑影抽打在墙上,灯火如蛇舞动。梅道然卓越的耳力越过喧闹,听到甲胄摩擦和发号施令的声音。他将秦灼拦在身后,迈向门前问:“出了什么事?” 狱卒匆忙跑过来,气喘吁吁:“南秦政君带兵来了,喊话说……如果不放出秦公打开金光门,她就要列阵攻城了!” *** 黑夜之中,金光门亮如白昼。 火把团团,被数千手臂举过头顶。那些臂膀肌肉鼓动,覆满铁甲,绽放雪亮光芒。手臂之下,数千黑马磨蹄踏步,如同地动。鼻中喷出大团热汽,连成湿云。 骑队之前,并立两人两马。 陈子元披挂甲胄,手按一口貔貅纽宝刀。他身旁一匹枣红骏马,马上,一个火红衣裙的女人。 她手持马鞭,脸戴半副青铜面具。从同样的明亮眼仁和红润嘴唇可以确凿,这一定是秦灼的同胞。而她身边,居然立着一头高大白虎,金睛如电,毛发上竖,喉中发出闷雷般的呼噜声。 秦温吉盯着紧闭的金光门,向上一挥手臂。 她手掌举到最高处时,身后虎贲军一敲马镫,齐刷刷拔剑在手。数千宝剑,如降闪电。数千镫响,如同雷声。 秦温吉喝道:“我只数到三!一!” 金光门城头,弓箭装备完毕,但没人敢下命动手。把守城墙的金吾卫左右顾盼,压低声音:“这咋整啊?打还是不打?” “打个屁,这女人有多心狠手辣,她哥算阎王,她就是罗刹!你刚抬胳膊,她就能一箭把你脑袋射下来!你想想,原本只有秦公的兄弟能封政君,秦公继位后二话不说,把这位直接抬成了第一位女政君了,前无古人,开天辟地!再看看她手里的军权,你就知道秦公多看重她、她有多大的本事了。更别说人家秦公是来观礼的,结果稀里糊涂把人下了狱,咱也不占理啊!” “李郎那争神赛鬼的脑袋瓜子,这两天怎么稀烂了,净出昏招啊?对了,陛下……萧将军不是带了潮州营在外驻扎吗,怎么都不来支持,靠咱们顶什么用哪?” “可别提了,要不说李郎昏了头,萧将军一出事,他就把在京的潮州营队伍全派出去找人了,愣是一个看门的都没留下,我个旗手还知道以防万一呢——妈的别聊了,二了!” 秦温吉数到二时,金光门纹丝未动。 秦温吉冷笑一声。 她抽出腰刀,是一把和陈子元配对的公刀。同时,白虎脊背弓起,待令扑杀。虎贲军夹紧马腹,拴紧马缰,准备冲锋。 在她要高喝出口时,城头响起一把气喘吁吁的声音:“大理寺卿夏雁浦,拜见南秦政君!” 秦温吉双眼微眯,道:“叫秦灼和我讲话。” 夏雁浦抬袖拭汗,喊道:“大公一切平安,只是有些苦夏,已返宅中休息,政君安心就好!” “我要见人。”秦温吉冷声道,“我再说最后一遍,不开城门,我麾下五千虎贲将士,纵死,也会踏平长安城。萧重光死了,你们掂量掂量,谁有本事拦下我这把刀。开门!” 夏雁浦还要谈判,已被一只手按住肩膀。 梅道然登上城头,脸上火光闪动,表情却依旧冷峻。他吩咐道:“开门,放行。” 夏雁浦急声道:“这五千甲兵就这么放进城里,万一闹出什么乱子,你我如何跟百姓交待?如何跟萧将军在天之灵交待?” 梅道然说:“有秦灼在,不会出事。” “秦公刚叫李渡白下了狱!是,现在放出来了,可他千乘之尊受此屈待,心中岂无怀恨?” “夏相公,秦灼恨的是谁?”梅道然突然反问。 夏雁浦一愣。 梅道然说:“他恨李寒,和我们可没什么关系。别忘了,当务之急,推立新君。” 夏雁浦沉吟:“你的意思是……” 梅道然看着他,“五千虎贲,一把双刃。害之还是利之,夏相公,要看你怎么用。” 城上弓箭拉满,城下剑光涌动。 夏雁浦咬紧牙关,胡须鼓动几下,终于喝道:“开门,请政君入城!”
第6章 二出殡 秦灼回府后,先要上床卧一会。一走近,便见张架子床上两枕两被。 一床大红鸳鸯的缎面被子,是他阿娘甘夫人生前的绣工。一床青灰面的葛布被子,料子硬得很,有时候半夜闹起来,秦灼钻到这床被里,第二天,后背就能磨红一片。 他没什么精神,踢了鞋钻被躺倒。这么半梦半醒,模糊听得院中有人停马讲话,接着就是门帘打响,脚步声放得轻,却听有软垫子落在地上,突然腾地一股风声向床边扑来。 秦灼没睁眼,撂开手去挡,口中道:“昆刀,不能扑我。” “阿昆。”秦温吉喝止,那头白虎从床前蜷下,哼哼哧哧,蹭他的手心。 秦温吉站在床边,摘下那半块青铜面具。她半边脸美若仙姝,转过头,另半边脸竟是疤痕可怖。这也是她佩戴面具的一个原因。 秦灼少年时断了双腿,一日殿中大火,无人在侧,是秦温吉冲进火海,拚命把他拖了出来,半边脸颊也因此落下疤痕。 她瞧一眼秦灼形容,蹙眉道:“脸色这么差,大热天,怎么汤婆子都卧上了?” 秦灼眯着眼,不答,女侍阿双捧盏热茶给秦温吉,低声道:“疼了半宿,吃下药才缓和些。” “你想要?”秦温吉蹙眉看他。 “可能吗?”秦灼掀被子坐起来。一只鞋叫昆刀压着,他蹬蹬虎头,叫它闪开。 “不想要就趁势打了,再吃这药,只怕固本固得扎实,到时候打都不好掉。”秦温吉冷冷道。 秦灼踏好鞋,双手捏着白虎后颈皮,冷嗤一声:“眼下这个关头,我要是躺床上下不来,还不叫这满京城的人生吞活剥了。” 秦温吉瞧见他里侧的枕被,问:“萧重光真的死了?” “死了。”秦灼笑了笑,“妹妹,这不正好趁你的心了吗。” 秦温吉淡淡道:“倒便宜他。” 秦灼脸色发白,两颊却通红,好才开口道:“你怎么断定,他一定会吃那荔枝?” 秦温吉啜一口茶:“我送的东西,你不吃,也不会轻易赏给旁人。有他在,你能不剥一个给他?你剥了,他能不吃吗?” 秦灼睫毛闪动一下,又一下,反而哈哈笑起来:“你不得了,算计到我头上来了。借我的手杀他,妹妹,你是真不怕他迁怒我,真不怕他杀了我呀。” 秦温吉看着他,问:“他会吗?” 秦灼呼吸粗重起来。 “就算他会,”秦温吉冷冰冰道,“他也死了。” 她五指一拢,转陀螺似的转那只茶盏,“靠天靠地,不如自己。他既然死了,就得有旁的打算。世家那边叫姓夏的递了信,这两天,就要推出个新君人选。听那口气,是有把握了。” 秦灼默了一会,道:“到底是什么人,夏雁浦有透露吗?” 秦温吉摇头,“我还真想不出,现在能推出个什么人来。” 她缓缓道:“真说万众归心,放眼天下,也就萧重光勉勉强强。他手下潮州、西夔、松山三大营虽说虾兵蟹将,到底是实打实的军权,已经把大梁往西往南的半壁江山占牢了。更别说老百姓把他吹捧的跟什么似的,加上李渡白会造势,他不就未费一兵一卒,叫世家三催四请进京继位了吗?萧重光上位,实力和威望在那边摆着,没人敢跳脚叫一声不。他如今一死,随便捧什么人做皇帝,只世家内部就未必肯干。他辛辛苦苦平了天下,有人倒直接摘果子了,李渡白能答应?他手底下那些兵能答应?” “你还挺瞧得起他。” “一码归一码。”秦温吉道,“我不像一些人,公私不分。” 秦灼不理她的夹枪带棒,“论实力,没人比得上萧重光,名分却未必。” 秦温吉皱眉,“肃帝没有活着的儿子,更遑论怀帝,他们大梁皇室的社稷早就断了根,拿什么论名分?” “肃帝一脉的根断了,之前的灵帝却不好讲。”秦灼说,“伏杀萧重光的是一批影子,而影子又是谁的人?” 秦温吉沉吟,“你是指……公子檀兄弟?” 秦灼长出口气:“希望我猜错了。” “先不说公子檀活没活着,萧重光不是打过他幼弟建安侯的名号吗?他真不是?” 秦灼揉了揉额角,正要讲话,陈子元已经快步赶到屋里,神情肃穆。 他冲秦灼拱手一抱,道:“大王,李寒被人举发,私自藏匿叛臣尸首,已经叫世族软禁了。” 秦灼眉头一跳,“叛臣,什么叛臣?” “是……他老师的棺椁。” “青不悔?”秦灼微吸冷气。 陈子元点头,“是。” 李寒师承青不悔,这和他弹劾过青不悔一样,人尽皆知。 青不悔为肃帝右相,亦为治学大家,门下人才济济,除广招寒士之外,更是另辟蹊径,在庶民之中选才,李寒正是其中之一。后因政见之异,李寒弹劾他弹劾得毫不留情,也因此遭同学排挤、除名青门。 再往后,怀帝登基,青不悔变法失败,被排挤出中枢。加上声望太盛,不容于世家,在今年夏初,被世族论以国贼,枭首城头。 这件事出了没多久,萧恒便被迎入京中。 “青公死后,尸首却不知去向。世族曾经在民间搜罗,但凡为其收尸者一律以反贼论处,但一直没有消息。”陈子元说,“当时不是没人怀疑李寒,但萧重光如日中天,李寒是他的左膀右臂,谁敢轻易动他?如今萧重光一死……” 秦灼幽幽道:“墙倒众人推啊。” 陈子元走上前,拾了秦温吉的残茶吃。秦温吉摸了摸下巴,“青不悔这事过了有几天,不偏不倚在如今发作……一日之内,先是你下狱,又是困住李寒,萧重光的亲信一一旁落,很难说不是冲皇位来的。” 秦灼面色凝重,“子元,是谁举发的李寒?” “这他妈才是最意想不到的。”陈子元沉声道,“大王,除了你们两个,萧重光的心腹还有谁?” 一张面孔从秦灼眼前闪过,本该眼含风流,却冷如寒冰。 他像震惊,又像瞭然,缓缓吐出三个字。 “梅道然。” *** 梅道然点亮烛台,也点亮了他一张脸。 然后,他靠桌坐下,抽出腰刀,拿一块干布,浸透茶油,从上至下,擦拭刀身。 梅道然刀擦到第二遍,屋外响起脚步声。夏雁浦走进来,带动风声一冲,桌上烛火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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