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此番自己不曾入京,恐怕还在阿耶身边。 忍不住就恨起了老皇帝来,荒|淫|无|道也就罢了,做什么要颁这么奇怪的条令,定要各地王侯世家、都遣直系子弟入京? 好没有道理! 姚光冶劝了他几句,好容易和缓了,当下笑道:“您这一路舟车劳顿,要好好休整一番才是。” 宁离心想,他走走停停,行行看看,哪里又舟车劳顿了? 但大雪夜路,热食入腹,最是昏昏倦倦。 先前还不觉,被这样一说,似乎当真有疲惫涌了上来。当下宁离在汤池里好生泡了一番,洗沐干净了,将自己卷入了软和的衾被。榻上是早用汤婆子暖过的,热烘烘,暖融融,最适宜安眠。 他却不知道,在他睡梦正酣时,九重宫阙之内,此时正是风声鹤唳。 2.3. 两仪殿内,灯火通明。 太医们流水般来来去去,一个个敛眉顺目、面色十分凝重着,到最后,被留下的却没有一人。 殿内悄悄,忽然响起一声低哑发问:“查明了么?” 底下人恭敬禀道:“应是陈王、韩王叛党余孽。” 幽明烛火映过裴昭半边侧脸,有种近乎于淩厉的冷峻。出于意料,本被诊作病重卧床的君王,此刻正端坐在御案之前。他的目光自案上奏疏滑过,神情淡淡:“他二人谋逆,皆已赐死,余氏一族,尽数伏诛,做不得这件事……你若是还这么答,便不用再说了。” 萧九龄乃是奉辰卫大统领,侍奉在裴昭身边日久,也算简在帝心。此刻听得这番话,说不得,心里便“咯噔”了一下。 这一次滁水边上,定下的是“引蛇出洞”之计,而如今局面,正是陛下暗中出巡、不慎行踪泄露、被刺养病之势。其实那消息乃是刻意放出去的,早做了谋划,只消观察谁在暗中鼓噪,便好顺理成章拿下…… 可偏偏这异动之人…… “说不得?” “陛下!”萧九龄心中栗六,再不敢踌躇,恭谨叩下,“依稀还有桩消息,大安宫近日,有可疑人等出入。” 。 萧九龄一语说罢,已经不敢去看裴昭神色,只盯着深漆的案脚,将探明消息一五一十道出,到后来,深深伏首。 若果说先前这殿内的气氛便有一些沉寂,此番话落罢,更是悄然无声。 大安宫所居住的,正是上皇。 仁寿十四年,上皇退位,移居大安宫。同年裴昭御极,改元永新。 上皇乃是裴昭亲父,裴昭乃是上皇嫡子,可是这一对天家父子之间,关系……委实不那么融洽。 譬如今晨,滁水河畔所发生的那一桩暗杀,萧九龄几乎不敢细想下去。陛下这一番布置,原本想要教鱼儿上鈎,是以故意露出些破绽,暗里布置有好手,自可保无虞。然而断断没有想到,刺客中潜伏的还有一位无妄境大宗师。陈、韩两王皆已诛尽,余下残党,绝没有那个本事请大宗师出手…… 那却是真真正正可以置陛下于死地的! 。 张鹤邻正候在殿外,便见萧九龄出来时,面色有些凝重。 他本是裴昭身边最得用的内侍,许多谋划也并不曾避开他。察言观色的功夫自是最基本的,只看萧九龄此刻面色,便知晓裴昭的心情,大抵并不怎么好。 张鹤邻小心翼翼的进去了,还未走近,便听到上首一声低咳,颇有一些低闷。 他忍不住就有些慌张,连道:“陛下,李奉御尚未远去,何不再招他进来,替您诊治一番?” 裴昭淡淡投来一眼,张鹤邻便知道,自己这番提议,定然不被放在心上。 这一堆尚药局的医官,一个个瞧着都是仙风道骨,听来都是医术精妙,但诊来诊去,开出的也都那些平安方。重复的说辞,张鹤邻都不知道听了多少次,他知道裴昭也不耐。 “可如今您还在咳呢……” “无碍。” 张鹤邻见他如此不以为意神色,说不得就有些发愁:“陛下不喜欢见他们,但总要以身体为重……如今天寒,宫中气候本是不好。汤山地热湿|润,不若去那边休养些时日。” 。 裴昭无可无不可的允了。 移居汤山,也不过是从稍大些的樊笼,入了稍小些的一桩。 屋中地暖,银丝炭烧,颇为闷躁,裴昭披了大氅,出了院落,随意行走。冬日里寒风微冽,隐约间有清新冷香,幽然袭来。 转过小径,不知不觉行到了梅林外,香气氤氲,俨然一片雪海。 忽而捕捉到一阵脚步声。 裴昭眉间微蹙,原是不许人跟来的,然而身后无人影,却又有一语清甜,越皑皑白雪而来:“好漂亮的颜色……这是什么花?” 他回过神来,原来那脚步声,竟来自于一墙相隔的院落。 又听人答道:“小郎君,这是白梅花。” 窸窸窣窣动静,墙那侧应是少年主仆两人,游园至此处。裴昭并无意在暗处听人交谈,然而他也不想暴|露自己的存在,当下只站在墙边。 然而笑声烂漫,偏偏随风入暮,潜入他的耳朵里来。 “这梅花开的真好,我想要折一枝过来……” 似有鞋履及地,攀过花枝簇簇。 “小郎君要折花做什么?”那侍从却是个不通风雅的,半点不解。 “送给阿耶……”那少年甚是轻快的答道,“阿耶还没见过江南的梅花罢,我如今见过啦,想要给他也看看。” 原来是个孝心可嘉的孩子。 裴昭心中倏忽间有模糊念头闪过,视线触及手边怒放的红梅,忆及滁水畔刺杀,隐约里竟有些微的涩然。 他不慎间惊动,梅桠连颤,只听得落雪簌簌。 那少年“咦”了一声:“那边有人么?” 。 宁离有些疑惑,抬头望去,两三横斜枝桠,粗疏错落。忽然间,却见得一枝如火浓烈的红梅,自墙头探了来。 “不若再赠一枝红梅,两色相宜。” 那声音琅琅,微喑,如同山边涧石,无端清冷。 宁离未想还会有这样的收获,一时心喜,他本也不是扭捏小气的人,当下接来,展颜笑道:“那可就多谢你啦!” 裴昭拢回袖中,指尖彷佛仍有一缕梅花的气息,幽香清冷。 他轻声道:“不必。” 许是出来的久了,冷风吹拂,受了些寒意,裴昭轻咳了两声,终于止下来,正听见少年声音,十分关切:“……你怎么啦,受凉了么?” 他摇了摇头:“无碍。” 落罢了,才想起,那侧的人并看不见。 或许是梅花香寒清冽,或许是少年言语烂漫,令他心中触动:“小郎君竟有如此雅兴。” “雅兴?”那声音分外不解。 裴昭目光幽徊,轻轻一叹: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第3章 枸杞粟米粥 也不知是梅花似雪,还是雪似梅花 3.1.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宁离轻声念罢,只觉得其中有种低徊的韵味,含蓄且动人。他虽然并不甚精研文辞,可这句子里的情肠,却是能切身体会的。 “写的真好。”他不由得问道,“……这是你写的诗吗?” 裴昭本是一时有感,没想到那清灵声音的主人,竟是个不通文墨的。他一时间些微错愕,又觉出来少年懵懂里,所并不掩饰的赞叹与惊赏,在这寒冬梅林里,如雪一般明白。 “并非。”他缓声道,“是北魏一位名唤陆凯的诗人,赠与友人的。” 想来那少年应当不懂,裴昭便徐徐讲述了一番。 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 千里遥言思慕,无物可堪相赠,唯有暗香一束,用以待春,也待相聚重逢之时。 宁离似明白,又有一些不明白,他将怀里的梅枝抱紧了些,若有所思道:“那他的友人应当很高兴罢。” 裴昭轻声说:“令尊见了小郎君折去的梅花,想必亦会欣喜。” 3.2. 宁离昨晚滚到了榻上,这一觉便直接睡到了天光大亮。他本也是少年人贪玩爱耍的性子,随意惯了,如今这别院里只有他一个主人,可不是就由着他来? 姚光冶虽掌管府中大小事务,但对他也是顺从非常,宁离不醒,哪里舍得催他,只吩咐人备好饭食,以防小郎君醒了、饿了。 待得宁离醒了,先用了一碗枸杞粟米粥,又添了些金乳酥、贵妃红,小点糕团下了肚,便快快活活的出了门。 本来是想要逛逛自己歇脚这院子的,没想到不仅见着了新鲜的花,还识得了新鲜的人。 墙外脚步声杳杳远去了,宁离怀抱梅枝,看着院中横斜的枝桠。层层团团花苞堆栈,雪簇花团。也不知是梅花似雪,还是雪似梅花。 。 “姚先生,我今日学了一首诗,是陆凯写给友人范晔的。” 宁离脚步轻快的回来,献宝一样讲给姚光冶听。 姚光冶不免些微诧异,世子从来最不耐学那些文辞,怎么今日,却想起与他讲这些了。 再一看,记得宁离出门时手中空空荡荡,这一回来,却是满载而归。见他梅枝满怀抱,顿时惊讶更深。 “府中我记得并没有红梅的。” 宁离点头:“是隔壁院子的郎君见我在折梅,好心送与我的。” “这红梅生的倒挺好。”姚光冶稀奇了一声,“……我记得那边院落本来是空着的,没想到现在已经住进来人了?” 府中从前如何,宁离并不知道,他道:“或许是冬天太冷,想泡在池子里暖一暖呢?”若是没记错,这别院里也有温泉池子呢。 本来是随口说的一句,他却不知道,恰恰好好,正中裴昭一行用意。 “得找个瓶养起来,养在屋里,也算怡人。” 红梅是相邻院子那位郎君赠的,白梅是小世子亲手摘的。姚光冶先前不觉,此刻俱放下来,一者疏疏落落,一者满满当当,他顿时间失笑,摇了摇头。 宁离十分疑惑,不知道他这叹气是在叹什么:“姚先生?” 姚光冶摇头:“世子啊,折梅花要取未曾开花的,这样放在屋里,香气才能长久……哪儿有像您这样折的?” 宁离折了好大一抱,可花苞没有几个,花瓣悉数开着,盛放得很是肆意。 这等的花,又有地暖,在屋子里,甚至过不了夜。 香个半天,也就谢了。 宁离终于反应过来,顿时恼羞成怒,立刻强词夺理:“我就爱这开得盛的,若是谢了,明天再去折!” “是是是。”姚光冶点头,“世子想折多少,便有多少……咱们这梅园,大得紧哪。” ……这也来促狭他? 两旁侍从吃吃的笑,一时间,屋内快活得很了。 侍从小蓟找了很大的一只青釉冰裂纹花瓶出来,也未能放得下,没奈何,只得将白梅分成了两枝,屋头案头,各自一抱。梅花香气浮动,这屋里,彷佛也似那梅林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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