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万物各自纷繁,唯有天地始终无言。 见此山海,如见故人。 (正文完结) 第218章 暮色如泼墨般浸透磨心山时,周负掌中的狼毫笔尖悬在宣纸上方寸许,他迟迟不肯落墨,倒将澄心堂纸戳出第三十四个墨渍。 青玉案头《香奁集》翻至“懒卸凤凰钗”一阙,黄石砚畔散落着半块松烟墨残骸——正是今日特地向孟休讨来的御贡玄玉光。 窗棂外飘来山桃零落的花瓣,正巧覆在“巫山云雨”四字上。 “堂堂不周君,竟在学作艳词?”朱漆窗棂外忽的探进半张脸,苏颦晃着尾巴,趴在窗边轻笑,“昨儿个琅华居顶的琉璃瓦当碎了三成,我起初还以为某人这么不解风情,洞房花烛夜竟准备渡天劫,后来想了想,应是你的灵力外泄,不错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周负手背青筋暴起,镇纸在掌下裂作两段,飞溅的玉屑惊起案头鎏金狻猊炉里的沉香灰。 昨夜道侣隐忍的闷哼犹在耳畔,他分明看见被秦琢攥皱的鲛绡枕上凝着冷汗。 苏颦在窗边一撑,灵活地旋身翻进窗来:“感谢我吧,我特意帮昆玉在琅华居边布置了九重幻境,不然此刻应是连路过的狗都知道了。” “话说回来,你们昨日成亲,你今天不去陪着昆玉,躲在秦正客卿屋子里写艳词干什么?”她的语气带着一丝调侃,尾尖还打着旋儿。 “什么艳词?这是情诗!情诗!”周负拍案反驳,震得砚中宿墨泛起涟漪,他瞪了苏颦一会儿,还是泄了气,又颓废地坐了回去,苦恼地抓着脑袋道,“罢了,管他艳词还是情诗,反正我都写不出来……” 苏颦的狐耳倏地竖起:“细说。” 周负长长地叹了口气。 此事,还得从今早说起。 熹微晨光穿透红纱粉幔时,周负的睫毛颤了颤。 他保持着环抱的姿势不敢动,手臂被秦琢枕着的位置早已发麻,却觉得这酥麻感比昨夜饮下的合卺酒更醉人。 “睫毛都抖成这样了,装睡不辛苦吗?”温热的吐息拂过耳垂,周负睁眼便撞进一汪含笑的春水里。 秦琢醒得比他早些,松散的中衣滑至肘弯,露出一段如玉的肌肤,白瓷般的皮肉已然恢复原样,不留半点春宵红帐的痕迹。 周负耳尖瞬间烧了起来:“我、我去帮你打水!” 翻身时,他的寝衣勾住了秦琢腰间的玉带,两人齐齐跌回云锦衾被间,青丝交缠处,秦琢腕上的不周山图腾若隐若现。 兵荒马乱地起床穿衣,秦琢一边将发丝梳顺拢起,一边偏头看着有些手足无措的周负。 “你昨晚太激动了。”秦琢收拾好了自己,又走过去帮心不在焉的周负整理穿得乱糟糟的衣服,“——外泄的灵力都把琉璃瓦震碎了,还好我反应迅速,琅华居又布置了法阵,否则……” 否则外面的流言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 无论是新婚之夜不周君惨遭家暴,还是两人耽于欢好差点把屋拆了,都不是什么好听的。 他说得坦然,倒让正在倒水的周负手一抖,差点把热茶泼在自己身上。 待侍女捧着填漆食盒鱼贯而入时,他仍盯着秦琢执调羹的指尖发怔——那指尖昨夜曾深深掐入他脊背。 周负用勺子搅着甜羹,食不知味,昨夜的画面仍然不断在脑中闪现。 这样不行,他用力闭了闭眼,努力平复心绪。 “你不舒服吗?”秦琢忽然抬眼,眸中映着缠枝莲纹碗里蜜枣莲子羹的琥珀光。 周负一怔,连连摇头:“没有。” 言罢,他小心翼翼地瞧着秦琢的脸色,斟酌着问道:“阿琢今日有事吗?” 秦琢把碗一放:“昨日刚成亲,今日能有什么事?” 他们成亲本就不合规矩,婚礼流程也不会按照世俗规矩来,婚后第二日的敬茶、祭神等仪式自然是通通取消了。 “那我先陪你去看看移天君吧。”周负舀起一勺凝如桃胶的甜羹,望着其中沉浮的并蒂莲纹提议道,“然后我有点事想去问问……孟子戚。” “……真要去找孟少庄主?”秦琢沉默了一会儿,将手中的调羹轻轻搁在碗边,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动。 周负不敢看他,低头搅动着碗中的莲子羹,声音低如蚊蚋:“嗯。” “去吧。”秦琢将没吃两口的莲子羹一推,淡淡道,“早些回来。” “……好。” ……………… “这就是你跑到我这儿来的原因?”孟休捏着茶盏的手顿了顿,青瓷碗沿映出他抽搐的眉角。 他觉得周负这家伙真是个榆木脑袋。 新婚燕尔,不在琅华居腻着,在秦琢明显生气了的情况下还敢跑到自己这里来。 ——胆子不小,是个人物。 周负红着脸说明来意后,孟休立即拍着桌子辩驳起来。 “双修功法?我哪有这种东西!你不要血口喷人、污我清白!”他把茶盏重重一搁,溅出的水渍在《齐圣山庄训诂》扉页洇开湿痕。 他感觉很受伤,自己平日确实不大正经,但为什么周负会下意识地认为自己一个出身门风清正的齐圣山庄的未婚年轻修士会有这种东西啊! 去秦琢掌管的玄鸟阁找民间图册都比上他这儿来问合理! “兄弟,我当你是亲兄弟。”孟休拍着周负的肩,语重心长,“我给你指条明路吧,如果不想丢人丢得太过,又真的心疼你家那位,就去找蓬莱秦家的秦正客卿。” “他或许有办法帮你。” ……………… “这便是你求到朕跟前的缘由?” 嬴政上下打量着眼前局促不安的青年,一时间啼笑皆非。 “阴阳调和的养生典籍,我能帮你弄到,但是还有一事,我必须跟你说清楚。”嬴政斜倚在栏杆边,探头打量着锦鲤池中的鱼儿——这些鱼都是秦琢养的,原本养在玄鸟阁门前,后来送了好些到嬴政的落脚处。 嬴政的玄色广袖垂落在雕栏外,掌中的鱼食惊起了满池碎金。 日光漫过三重垂花门,周负攥着袖子的手心沁出薄汗。锦鲤摆尾搅乱了池中天光,恍惚竟与昨夜鸳鸯帐下的红纱重叠。 “请陛下明示。” “依我大秦旧制,若想与道侣同修,为表尊敬,需得先择良辰吉日,然后写情诗、递拜帖,得了道侣首肯后,焚香沐浴,才能进屋。” 嬴政张口就来,故意骗他说。 “昆玉怜你,未曾同你细说,朕却不能纵着你们坏了礼数。” 帝王眼底掠过一道促狭的流光,抬手将鱼食撒向西北角最肥硕的那尾玄鲤。 “择吉日、撰情笺、呈拜帖,待朱批回执,焚兰膏明烛,方可入室。”周负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记住了。” 他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今晚就是黄道吉日,他这就去写诗。 雕花门外忽有松针簌簌而落,恰似那夜红烛燃尽时,秦琢散在他颈间的青丝。 ……………… 当苏颦找到周负的时候,他面前已堆起七叠写废的稿纸。 “沧海何曾断旧盟,蓬莱未必隔平生……不行不行,这平仄虽工整,却像在说谎。我和阿琢虽有旧盟,但阿琢失去过记忆……” “愿为松上月,长照君前灯……这个也不好,阿琢才是松间明月,我只是石头,顽石怎能作明月……” “玄机百变袖中隐,乌铁千钧指上量……不对,这还是情诗吗……” 周负颓废地将狼毫笔一丢,无奈地看着笑盈盈的苏颦:“你瞧,我真的写不出来。” 苏颦甩了甩火红的尾巴,兴致勃勃:“这有何难!我帮你写!” 但见她拈起了揉皱的诗稿,蘸取青玉笔洗的残墨,大笔一挥,在纸上写道: 梧叶敲窗瘦,灯花照影单。披衣量月细,呵手试霜寒。 雁字十年皱,鱼书几度残。君心应似我,不肯褪眉山。 “怎么样,我写得好吧?”苏颦得意洋洋地叉着腰,“昆玉心最软了,你拿去给他看,保管他受不了你孤灯只影的凄清。” “我其实不懂诗,但你写得肯定比我工巧多了……”周负脸上露出一丝惭愧之情,随即却恢复了严肃。 “但是,你写的真的是我和阿琢吗?”周负反问,“我和阿琢的感情不是这样的。” 指尖划过"不肯褪眉山"的结句,他的声音忽然哽住。 “以阿琢的性格,何来此般忧愁之绪——我又岂忍让他承受?” 狼毫笔尖悬着的墨珠突然坠在诗笺上,晕开了一团混沌的暗影,浓墨落在"眉山"二字间,化成昆仑山巅终年不化的雪霰。 苏颦怔然望着纸上墨迹,忽觉满纸愁绪都成了赝品。 “石头就该写石头的诗!何苦学那些酸腐文人捻断胡须!”她将笔塞入了周负手中,“要我说啊,你别想着非得写出什么情诗,倒不如想想自己有什么话要对昆玉说——我手写我心,才能诚挚动人。” 残烛在铜雀灯台里爆出灯花,将周负眉心的皱痕映得愈发深邃了。 苏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墙上挂着一把长剑。 “当年就是有了这把剑替我震慑天魔,我才能离开众帝之台。”周负支着下颌,缓缓道,“还有那时在青丘,那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春天……” “写啊!” 苏颦突然用力将诗笺拍在了桌面上:“写他带你下山时伸出的手!写你与他一起看过的那些春天!” 她尖利的指甲戳向“披衣量月细”那一句,碧绿的狐火竟在纸上灼出了焦痕:"什么披衣量月,你分明只记得他披着漫天风雪的模样!" 周负怔愣地看着苏颦。 他永远记得,三千风雪在秦琢的掌心融作春涧,孕出了他命格里第一朵活着的花。 他知道该怎么写了。 ……………… “这就是你一日未归的原因?” 戌时三刻,秦琢打开琅华居的木门,看见自家道侣耳尖通红地捧着云纹拜匣立在阶前。 “先是去找了孟休,然后去寻陛下,最后还见了苏颦——不周君的这一天过得很精彩嘛。”秦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指尖敲击着门环,每一声都似敲在周负的灵台上。 秦琢只需神识一动,就可知道周负身在何处,出于对隐私的尊重,他并没有偷听周负与其他人的交谈,但这不妨碍他事后拷问。 周负不敢隐瞒,将这一天的经历一五一十地道来。 “诗呢?”秦琢向他伸手,“拿来瞧瞧。” 周负忙不迭呈上。 “雪作襟怀雨作纱,何须朱邸羡繁华?琼楼窈窕扶烟柳,塞马萧骚踏暮沙……”秦琢念得极慢,每个字都像在唇齿间含化了才吐出,读到一半还忽然一笑,“好一个石头写的石头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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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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