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教神圣不容侵犯,质疑者通通下发牢狱,在隔绝繁杂红尘之外,体会盛世来之不易,重新感悟信仰之名的伟大,莲火宫更会亲自前来为你洗涤污浊心灵,使你重获新生。 楼枫秀不想感悟,一心等死,在集体颂读历任圣主光辉时,他一般都在睡觉。 身为囚徒,在狱中生活与莲火宫相比,其实变化其实不大。 仍然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一日三餐有人管饭,除此以外,还多了个碎嘴狱友,整天在隔壁聒噪。 隔壁狱友交友广泛,甭管牢门隔多远,扯着嗓子跟谁都能聊。 估摸拿盐当饭吃,一天到晚嘴里犯闲,话题涵古盖今,掐到只大虱子就得嗷嗷两嗓子。 即便这样一把交友好手,面对楼枫秀屡次碰壁。 他背身侧窝草垛,一动不动,除了三餐定点吃饭,其余时间,就握着一只玉虎翻来覆去瞧。 要不是听他偶尔梦中说过梦话,隔壁狱友铁定认为里头住的是个哑巴。 “兄弟,你跟我说说,阿月是谁?” 楼枫秀躺了这么几日,脖子,后背,乃至四肢都在发痒,但他懒得翻身,懒得抓挠,全神贯注,企图将玉虎盯出一个洞来。 天大的血仇,哪怕他不过无名小卒,也该不惜代价喊冤道罪,用粉身碎骨来与圣莲道鱼死网破。 同归于尽也好,以命抵命也罢,总之无所不用其极。 可他不敢。 歌沉莲混账一个。 可是阿月那么好。 “不说我也猜到了,是你妻子吧?瞧你那神采奄奄,真没出息,一听就是吵架了,小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你这牢里待一待,出去保证俩人小别胜新婚!” 楼枫秀仍未回应,他那背跟焊死了一般,连头发丝都纹丝不动。 狱友讨个没趣,便去找隔壁隔壁的狱友聊闲天了去。 正在这时,狱卒扛过来一篓干净囚服,挨个牢房分发。 “换上,全都换上,今日十月初七,圣主夫人入殓魂身,所有人换上新囚服,巳时一刻燃香送祭。” 楼枫秀闻声而动,终于舍得睁开眼睛,他转了转僵麻身体,喑哑开口“圣主死了?” “嗷嗷!嘘,嘘,违禁词!”隔壁狱友忙朝他挤眉弄眼。 “怎么说话呢,什么叫圣主死了,那叫仙逝,呸,他妈的,仙逝的是圣主夫人!”狱卒呛道。 楼枫秀见过歌明霜,那女子虽智力有碍,可她身强体壮,挺着孕肚也够涉水折莲,怎么都不可能骤然暴死。 “她怎么死的?歌沉莲呢?” “娘嘞!”狱友直捂脸。 狱卒瞥了楼枫秀一眼,叹息道“圣主旧疾复发,卧床不起。” 楼枫秀静了片刻,轻声哼笑“真可惜,死的怎么不是圣主。” 隔壁狱友恐怕没见过这么勇的,遂生出钦佩之心,不由感叹道“啧啧啧,看来你铁了心想被关上一辈子,好兄弟,你还是多想想你的阿月吧。” 狱卒也不多言,绕开楼枫秀,径直往下分发囚衣。 碎嘴狱友接了衣裳,跟狱卒套起近乎。 “兄弟啊,隔壁兄弟怎么回事,他出口狂妄,你竟然也不管了。” “何必呢,都死刑了,何妨多几句嘴。”狱卒幸灾乐祸道。 狱友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为,为何?” “因为圣主呗。” “!”隔壁狱友连忙死死捂住嘴,心头暗暗发誓,此番出了牢狱,绝对不再多嘴议论圣主半句不妥! 要知道,大别无死刑,这个人又不似能掀动谋反的样子,他想不通究竟是骂过什么捅破天的恶言,竟然专门给他量定一套死刑来! “真可惜。”楼枫秀自言自语着,紧握手中玉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想到他不日即将赴死,露出这副强撑的态度也是应当。 隔壁狱友叹了口气,于心不忍,宽慰道“好兄弟,别难过啊,你有什么遗言要说,我为你带去!” 他抬眼看了看他,哑声道“我想恨一个人,可是我不敢恨他。” 狱友不假思索点头道“哦,那就是爱。” 楼枫秀怔愣许久,困惑道“不是恨,一定是爱吗?” “唉,兄弟,人之将死,前尘尽了。你与那位阿月姑娘,无论过去怎样纠葛,都该放下,要不我去替你表明心迹?我只要出去,一定帮你稍过去,说不定临了,还能来看你一看!” “阿月不是姑娘。” “......”那就是嫁为人妇了。狱友理所当然的想。 “他不会来看我的。”楼枫秀道“是他送我进来的。” “......”隔壁狱友心下不知揣摩了何等戏码,不仅捂住心口直吸冷气。 “不是恨,一定是爱吗?”楼枫秀追问。 隔壁狱友捶胸顿足道“爱到不舍得怨恨,爱到愿意付出性命,这不算爱算什么?算你冤大头?” “我不知道。” “你那是爱红了眼,爱瞎了心,爱得不知情为何物,即便死也不明不白!” “哦。” 他似乎恍然大悟,又似乎早知如此。 那现在,死也可以死的明明白白了。
第102章 挨到月末, 楼枫秀睡得体乏头疼,浑浑噩噩不分昼夜。 人躺在地上,却像漂浮半空, 头不顶天, 脚不挨地。 他偶觉不甘, 不甘心他最终没能为二撂子报仇,打不过一个断掌的残废。不甘心他竟然亲自证实了老杜的话,他就是有好好的日子不过贱种。不甘心他最终没能好好与旧友道别, 看不见南五里街的广大亲邻,看不见雀雀挑个合意郎君,嫁人生子。 前尘往事, 颠三倒四回忆一遍,想着想着, 脑子总会陷入一片空白。 时间最能消磨意志,无论再大的仇恨怨怼,都会在不见天日得一隅间逐渐消散。 只有甘甜部分,才敢肆无忌惮,拿出来回忆一遍一遍又一遍。 可现在, 甘甜淬毒,成了他最不敢触碰的部分。 他无比确信了自己的情感, 空白之处掩盖着一层难堪的窗户纸, 汹涌洪流不敢前进,蹑手蹑脚绕过去, 害怕自己忽然想起那个关乎所有甜蜜而又痛苦的名字。 楼枫秀突然坐起身来, 他不想继续窝窝囊囊悲伤春秋,活动了下酸软四肢,撩了一把长到扎眼头发, 迈起长腿,走到隔壁狱友栅栏前,拍了拍柱子开口道“过来,我给你捉虱子。” “......”隔壁狱友惊愕于他骤然转变,足足呆愣整整一刻。 隔壁狱友最近断绝了以楼枫秀为首,乃至他身后一排的人际关系往来。 无他,只是一想起竟然有人因为碎嘴被判死刑,不免影射自己,悲从中来,于是聊闲天只找左边的邻友,声音都压的低了。 “你是,在跟我说话?”他不确定问道。 “嗯。”楼枫秀点头。 隔壁狱友讪笑两声,用他藏满污垢还有虱子死尸的指甲挠了挠头“可这,天寒地冻的,虱子差不多都冻死了。” 楼枫秀漠然不语,退了两步,又瘫回了原位。 隔壁狱友从会张嘴开始,最怕的就是话题掉地上没接住,岂能让人失望,连忙凑上来道“我说差不多,可能还没全死呢,我翻翻,指不定还有,昨晚上还觉得胳肢窝痒!” 楼枫秀提了提嘴角,隔着铁栅栏,与他相对坐下。 絮絮叨叨的狱友一时无言,只顾慌里慌张埋头苦寻虱子。 眼见刚起身,还没动手捉虱之旅,牢房门忽然打开了。 几名狱卒上前,不由分说将他一押,锁上套头的枷锁,拖着就往外走。 隔壁狱友见状,还以为日子到了,要拉他行刑,当场悔的肠子都青了,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明明知道人就要死了,怎么就不能及时答应他捉虱子的请求呢! 他肯定是想最后找个人说说话,说不定还想交代一下后事什么的! 那狱友梗着脖子,在后头不住嚷嚷“兄弟好走!人生在世,图个乐字,下辈子再来一次!兄弟我以身饲虱,全给你掐!” 楼枫秀没能死得那么痛快,他被提走以后,送上了审判堂。 看见了他以为再也看不见的顾青民老杜甚先雀雀,乃至寄住多日的沈门满府。 他觉得恍惚,不知道是不是睡了太久出现的幻觉。 他舔了舔嘴唇,干裂的唇瓣生出硬皮,划过舌尖微微发疼。 “哥。”雀雀小声喊了一声。 他慢慢看向少女的脸,看见她红着眼睛,带着同样的枷锁,因一路颠沛而显得虚弱,气力仅剩不多,只是提起一口气,叫一声哥。 老杜朝他干笑了两声,提着一口气道“秀儿,你这又瘦了!阿月那孙子,真不靠谱!” 要不是枷锁拷的紧,倒好像是来叙旧的。 “操,你,你别哭,你相信阿月吧,你知道我说的谁,对吧!我信这小子,他干的事,就没出过错漏!老杜我看人就没看走过眼!好就算我看走了眼……那也成!没得事,真的,正好到底下去见见撂子,你别急哭啊,不然到底下,他不忍心揍你。” 枷锁太沉,卡住脖子,顾青民脸红脖子粗,不断呼哧呼哧大喘气,想说点什么缓解环节,却死活没空闲张口。 其中最懵的当属甚先,他做人本分,一直以来安分守己,在白虎堂都能独善其身,仰无暇门出一长串规章制度,他都吩咐人挨个照做,怎么却要被羁押京师! 昔日旧友就在眼前,任谁来看,都不是来为他送行,而是要陪他上路。 楼枫秀算是体会到了,何为凌迟。 “罪人楼枫秀,跪下候审!” 堂上掷地有声,他却没有反应,杀威棍打上腿骨,迫使他轰然落跪。 他痛醒了,回过神来,声音似乎带着懵懂,抬头问道“有罪的是我,为什么要抓他们?” “这些人,全部都是你的爪牙,你有罪,谁又脱得了干系?” “那我,我不认罪了。” “三堂会审,法度严明,一切罪行必得昭彰,轮不得你认或不认!” 那场审判板上钉钉,罪证天衣无缝,没有任何复议容禀的机会。 惊堂木一锤定音,会审最终宣判,次日斩首。 楼枫秀将头深深叩地,却不知道应该跪谁。 他弄不清楚为什么,他只是想要找回,那个曾在沟渠里获得过的片刻月光,却究竟为什么,走到了这个地步。 -- 圣莲道善行天下,早年劝诫君王不可滥杀,除了谋反诛九族的大罪,其它哪怕是十恶不赦,天理难容的凶徒,也是关押在牢狱中等候老死。 但这回却不同,莲火宫诸位长老,主动明表三堂修改律法,复通死刑。 更是请旨明宗,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连斩数名罪犯,以示皇威不可动摇,神圣不可侵犯! 这场刑法声势之大,明宗更是亲身监刑,引起京师轰动,集体出动观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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